第四百四十八章:加恩

  不過最終,結果卻還是出來了。【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而後一封章程,很快地呈送給了皇帝。

  朱棣看了奏疏,也不得不驚詫於這些渾水摸魚的大明精英進士們的水平。

  細細權衡再三之後,朱棣批紅,而後命人下發明旨。

  一封恩旨很快出宮,隨即奔赴太平府。

  太平府卻依舊平靜,對於這太平府而言,似乎又是新的一天。

  在新的一天裡,從府衙到縣衙,每一日都如往常一般,有太多的事要料理。

  隨著百業的振興,官府的職能也已改變了。

  從前一個縣,朝廷只需任命幾個官員,這幾個官員再自行任命一些文吏和武吏,勉強維持一下治安,催收一下糧食,便可大功告成。

  可現如今,從招商,到大大小小的糾紛和訴訟,還有修橋補路,再有統計、學政、民政等等,無一不需料理。

  社會的結構,已經變得十分的複雜,複雜到尋常的文吏,若是三個月休了病假,再去當值時,卻發現有的地方已經不懂了。

  今兒,天才蒙蒙亮,周虎便起來了,而後就著醃菜吃了一碗稀粥,兩個兒子,已磨磨蹭蹭地挎著書袋,而後磨磨唧唧地要去學堂。

  周虎罵他們:「成日就曉得偷懶,讀書也不用功,下次先生再來告狀,扒了你們的皮。」

  兩個孩子便耷拉著腦袋,腳步卻是加快,一熘煙的跑了。

  婦人便在一旁,給周虎預備好正午的食盒,一面道:「少罵幾句,他們還小呢。」

  「小個什麼?」周虎臉色陰沉:「我在他這樣大的時候,還是赤足,在田裡給人放牛,天未亮起來,就要割豬草,哪裡能讀書!若不是此後靠著有幾分氣力,在碼頭裡做事,夜裡去那掃盲所里學了一些讀書寫字的本領,那時白日做工,夜裡還要練字,就這般熬了兩年下來,才中了吏試。再看看他們,什麼樣子!」

  婦人便不好做聲了。

  周虎如今是棲霞的一等吏,乃是佃農出身,從前的艱苦,他是最記憶猶新的,因而最看不慣的,便是自己兩個兒子這般,分明生活已有了巨大的改善,卻不肯用功的模樣。

  一想到這,便氣不打一處來,他的心境,甚至不是尋常富戶人家可以理解的。

  富戶人家數代富貴,也未必是靠讀書寫字才有今日,他們打小就在蜜罐里長大,所以對於自己的孩子,總能寬容,覺得即便讀書不成,那也只是因為孩子天性如此,率真使然,長大了也就好了。

  可周虎卻知讀書之不易,且自己的『成功』,源於知識這一條路徑,因而對於自己的這兩個兒子尤為苛刻。

  婦人還是忍不住勸道:「兩個孩子,在學堂里成績已不差了,只是偶爾頑皮一些,何須這樣罵他們?」

  周虎便道:「你婦道人家,怎麼曉事!現在不比從前,從前讀書的人少,你能認字,便比別人有更多的機會。可如今太平府上下,讀書的人少了嗎?府衙裡頭統計下來,學齡少年和孩童入學的已有六成多了,人人都讀書,若是不能比別人刻苦,比其他人學更多的本事,將來要吃苦頭的。」

  說著,周虎站起來,接著道:「也幸賴是在太平府,換做是其他地方,真不曉得他們怎麼辦。對啦,夜裡我回來的晚,今日可能同知廳里,要挑選幾個文吏去蕪湖縣裡公幹,最終這差事極可能會落到我的頭上,你不必留飯了。」

  婦人不免抱怨道:「怎麼總是你……」

  周虎笑了,道:「這也沒法子的事,現在事多繁雜,人手就是這些,本就不足。今年夏糧催收之後,接下來便要編擬預算了,各縣都報了歲末和來年所要修建和花費的錢糧數目,府里需要一一去核對。」

  說著,周虎帶著幾分感觸道:「哎,這點事又算個什麼?當初做工的時候才是真正辛苦呢。不過再苦,那也及不上當初來棲霞之前,比給人做佃農要舒適多了。現在府里都在說,蕪湖郡王向陛下立了軍令狀,咱們太平府的海貿要打開局面,太平府之外,有不少人對蕪湖郡王殿下陰陽怪氣,一直都想看殿下的笑話,這些時日的邸報,都在吹捧什麼浙江布政使司,呵……」

  婦人不以為然地努了努嘴道:「你一個文吏,卻操心大人物的事。」

  周虎本不想搭理婦人,不過沒忍住,卻是氣休休地道:「這不同,且不說咱們上上下下能有今日,是得了郡王殿下的恩惠。就算往小里說,蕪湖郡王若是真要被那些人給整了,咱們能得什麼好?可別忘了,咱們家,當初可是佃農,能讀書,能在此安家立業,都指著這郡王殿下和新政呢。」

  說著他冷哼一聲道:「哼……將來我就指著咱們的兩個孩子呢!若是讀書有成,進官校學堂去,若是能進錦衣衛,就再好不過,將那些皮裡陽秋的傢伙,統統給拿了。」

  說罷,他已舉步往外走,預備上值了。

  婦人跟在後頭送他出門,一面道:「郡王殿下自有他的本領,不是我們小民可以操心的。」

  周虎只點點頭:「可心裡還是擔心。哎,不和你說啦。」

  說罷,便啟程至府衙。

  府衙這邊,周虎還未進值房,便聽裡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有人大呼:「有恩旨,有恩旨。」

  周虎聽到恩旨,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茫然,因為此前邸報里,並沒有這樣的端倪。

  等他進了自己所在的同知廳,才見這裡的同僚,一個個喜氣洋洋,沸騰起來。

  有人拉著周虎,激動地道:「恩旨來了,蕪湖郡王殿下得了恩旨,加封海政部尚書。咱們的府尹,領太子太師,同知授太子少師,各縣縣令,也加侍講與修撰職,所有文吏,追加一等,俸祿各升一級!除此之外,於府縣之中,設海政衙門,設立官吏。」

  海政部……這是聞所未聞的東西。

  不過作為一等吏,周虎卻是大抵能從『部』和『尚書』的字眼之中,嗅到一絲不同的味道。

  而至於加銜,其實就是讓在任官員增加品級用的。

  比如府尹,本是正二品,現在加了太子太師,就是從一品。至於各縣縣令,原本多為六品,可加了修撰和侍講,就成了從六品或者是正五品。

  當然,翰林官的加銜,確實非尋常可比,這對於尋常地方官而言,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做官當做翰林官嘛。

  即便是文吏,也都各加一級,這意味著,俸祿和待遇都大大的提升。

  當然,若是各府和各縣,都增設新的衙門也就意味著,接下來會有更多的空缺。

  就說像周虎這樣的,他乃一等吏,如今加了一級,也就意味著,他算是司吏的級別了,若是能再進一步,甚至可能直接擔任縣裡的教諭、主簿、都尉,或者進入縣裡下設的某個衙門裡,擔任主官。

  周虎現在這個一等吏的待遇,其實就是按照大明從八品的官職來發放俸祿的,現在則為正八品,接下來……可能就正兒八經,要入七品的門了。

  這個驚喜來的太突然,周虎感覺身子都飄飄然起來。

  他忍不住道:「海政部,這是什麼意思?朝廷為何有此舉動。」

  他沒有詢問自己加一級的問題,這雖然值得可喜可賀,回家肯定要好好地喝一杯慶祝一下。

  可此時他更關心的,卻是蕪湖郡王的情況。

  他比誰都知道他們和蕪湖郡王之間的關係。蕪湖郡王是皮,他們就是毛,他們所奮鬥的一切,都與蕪湖郡王息息相關。

  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聽聞……是主持天下海政的意思,從前朝廷六部,變為七部,現在府尹和各縣的縣令,都已去了王府,一方面是慶賀,另一方面,也是洽商這府縣裡下設海政衙門的事。」

  有人壓低了聲音:「海政衙門事關重大,朝廷這一次開了口子,聽說掌管著未來水師、海政還有海貿的事宜,現在這海政乃是咱們的頭等大事,此番在海政部下設的海政各衙,職責不小,若是不出意外,單單所需抽調的官吏,可能府縣裡就得有上千人以上,周兄,你資歷不小,此番……極有可能要從司吏,直接調任海政衙的從七品左官了。」

  周虎只覺得暈乎乎的,好消息實在太多,一個接一個,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不過聽到對方說他可能還有大用,他卻表現得極謹慎,忙按捺住心頭的那份激動,道:「不敢,無論是本事還是資歷,周某實在相差甚遠。」

  整個府衙里,大家都在忙著公務,可此時,大家卻都沒什麼心思了。

  直到有人跑來同知廳,低聲道:「府尹與同知,還有照磨,已從郡王府回來了。哎呀,一個個都是紅光滿面的樣子。噢,回了府衙之後,他們又開始開會了,卻不知商議什麼。」

  有人私下揣測:「必是要商議海政衙門的人選,我聽吏選司和照磨所的人說,那邊已開始著手抽調文吏的功考情況了。」

  大家聽罷,便越發的心提起來。

  周虎心裡只亂糟糟的胡思亂想。

  他想到此番海政部,必定是海貿大策已確定,朝廷這是將其更為國策來辦。

  而海政與新政息息相關,也即意味著,新政的根基更為穩固。

  至於海政衙……府里肯定需設海政司的,而縣裡必也有海政所,至於人選,卻不知是如何挑選。

  他在同知廳里公幹,所幹的事,和海貿沒什麼關係,雖然有人說他資歷不淺,或有機會,不過細細想來,所挑選的文吏,應該不是在同知廳里。

  這般一想,便又苦笑。

  他已升了一等,如今是司吏的待遇,又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當下,便收起了那顆浮躁之心。

  天色已晚,各廳房裡都亮了燈,因為可能府衙里的諸公會讓大家去訓話,所以大家都不敢點卯離開。

  又過了幾盞茶功夫,卻有人來,對周虎道:「周司吏,同知請你去公房。」

  周虎一聽,頓時駭然。

  平日裡,他和同知有過一些接觸,不過專門找他去的情況卻是沒有。

  於是此時,周虎點點頭,而後帶著幾分忐忑地來到同知值房。

  通報之後,步入其中,卻是見劉同知此時正提筆在桉牘上寫著什麼,一旁是負責同知事務的司吏拿著幾份文牘在旁等待。

  周虎收回視線,行禮道:「見過劉公。」

  劉同知頷首,抬頭起來,看了周虎一眼:「事情已知道了吧?」

  周虎努力擺出一副從容的樣子道:「不知劉公所言何事?」

  劉同知道:「現在海政衙缺人,要調撥大量的官吏去海政衙,不只是朝廷的這個海政部,便是府里的海政司,還有各縣的海政所,這上上下下,所需的人力不知多少,郡王殿下的意思是……海政關係重大,所以這些人手,都從原先各府縣還有各司局的官吏里抽調,而後再招募新的文吏和武吏對原先的衙門進行補充。」

  周虎心裡在想,莫非此番也打算讓我調海政衙門?

  他心裡頗有幾分期待,卻沒有多言,只等劉同知接下來的話。

  劉同知笑了笑道:「你是老吏了,選吏司和照磨所那邊關於你的情況,老夫也已看過,在職七年,又記過兩次功,嗯……算起來,你是同知廳里的骨幹。」

  周虎謙虛道:「學生不敢當。」

  劉同知又笑了笑道:「老夫可捨不得將你調去海政衙去,你這幾年,負責的也非海貿事宜,對此一竅不通,去了也是屈才。」

  聽了這話,原本滿心期望的周虎,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這樣說來,他還是留用,去海政衙門的話,才有升遷的機會。

  雖說他早有準備,可真正得知結果的時候,卻還是難免有幾分失落。

  於是他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勉強笑了笑道:「學生在同知廳里,確實差事干慣了,海政的事,也確實不懂。自是一切聽從劉公的安排,願在同知廳里繼續效勞。」

  劉同知大笑,他將筆擱在了筆架上,才道:「老夫倒想留你在同知廳里,不過……不教你去海政衙,卻並非是說……不將你去其他地方調用。」

  「此番,當塗縣主簿,最有可能進入府里的海政司里任司里的同知,這個人,你是曉得的吧?」

  周虎一聽,小心翼翼的,手指了指房梁:「劉公所言的這位主簿,莫非是那位殿下……」

  劉公微笑道:「你知道就好,不必說的太明白,他這調任到了海政司,這當塗縣的主簿就空缺了出來。你也知道,現在空缺太多了,要調動這麼多人去負責海政,府里和縣裡現在都缺人,同知廳這邊,不只要選七人去海政,還需選四個司吏往各縣填補左官的空缺,更不必說,那些一等吏、二等吏了。」

  頓了頓,他接著道:「老夫查過你的情況,你是一個穩妥的人,打算薦你去當塗縣擔任這個主簿,你意如何?老夫可要說好,當塗縣可未必比棲霞要熱鬧,你這一去,可能家小要留在棲霞,只怕妻小就不好照料了。」

  周虎一聽,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

  當塗縣主簿!

  要知道,一縣主簿,至少在太平府,乃是從七品。

  最重要的是,這是一縣之中,是除知縣、縣丞之外,最大的官了。

  說是半個一方諸侯也不為過。

  而周虎在一個時辰之前,其實還只是一個一等吏而已,轉眼之間,搖身一變,竟是成了主簿。

  要知道在大明,太平府之外,即便想要擔任主簿,最差也需有舉人的功名。

  可周虎是何人?

  他是赤著腳,給人放牛和打豬草長大的,此後還在碼頭裡做過工,擔任過卑微的小吏。

  可以說,歷朝歷代,換做任何一個時候,似他這樣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巴望著擔任主簿,莫說是擔任,即便是見主簿一面都絕無可能。

  見周虎愣在原地,這劉同知只微笑地看著他,並沒有急於催促他回話。

  其實……劉同知何嘗不知周虎的心情?他這個同知,不也原本是從前的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嗎?

  好半響後,見周虎依舊愣愣的,看樣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魂。

  劉同知這才道:「怎麼,不說話了?」

  這話像是一下子將周虎拉回了現實。

  「學生……學生……」周虎回神,剛想說點什麼,卻是突然哽咽,眼眶紅了,噙著眼淚,突然撲哧一下,竟是哭了出來。

  劉同知沒有露出一點嫌棄之色,只輕輕道:「好了,好了,要注意官儀。」

  周虎也覺得自己太失禮了,忙道:「是,是。」

  周虎深吸一口氣,總算慢慢鎮定了下來,才拱手道:「下官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

  劉同知笑道:「要謝,就謝郡王殿下吧,我等這樣的人,能有今日,還能謝誰呢?」

  周虎身軀顫了顫,神色真摯地道:「是。下官一定盡心竭力報效,方才不負郡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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