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屠戮殆盡

  那徐奇失魂落魄地走了。【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可轉眼之間。

  自老人一旁的耳室里,卻是走出一人來。

  此人穿著一件道衣,笑著道:「剩下的殘局,還下不下?」

  老人道:「下。」

  於是那老人呼喚一聲,便有僕從端來了棋盤,這棋盤裡,恰是一副殘局。

  老人與道人各自落座。

  道人道:「這徐奇……可靠嗎?」

  老人道:「窮途末路之人,只有一個選擇罷了。」

  「可你不要忘了,狗也會噬主的。」

  老人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捏著手中的黑子,目光落在棋局上,似笑非笑地道:「當初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興起的幾場大獄,早已讓天下人寒心,建文皇帝倒是振奮了幾年,清除了不少的積弊,只可惜……都如曇花一現……至於現在這個朱老四……哎……」

  他搖搖頭。

  道人道:「莫非在你看來,這朱老四,竟比太祖高皇帝還要厲害?」

  老人道:「太祖所做的,不過是抑制我等,可朱老四縱容張安世所為的,卻是要挖我們的根。」

  道人默然無語。

  老人接著道:「照這樣下去,不出十年,天下就要大變。到時,這天下就無我等的容身之地了,祖宗基業,兒孫富貴,一切成空!便是賤商,怕也要騎在你我的頭上了。」

  道人道:「依我看,也不盡然。」

  老人搖頭:「你不明白,東漢的時候,士族興起,漢皇帝要治士族,取用的什麼呢?」

  道人立即道:「宦官與外戚。」

  老人點頭:「是啊,此後開了這個口子,宦官與外戚權柄日重,已到了尾大不掉之勢,繼而生出了黨錮之禍……今日又有什麼不同?陛下要徵稅,想要銀子,就必須得仰賴酷吏和商賈,一旦這些人壯大,又怎麼會甘心於只為宮中掠財?假以時日,他們必成氣候,或者說……他們已經頗有氣候了。」

  道人皺眉道:「難道無法化解嗎?」

  老人沉思道:「有一種方法。」

  「願聞其詳。」

  老人突然抬頭,看著道人道:「德化縣中……並不只一個張安世。」

  道人眉一挑,眼中率先閃過駭然,接著大驚道:「何以見得?」

  「反應過於迅速。」老人眯著眼睛,眼中閃動著銳光,接著道:「前些日子,乃是中秋,中秋時有一場朝會,皇帝與張安世必定在列。若是不在列,老夫也一定能收到風聲,而現在據此中秋佳節不過半月時日,也就是說,張安世若是來江西,只有半月的功夫,他要謀劃,需要請示宮中,更要調撥人手,區區半個月,是不可能做到的。」

  老人沉吟片刻,繼續道:「你別看張安世此人權勢滔天,人人都說他乃權臣,可此人……能得朱老四如此信重,就絕不是一個胡來的人,他沒有得到陛下的親旨,斷然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動作。」

  「可若是請示的話,半個月之間不夠,那些封了府庫的錦衣衛……若是十日之後再動手,還有可能。可若是現在動手……除非……朱老四也在這九江府里。」

  道人眉頭皺得更深:「看來……這是陛下的意思……」

  老人甚是篤定地道:「是,就是他的主意。」

  「可方才為何不講透?」

  老人笑了笑道:「若是講透了,徐奇還有這樣的膽量嗎?」

  「那麼你的意思是……」

  老人道:「歷朝歷代,開國天子往往都是大刀闊斧,可往後的兒孫們,就沒有這樣的魄力了,往往都只是守成之君,難成氣候。一方面,是他們沒有經歷過生死,養於深宮之手,無法毅然決然,有破釜沉舟的魄力。這其二,便是他們也沒有開國之君的威望,所能做的,能守住這天下就好了。」

  頓了頓,老人繼續道:「這朱老四,雖非開國之君,卻也是靖難起家,與開國天子並無什麼不同,這也是他可以大刀闊斧的緣故,張安世也才可以仰賴他,開闢所謂的新政。所以,只要朱老四駕崩,那麼……所謂的新政,其實就已胎死腹中了。而至於江西的事,朝廷也無法做到徹查到底。」

  說到這裡,老人笑吟吟地抬頭看著道人,輕描淡寫地接著道:「真要徹查,新君敢查嗎?他查了,自己不覺得害怕嗎?」

  道人微微張目道:「弒君?」

  「弒君的不是你我……」老人道:「是鄱陽湖的水賊……」

  道人卻是帶著幾分擔憂道:「可是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暗子,難保他們不會牽連出什麼人來,你可不要忘了,當初……這些水匪……可是與都指揮司勾結的。」

  歷來官匪一家。

  很多時候,似這樣的水匪,官府屢禁不絕,慢慢的也就會默認他們的存在。

  許多水匪只要不扯旗造反,暗中給官府送一些禮物,反而有生存下來的空間。

  鄱陽湖的水域很大,官府根本無法控制,這種情況,自秦漢開始,就一直有水賊聚集,哪怕是最太平的時候,這樣的水匪也不曾絕跡過。

  老人道:「所以……接下來……」

  老人捏著手中的黑子,下在了棋盤上。

  道人低頭一看,卻見此子一下,自己已是輸了。

  只是棋盤上的棋局勝負,這道人早已不再關注,他關注的是現實中的棋局。

  他抬頭,定定地看著老人道:「接下來如何?」

  老人道:「水賊們一破德化縣,將其夷平之後,城中上下,俱都屠盡,江西這邊,都指揮使司下轄各衛,也要做好準備,趁勢合圍,將這些水匪,統統誅盡。」

  老人說罷,眼裡掠過了殺意,他嘴角勾起來,露出森然的笑:「這樣一來,水匪作亂,誤殺陛下與張安世人等,各衛剿盡水賊,頭功一件。新君登基之後,大赦天下。就算新君意難平,大不了處置布政使徐奇人等,可他們至多,也不過是失察之罪。新君剛剛繼位,直隸那邊沒了張安世,群龍無首,此時,朝廷想要長治久安,就不得不安撫天下,新君的威望,不如朱老四遠甚,他能有何作為?」

  「退一萬步,就算新君憤恨,可又如何呢,知道真相的人都已死了,而鐵路的帳,也因為一場變亂而徹底的清除乾淨。你知道為何……很多時候,人心會思變嗎?」

  道人道:「願聞其詳。」

  老人道:「很簡單,因為很多帳,都不清不楚,很多的事……都理不清。所以,大家都喜歡放火燒倉。可放火燒倉……終於只是小術,若是帳目太大,牽涉的更多,涉及的更廣,就非是區區一把火可以解決問題的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場民變,就是一次兵災,如此一來,所有的帳目,所有不清不楚的事,也就徹底的可以隨著無數人的死亡,徹底的清洗乾淨了。」

  老人道:「鐵路沒有修,不打緊,可以報上去,說是賊子扒走了所有的鐵軌。倉庫的銀錢沒了,可以說是被賊子襲掠一空。有一些早想讓他們死了的人,就如那個該死的禮部尚書劉觀,平日的時候,誰敢動他一根毫毛?可一旦民變滋生,就可說此乃變民所為,死於亂民之中。」

  道人嘆息一聲,才道:「若如此,此番卻不知要死多少人。」

  老人倨傲一笑,道:「為了天下太平,剪除酷吏,為了將來百姓們可以安居樂業,死這數千數萬人,又算的了什麼呢?」

  道人低頭,默然無語。

  老人看了他一眼,道:「你心慈手軟了?」

  道人搖頭。

  老人笑著道:「老夫老啦,能活多少年,可老夫實在不情願,這數百年的基業,盡毀於朱老四和張安世之手。祖宗們的十數代恩德,方才有今日鼎盛,怎可衰弱在老夫的手裡呢?何況,你難道忘記了嗎?從直隸回來的人,哪一個不是對張安世此等酷吏們,痛罵不絕?他們不但強迫沒收士紳的土地,且還強迫僱農接受土地,哪怕是對有志氣而自食其力的農人而言,此等不勞而獲的收入,無疑是一種羞辱。」

  頓了一下,老人接著道:「正因如此,天下理應回到它當初的樣子,不該再讓這些人胡鬧下去了。老夫歷經數朝,哪怕是在太祖高皇帝和元順帝時期任官,也不至今日這般荒唐的地步。」

  道人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只是此事太大,一個不好……」

  顯然,道人還是心裡有著余慮。

  老人則是慢悠悠地道:「其實一開始,老夫能有什麼作為呢?他朱老四畢竟是天子,張安世畢竟手握精銳兵馬,位極人臣。所以……還要多虧了修這鐵路。」

  道人狐疑地道:「修鐵路莫非成了好事?」

  老人道:「當然不是好事,卻也因禍得福。當初要修鐵路的時候,許多人興高采烈,以為正好可以藉此牟利,這布政使司還有各府各縣,盡都如此。還有那些士紳,一個個也覺得可以藉此獲利。可老夫卻早已知道,會有今日了。」

  道人更顯不解了,隨即便道:「今日?」

  老人道:「指望這些人幹什麼大事,是不成的!他們嬌妻美妾,只要朱老四的刀還沒有架到他們的脖子上,他們就總覺得……還可以繼續廝混一些日子。可修了鐵路,老夫就自知,許多士紳都會參與其中,他們這些人,看到的只是眼前之利,卻看不到即將到來的風險。那朱老四可不是昏聵之主,這筆帳,一定是要和他們算的。」

  「你瞧,現在帳終於來算了,可正因為要算這筆帳,反而成了最好的時機。平日裡,你若是跟他們說,要謀刺天子,要誅張安世,他們定是一個個肝膽俱裂。你去和徐奇這樣的人說,他說不準,早已暗中上一道奏疏,將你揭發。可現在呢?現在大家都知道不久之後就要大難臨頭了,你這時候和他們說這些事,他們卻已知道,生死只在今日。魚死網破,也許還有一線生機,那就只好跟隨老夫破釜沉舟了。」

  說到這裡,老人臉上現出幾分成竹於胸之色,接著道:「區區一條鐵路,卻讓老夫將人心都凝聚了起來,人人都不得不為老夫效死,大傢伙兒都肯鋌而走險,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道人用奇怪的眼神凝視著老人,忍不住道:「你一直等的,就是今日。?

  「對,等的就是今日!」老人嘆了口氣道:「老夫活了這麼多年,也曾位極人臣,亦曾嘗過富貴,可如今風燭殘年,此等無用殘軀,唯一還能做的……就是這件事了。」

  道人道:「公之所謀甚大,可難道你沒有想過失敗的後果嗎?」

  老人道:「這些倒是沒有想過,老夫卻想過,新政推行至天下的後果,到那時,對我們的結局,不啻是侯景、黃巢之亂。聖人之道,乃我等的立身之本,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將來失去了土地,你我之兒孫,便失去一切了。」

  道人嘆了口氣,隨手將自己的棋子摔在了棋盤上,道:「這一局,貧道輸了。」

  老人微笑道:「無妨,若是不服,還可再對弈一局。」

  道人幽幽道:「不必啦,輸在你的手底下,也不算冤枉。」

  老人道:「為何?」

  「你棋高一著。」道人道:「最緊要的是,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只此一條,便足以比貧道這等只精於計算得失之人,更高明十倍。」

  老人施施然地道:「一力降十會嘛。」

  「破釜沉舟也是智慧的一種。」

  二人彼此一笑,意味深長。

  ………………

  一封書信,早已至鄱陽湖水泊。

  一艘艘的艦船,到了湖口,轉而入江。

  沿途的水路巡檢,似乎得到了什麼風聲一般,竟紛紛不見蹤影。

  湖口的水寨之中,此時也一片黑暗,任由艦船入江。

  隨後……這諸多的各種艦船,便沿江而上。入夜時,直奔九江水道。

  而後悄無聲息的,抵達了水閘。

  九江幾乎是一座水城,北面臨江,西面所臨的,乃是鶴問湖,這鶴問湖距離城西,不過區區十數里。

  世傳晉時陶侃擇地葬母至此,遇異人云:『前有牛眠處可葬』。言畢,化鶴而去,因而得名。

  夜空之下,此湖格外的寧靜。

  隨即,便有數不清的人開始悄悄摸上岸來。

  「當家的,城中當真有人接應?」

  昏暗之中,一人臉色忽明忽暗,口裡道:「自然……且記住,入城之後,城中老幼,盡都屠戮乾淨,一個不要留。」

  「接應之人……」

  「他們的意思是……接應之人,也一併殺了。」這人獰然笑道:「少給老子囉嗦,走。」

  話畢,無數人在夜色之下,悄然而行。

  一隊夜行之人,腳步匆匆地直接到了城西。

  此處的城門,竟果然開了一道縫隙。

  眾賊至城門外,果然有一人帶著幾個差役而來,口裡不滿地大呼:「怎的這樣慢?快快入城,休要囉嗦。」

  來人乃是九江府照磨,他早已接到了書信,一直都在城門處等。

  這姓鄧的照磨口裡還在喋喋不休地埋怨:「記得德化縣縣城在何處嗎?入城之後……」

  說話間,一柄明晃晃的刀毫不留情地直插在這鄧照磨的胸膛上。

  鄧照磨驚呼一聲,口裡道:「爾等……爾等……」

  有人獰笑道:「對不住了,我等接到的命令是屠戮殆盡,你也是城中之人……」

  說罷,刀帶著血柱,猛地拔了出來。

  鄧照磨的前胸上一下子被鮮血布滿,他臉上難以置信之色,可也驟然之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於是口裡噴出了一口血,哆嗦著道:「哈哈……我明白啦,我明白啦……不過……你以為……滅了我的口,你們……」

  他本想說,你們難道不會被滅口嗎?

  只可惜……這話未出口,人已氣絕。

  後頭的差役和文吏大亂。

  湧入城中的水賊不帶一絲猶豫,直接將他們統統砍翻,緊接著,人流如洪水一般,湧入了城中。

  「帶一隊人,先去知府衙……」

  「為何不先去德化縣衙?」

  「緊要的是先要滅口,九江知府知道得太多了,這裡距府衙更近一些,其他的人……也跑不了。」

  「好。」

  …………

  德化縣衙里。

  朱棣正在一間廂房裡軟榻上盤膝坐著。

  張安世則坐在一邊,陳進業只有跪著的份。

  陳進業的臉色忽明忽暗,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怎麼可能會和賊子勾結,這……怎麼可能?」陳進業磕磕巴巴地道。

  朱棣理也不理他,臉上看不出喜怒。

  倒是張安世道:「別人讀書,讀到的乃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讀書,讀到的竟真是禮義廉恥,難怪你一輩子做縣令。」

  這話里是毫不掩飾的鄙視。

  陳進業:「……」

  就在此時,朱棣突的將腿伸到了地上,整個人站了起來,平靜地道:「還沒有消息來嗎?」

  正說著,卻有人匆匆進來道:「稟陛下,公爺,城西……有動靜。」

  只見朱棣猛然之間,眼裡放光,嘴角勾起了一個細小的弧度,道:「來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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