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天大的事

  鄧健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朝他拱手作禮的夏原吉。

  這夏原吉,哪怕是當著張安世的面,也沒有這樣客氣過。

  在鄧健的記憶中,只有夏原吉見到太子的時候,才這樣誠惶誠恐的樣子。

  這鄧健已開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畢竟遠離了宮廷生活太久,而且一輩子都是伺候人的,說好聽一點叫閹人,說不好聽,便連人都不算。

  夏原吉激動地見過禮。

  那楊榮和胡廣也隨之搶上來道:「見過鄧公公。」

  鄧健忙道:「啊……不必……不必如此,咱見過楊公、胡公、夏公。」

  不等他說完,夏原吉已一把拉住他,親昵的樣子,面上竟還帶著幾分諂媚。

  「鄧公公,老夫有一些話,想要請教。」

  「不敢,不敢。」鄧健漲紅了臉,不知是激動,還是有幾分羞怯。

  夏原吉很認真地道:「這些土豆,可以推廣嗎?」

  「當然可以!」鄧健道:「咱正準備從這些土豆里,選育出良種來,打算再開數十畝地,繼續培植呢。不過……起先的時候,從海外帶來的土豆種有限,難免良莠不齊,現在有了一畝地,就富餘多了,所選的土豆種,定是要優中選優。」

  夏原吉欣喜若狂,他沙啞著嗓子道:「這是鄧公公從海外帶回來的?」

  「正是。」

  夏原吉翹起大拇指,不吝溢美之詞:「聽聞鄧公公那一趟出海,所帶去的水手和力士,九死一生,歷經了兩年多的磨難……」

  他這一說,鄧健的眼眶就不自覺地有些紅了。

  那是一段埋藏在鄧健內心深處的痛苦記憶。

  可自從出海回來,得了一些賞賜,便打發來此耕作,從前那些事兒,就如同被封塵一般。

  幾乎所有人,再沒有人記得有那麼一群人,當初和他一道踏入汪洋,揚起風帆,朝著那浩瀚無人之處去。

  沒有人記起,也沒有人在乎。

  畢竟,即便有人提及下西洋,大家大多時候聯想到的,是他的乾爹鄭和。

  可即便是他的乾爹,也是褒貶不一,至少在朝中,人們至多讚許他乾爹的勇氣,卻都認為,這沒有什麼用,不過是好大喜功的產物,是陛下拍了腦門的結果。

  至於渺小如鄧健,早就沒有人願意記著了。

  無數個夜晚,鄧健甚至在為當初追隨自己的人感到不值。

  那些人……多是尋常子弟,不得已而出海,卻因為跟了他,多少人葬身魚腹,多少人忍受著猶如凌遲一般的酷刑。

  兩年多啊,兩年多的時間,即便活下來的人,大多也已不成人形。

  除了得了一點賞賜之外,又有誰會刻意地提及呢?

  可就在這一刻,堂堂的戶部尚書夏原吉親自提及,而且讚不絕口,鄧健的淚水便有些止不住了。

  他忙擦拭眼淚,他雖不是男人,可這個時候,不能慫,可他哽咽的嗓子還是出賣了他。…他顫著聲音道:「當初……大家確實吃了不少的苦頭,受了不少罪,其中許多人,咱現在做夢,依舊還能夢見他們,可許多人,也只能在夢中見了。有個娃兒,才十四歲,他是世代軍戶,父親生了病,便頂替他的父親服役,半途上生了病,像得了癔症一般,在船上嚎叫著喊了一夜的爹娘,後來受不了,趁著大家不注意,他自個兒撲騰一下,跳海死了。」

  鄧健紅著眼眶,抽著鼻子。

  夏原吉這一刻也不由觸動,感慨地道:「哎,不易,不易啊。」

  人的價值就在於此,人們總以結果來論英雄,若沒有結果,即便付出了性命,人們也會不屑於顧。

  可現在……聽了鄧健的話,夏原吉三人,也不由得眼眶微紅。

  「真是可惜了,年紀輕輕就死了。」

  鄧健搖著頭道:「不,他死的好,當時咱和船上還活著的人,見他跳下去,你知道咱和他們都在想什麼嗎?在想……真好,至少少受了這麼多的罪,咱有許多次,也不想活了,就是在最後,忍不下心。」

  夏原吉感慨道:「那些人………老夫記得,朝廷進行過撫恤。」

  鄧健道:「有撫恤。」

  「太少了。」楊榮皺眉起來,在一旁道:「那詔書,我知道,是我擬的,每家給銀數十兩……可現在看來,太少了。」

  夏原吉道:「這些事,容後再奏,鄧公公……此事事關重大,老夫再問一次,當真可以推而廣之嗎?」

  鄧健很是確定地點頭道:「當初怎麼種出來的,就可如何繼續種下去。」

  夏原吉深吸一口氣:「你知道這種植之法?」

  鄧健再次點頭。

  夏原吉道:「好,事不宜遲,胡公、楊公,我們速速回宮,面見聖上……」

  他舉目四看,見這裡有許多的護衛,才放心下來。

  接著又看向鄧健,親切地道:「鄧公公先在此稍待,我三人去去還要來……就算天色晚了,也一定會回來。這裡的護衛……有安南侯在,應該可以放心,鄧公公,你先歇一歇。」

  說罷,又拱拱手,而後再不多言,風風火火的,便和楊榮和胡廣一道快步離開。

  鄧健木然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張安世幾個卻摸著自己的肚皮,張安世忍不住道:「方才光顧著楊公他們吃土豆,我們自己倒是飢腸轆轆了,來人,給我們準備一些酒菜,不許吃土豆……這個土豆……它比較珍貴,給我們殺只羊羔子……再殺一隻雞,雞和羊羔子比較便宜。」

  說著,張安世招呼鄧健:「鄧公公,來來,待會兒一起吃。」

  鄧健勐地開始意識到了什麼,他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卻道:「咱吃飽了,你們吃吧,咱……得趕緊讓人將這土豆儲藏起來,畢竟要留著做種呢。」

  張安世便道:「那就辛苦你了。」……………

  朱棣此時正在文樓里,他見了翰林院侍讀學士趙闞。

  趙闞視為侍讀學士,偶爾需要陪駕皇帝左右,以備陛下隨時詢問政事。

  說到了災情,趙闞流下了眼淚,道:「陛下啊,聽說現在到處又都是流民,是逃荒的百姓,餓殍無數……實在……哎……」

  朱棣聽罷,再硬的心腸,此時也不禁唏噓起來,嘆道:「卿家不必悲傷,朝廷會賑濟過去的。」

  趙闞幽幽地道:「哎,民生凋零至此,坊間又多有妖言,陛下……臣以為……該免賦了。」

  朱棣聽到免賦,面帶猶豫之色。

  現在朝廷主要的糧賦,都來源於江南,現如今,國庫已空,若是再減免了糧賦,未來朝廷如何維持?

  只見趙闞接著道:「朝廷這幾年,節衣縮食,也不是不能維持,可百姓們堅持不下去啊,再這樣下去,臣只恐各地要起民變。」

  朱棣道:「若是免賦……朝廷豈不是更沒有辦法賑濟了嗎?」

  趙闞道:「可百姓之所以沒有餘糧,恰是因為賦稅沉重。」

  朱棣道:「太祖高皇帝的時候,所定下的賦稅並不高,雖不及漢高祖時的三十稅一,卻也不會給百姓帶來太大的負擔,據朕所知,之所以百姓被稅賦壓垮,恰恰是因為……有地方官府,勾結本地士紳,以火耗和其他損耗的名義,欺上瞞下的結果。」

  「可是火耗和損耗是古已有之的事啊!」趙闞語重心長地道。

  朱棣皺眉:「古已有之?你說的古,是元朝的時候就有吧。」

  「正是。」

  朱棣皺了皺眉頭道:「可元朝因此而亡,大明還延續他這古已有之的成法,卿家莫非是說,我大明也和元朝一樣,只有百年國祚?」

  「這……」趙闞道:「陛下……元朝之亡,在於暴政,是元廷不體恤民力,好大喜功的結果,而非……」

  朱棣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口裡道:「好了,好了,夠了。」

  趙闞見朱棣露出不悅之色,心裡感慨,卻也不得不噤聲。

  只是心裡不禁在想,天子不能從善如流,這國家出現這樣的災禍,也只是遲早的事,所謂天災人禍,天災在前,人禍在後啊。

  不過這些話,他不敢說,畢竟現在的永樂皇帝,是個狠人,他真敢殺人的。

  朱棣露出愁苦之狀,心裡鬱鬱不平。

  稅沒收多少,賑濟的地方卻多,國庫不足,還要應對天下的許多事,偏偏人人都教他仁慈、仁慈,可問題在於,仁慈也不能變出糧來。

  這治天下,何其難也。

  正在此時,有宦官匆匆進來道:「稟陛下……楊公、胡公、夏公求見。」

  朱棣的心情正不好著呢,他皺眉道:「朕不是聽說他們討糧去了嗎?」

  討糧二字,說的很難聽。

  堂堂大臣,這不是行乞嗎?

  當然,最讓朱棣不喜的是,這討的商行高價訂購的糧,說來說去,虧的還是朕啊。…雖說這個時候,商行出一點糧來賑濟,也無可厚非,可終究還是不舒服。

  當初的時候,是說國庫歸國庫,內帑是內帑。

  內帑但凡有什麼不足,若是想讓國庫給一點,這戶部就嗷嗷叫,好像死了娘一樣。

  現在好了,出征要動用內帑,軍備內帑也出了不少,賑濟也需內帑,上上下下,都指著朕呢!

  朱棣越想越氣,於是繃著臉道:「朕不見,他們耽誤了這麼多時間,好好去處理手頭的公務吧。」

  見朱棣不悅之色。

  這宦官也不敢多嘴,便乖乖去了。

  可過了一會,這宦官又硬著頭皮回來了,道:「陛下,他們說……說……有大事要奏,非見不可。」

  朱棣怒了,氣呼呼地道:「他們還敢不奉詔?反了他們。」

  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朱棣開始罵罵咧咧,胡亂問候各種女性,終究……他還是耐著性子道:「叫進來吧。」

  片刻之後,朱棣便見夏原吉幾乎是蹦跳著進來的。

  還真是蹦躂,屬於那種掂著腳尖,像蛤蟆一樣,一戳一蹦躂似的,人像彈黃,這邊腳尖一落地,隨即便被彈起。

  朱棣挑了挑眉。

  夏原吉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照理來說,大臣該魚貫而入,應該是胡廣先入殿,此後是楊榮,再之後夏原吉,而且大臣要行禮如儀……

  入他娘的,現在這種事也要朕教?

  「臣見過陛下。」夏原吉聲音嘶啞疲憊,可同時,中氣又十足。

  朱棣忍著火氣,神色澹澹地頷首道:「何事?」

  「陛下,此事,要從下西洋開始說起……」

  終究,朱棣還是忍不住了,他勐地勃然大怒:「入他娘的,下西洋這都幾年了,你身為戶部尚書,不好好地署理自己的部務,成日遊手好閒,這國庫的虧空,你能撇得清關係嗎?」

  這樣的苛責,換做任何大臣,都知道自己已經觸犯了天顏,立即該謝罪才是。

  可夏原吉非常澹定地繼續道:「陛下……且聽臣說完,這下西洋,有一宦官,曰鄧健,鄧健從海外帶回來了異種,此後,這鄧健便在棲霞耕作……陛下,您猜怎麼著?」

  朱棣:「……」

  朱棣感覺事情已經失控了。

  很多時候,他的一個眼神,大臣們就應該似被馴服一般,乖乖地俯首帖耳,可今兒這夏原吉……很不像話。

  即便是楊榮和胡廣,此時似乎也很沒有臣儀,他們都抬頭,定定地盯著他,這哪裡像個臣子?

  朱棣沒好氣地道:「人家耕作就耕作,關你鳥事?」

  「這何止是關係到了臣,這關係到了大明,關係到了陛下,關係到了天下蒼生啊!」夏原吉激動地道:「陛下啊……這帶回來的異種,如今已經耕作出來了,名曰土豆……此物……真是神了,它的口感,不下於小麥和稻米,且能飽腹,這還不算……陛下……它的畝產,能有一千三百斤……一千三百斤啊……」…夏原吉笑著笑著,突然眼眶一紅,哭了:「尋常百姓,一畝旱地,能種出三百斤麥子,就已不錯,可這土豆,卻能種出一千三百斤,四倍之於麥田,陛下……若是原先,一畝地可以養活一個男丁的話,那麼現在……一畝地就能養活四口人……這……這……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陛下啊……」

  說著,夏原吉拜下,叩首道:「我大明……自有天佑,此名曰土豆之物,若非列祖列宗們顯靈,若非陛下厚德,何以能顯現人間……自然……這是那宦官鄧健,下海之後,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若非是當初……陛下好大喜功……不,不對……」

  「若非當初,陛下聖明,下旨下西洋,何以能得此至寶?有了此物,若是開始推廣,不出十年,我大明,兩百年之內,也再無缺糧之虞,即便有天大的災荒,也足以朝廷從容應對……」

  朱棣先是聽到鄧健。

  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很努力地才想起,這是東宮的宦官,還和張安世那傢伙關係匪淺。

  這人出海回來,他還見過此人,給過一些賞賜呢!

  張安世還和他打過賭呢。

  當然,打賭的細節,朱棣早忘到爪哇國了。

  可此後聽到了畝產一千三百斤,朱棣直接嘴張得合不攏了。

  他眼珠子呆滯地停在眼眶裡,有一種夢遊的感覺。

  見朱棣久久不吭聲,夏原吉不確定地道:「陛下,陛下……」

  「唔。」朱棣沒有罵人,也沒有激動,而是十分平靜地穩穩地坐在了御桉之後。

  這時,他變得無比斯文起來。

  「畝產一千三百斤?」

  「是畝產一千三百斤。」夏原吉擲地有聲。

  朱棣道:「是祥瑞?」

  「不是祥瑞。」夏原吉很認真地道:「是真正的畝產,臣已親自去探查過,甚至收穫、清洗、上稱、折算,臣與胡公和楊公都經了手,可謂是千真萬確,當真是一千三百斤。」

  朱棣站了起來,死死地凝視著夏原吉:「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東西?」

  「這……」夏原吉有點答不上來,最後他道:「安南侯似乎對此,略知一二,當初他說了來歷,可臣當時暈乎乎的,有些事,也沒聽明白。」

  朱棣道:「張安世……」

  想了想,朱棣突然道:「你確定這東西能吃?」

  夏原吉一口咬定:「能,臣吃過,口感頗佳,能飽腹,臣今兒正午吃的就是這個,現在也無饑饉之感。安南侯還說過……這東西的一些好處,可……臣……記不清了。」

  當然記不清,吃的時候,光覺得張安世吹牛了,當時對張安世的話,不屑於顧呢!

  朱棣深吸一口氣,才穩住心神道:「入他娘的,張安世這傢伙,咋不早說,朕早知道的話……」

  夏原吉道:「陛下,臣希望現在立即下旨,聯絡有司,由臣來帶個頭,再去一趟棲霞,一來,要保護糧種,最好要布置禁衛,將那農莊圈起來,沒有三五千人,臣有點不放心。再者,就是請那鄧公公,傳授耕種之法,要讓戶部專門組織人……」…朱棣挑眉道:「有司?有司去做什麼?那兒是棲霞,你想喧賓奪主?不過……朕還是不相信……真是太難以想像了,四倍的口糧,這豈不是相當於給我大明增加了四倍的土地?」

  太可怕了,這也意味著,即便是承載了四倍的人口,也不必擔心。

  朱棣隨即就道:「出宮,出宮,朕要親自去看看。」

  一旁的趙闞,只覺得這君臣都瘋了,一個個語無倫次,至於一千三百斤的糧,他是難以相信的,不過他也沒吭聲。

  現在聽聞陛下要出宮,趙闞便趁機站出來道:「臣只擔心,有人弄虛作假……」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一個張安世,是外戚,一個鄧健,是宦官,怎麼看……都不是好鳥。

  朱棣陰沉著臉道:「走,走………」

  宮中混亂了一陣子,主要是太倉促了,可很快,大明門張開,朱棣與隨駕的大臣,再加上數百個禁衛,急匆匆地飛馬而出。

  朱棣一路既有一種狂喜,可隨即……似乎是被下頭人湖弄得怕了,又覺得……不該高興得過了頭。

  張安世雖然可信,可若是張安世也被那個叫鄧健的宦官給湖弄了呢?

  一路各種念頭紛沓而來。

  以至於……飛馬差點衝撞了來不及躲避的路人。

  …………

  張安世幾個,此時在莊子裡擺了一桌的酒菜。

  今日是慶功。

  雖然慶功的對象是鄧健,而鄧健因為已經吃過了午飯,沒有上桌。可這沒有關係,慶張安世也一樣。

  張安世喝了幾杯酒,囑咐丘松不要多喝。

  丘松不高興地道:「我年紀不小啦,大哥,在家裡,俺爹也讓我喝一點的。」

  張安世意味深長地道:「要喝到別處喝,別在我這莊子喝,你懂的。」

  丘松:「……」

  他不懂。

  細嫩的羊羔肉入口,張安世忍不住道:「這羊羔子好,鮮而不腥膻,咱們棲霞的地,養人啊。」

  朱勇道:「是啊,將來大嫂有了身孕,就教她來這棲霞生產,來年就給大哥生一個這樣細嫩的大侄子出來。」

  張軏道:「胡說,太細嫩了不好,要黑一些,糙一些,這才像個男人的樣子,如若不然,不就和那些戲台子裡的戲子一樣了嗎?」

  丘松道:「到時俺制一個大鞭炮,在這裡炸了,連紫禁城也能聽到響動。」

  張安世扶了扶額,感慨道:「哎……造孽啊。」

  「大哥,你造了啥孽?無妨的,俺們的父兄,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要說造孽,他們早該生娃沒屁眼子了,可你瞧,咱們不都好好的嗎?可見這些狗屁話,都是騙人的。」朱勇討好似地道:「大哥別怕。」

  張安世:「……」

  他決定食不言、寢不語,要不然繼續說下去,就要令他食欲不振了。

  鄧健張羅著,又溫了一壺酒來。…張安世道:「鄧公公,你坐下來吃。」

  「我不習慣。」鄧健道:「我就喜歡伺候著公子。」

  張安世道:「哪有什麼不習慣?我們是一家人。」

  這話戳中了鄧健的心中軟肋,他忙別過頭去,好久才回頭過來,強笑道:「你們吃吧。」

  正說話之間。

  有快馬抵達。

  有人先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道:「不好啦,不好啦,宮裡來人了,來了許多人……」

  是個內千戶所的校尉,匆匆來報信。

  張安世勃然大怒,揚起手要準備打人:「宮裡來人,怎麼就不好了?你這混帳東西,會不會說話?」

  這一巴掌沒打下去,畢竟內千戶所的校尉是自己人。

  可這校尉還沒賠罪。

  便又有人心急火燎地進來,高呼道:「安南侯,安南侯,接駕,快去接駕。」

  卻是亦失哈,一馬當先地沖了進來。

  這一次來的太倉促了,以至於什麼都沒有準備,亦失哈擔心出什麼差池,所以先來報訊,其實就是擔心農莊這邊應對不及時。

  張安世哪裡還敢遲疑,立即起身。

  鄧健也慌張起來,忙不迭地站到角落裡。

  亦失哈目光逡巡,隨即落在了鄧健的身上。

  而後,亦失哈露出了親昵的笑容,一把上前,一下子抓住了鄧健的手,挽著鄧健的手,就好像多年的失散兄弟得以重逢一般,親和地道:「鄧公公……」

  「啊……大公公……」

  「不要叫大公公,你這樣太生分了,咱們都是閹人,人都不算的東西。所以哪,更要將彼此當一家人。」

  亦失哈笑的很親切。

  這若是以往,鄧健給亦失哈行禮,亦失哈未必會多看鄧健一眼。

  宮裡的徒子徒孫們太多,親疏有別,鄧健當初……亦失哈也曾過,覺得他機靈,所以調遣去了東宮。

  只可惜……後來又是下海,又是去耕田,這讓亦失哈意識到,鄧健只怕沒有前途了。

  可有什麼辦法,宮裡的人……就是這樣……許多人你不過來,也不可能事事去操心。

  可現在……亦失哈卻顯得格外的親熱:「走吧,先去見駕。」

  「奴……奴婢也去?」

  「你該當去的。」

  亦失哈開始撣著鄧健身上的灰塵,恨不得當自己的手是搓衣板,將鄧健的衣衫搓一遍,喜滋滋地笑了,而後別有深意地看了一旁已經擺出了造型,預備要接駕的張安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這造化……嘖嘖……真是遇到了貴人哪,這宮裡上上下下,誰有你這福氣?待會兒……到了聖上面前,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不要怕。」

  鄧健心兒狂跳,其實他清早的時候,就隱隱察覺到這些了,只是依舊還不敢相信,可現在……大公公已將話說的這樣的明白了,他深深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

  「臣張安世……」

  「奴婢鄧健……」

  「見過陛下」

  朱棣已是落馬,先見到張安世和鄧健,表情凝重,而後……目光一掠,便看到了丘松。

  他先點了點丘松,顧不上讓張安世和鄧健平身,指著丘松道:「把這傢伙先叉出去,叉得越遠越好,傳旨,丘松敢踏入方圓千步之內,打斷他的腿……不,打斷他和他爹的腿。」

  丘松:「……」

  差役們二話不說,直接飛撲上去,拽著丘松便走。

  丘松大呼:「大哥……」

  張安世立即將腦袋埋得更低,大氣不敢出。

  他還能說啥呢?

  說個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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