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開太平

  第335章 開太平

  見眾人都默然。【記住本站域名】

  張安世才笑了笑道:「陛下,根本的緣故,還是這分地的好處。」

  朱棣一聽,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安世便耐心地分析起來:「從前的時候,百姓們吃著上一頓,想著下一頓,而富戶和士紳,雖是有銀子,可他們的銀子大多積攢起來,畢竟一家人再怎樣吃喝,也是有限,總不能一日吃一頭豬吧?」

  「正因如此,富戶和鄉賢,絕大多數時候,是掙一百,攢九十。而攢下來的餘糧和銀子做什麼呢?不就是為了兼併土地,購置更多的耕田嗎?」

  「正因如此,所以百姓困苦,吃都吃不飽,遑論有什麼余財了。」

  「可自打這九縣有了地,許多百姓都有了餘糧,那麼就不免有人需要花銷,為了節省人力,他們往往會購置耕具。還有……現在牛市也十分火爆。官府又征他們挖溝建渠,也可以掙一些錢。因而……手頭的錢雖不多,可這卻是數十萬戶人家啊,每人一日哪怕開銷幾文錢,積少成多,市面上的購買力,也是不小的。因而,許多小貨郎和商販見此情景便索性在各鄉和各縣那兒盤下鋪面,出售一些農人所需之物,從婦人所用的花布,簪子,孩子所用的玩具,或是布鞋,甚至是開一個給人吃喝的小館子,也都有利可圖。」

  「據臣的統計,這一年時間內,九縣的縣城,至各鄉,雨後春筍之後,冒出來的各種小鋪子,足足有一千七百多家。這買賣嘛,有好有壞。可這麼多的鋪子,他們總要進貨吧。這貨源……便在棲霞,棲霞自然而然,也就滋生了許多供應這些的大小作坊。」

  「如此一來,這九縣便算是盤活了,雖然農人的消費力並不旺盛,可這卻是一個新開闢的市場,再加上又多了許多的商鋪還有作坊,這又導致各地不得不招募工人生產。這些招募來的工人,也需吃喝拉撒,需要吃用,卻又促使了商家的繁榮,商家自然而然,要進更多的貨,這作坊便不免要進行擴產,於是……」

  朱棣聽得頭暈,怎麼好像……一直都在循環似的?

  不過細細一思,卻也明白了張安世話中的意思,便道:「這倒沒有讓人想到。」

  張安世笑著道:「說穿了,這棲霞的繁榮,是九縣帶來的。九縣的百姓過的好,棲霞才有這商鋪林立,作坊遍地的盛況。陛下,如此相輔相成,可謂是缺一不可。」

  朱棣嘆息,隨即回頭,看了看楊榮等人,道:「好好學一學,要多看看,如若不然,憑那四書五經,真能知道天下的模樣嗎?太平府這兒,有其他各府不同,你們要摸清它的規律,免得到時候……這裡發生了什麼,你們都是兩眼一黑,什麼都不懂。」

  楊榮細細聽著,似乎一直都在琢磨張安世的話,細細咀嚼之下,竟覺得完全是全新的領域。

  上一次來棲霞的時候,他只光顧著去鄉下走動,可現在思來,那六縣的鄉間,並非只是太平府的全貌。

  夏原吉老臉一紅,其實朱棣的一頓臭罵,他只覺得是罵他夏原吉,畢竟……他夏原吉……是戶部尚書,若是連錢糧的事都搞不懂,確實有愧聖恩。

  於是夏原吉尷尬地道:「這太平府的錢糧事務,確實和其他地方不同,臣……臣慚愧之極,有負聖恩。陛下,臣懇請陛下,容臣過一些時日,帶戶部上下官吏,來此參訪幾日。」

  朱棣倒覺得夏原吉這想法不錯,便頷首道:「這才對!」

  接著看向張安世道:「張卿,你負責招待他們。」

  張安世道:「是。」

  朱棣隨即想起什麼,便又道:「太平府的商稅,今年開徵了嗎?」

  「已是開徵了,不過先征的乃是糧稅,所以……」

  朱棣頷首:「太平府的農商稅賦,一概要進戶部一半,其餘的,留下來太平府自行處置。等商稅有了結果,就預備要將上繳戶部的糧,也一併進行押解。」

  張安世應下。

  說罷,朱棣站了起來,嘆息道:「張卿真不容易啊,這麼一大攤子事,噢,對了,朕還有旨意,不過……朕也就不和伱說了,你到時自然知曉。」

  張安世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朱棣背著手道:「時候不早了,該看的也看了,入他娘的,光天化日跳樓,真他娘的晦氣。」

  人的悲歡並不相同。

  這周舉人大悲之下,從樓上跳下來,直接摔成了肉泥,可朱棣卻只覺得討厭。

  至於楊榮和胡廣等人,隨朱棣出了這群儒閣的時候,也都掂著腳,生恐還有沒有擦乾的血跡,沾了自己的鞋面。

  張安世忙是恭送皇帝。

  等再看不清那浩浩蕩蕩的人影了,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卻在此時,丘松興沖沖地跑來了:「大哥,大哥……」

  他跑得飛快。

  張安世笑著看他:「咋的啦,又幹了什麼好事?」

  邱松難得帶著幾分激動道:「有熱鬧瞧,東鄉廟那兒,許多人……爬到鐘樓上,要跳下來呢,已跳下來三個了。二哥和三哥看的高興,叫俺來請大哥一道去。」

  張安世頓時冷起了臉來,罵道:「這有什麼好看的,都這麼大了,還干孩子一樣的事,朱勇和張軏那兩個混蛋,他們把你帶壞了。來人,去將那兩個傢伙給我拖回來,你們好端端的也算是將軍,成日遊手好閒。」

  丘松想了想道:「我們才剛剛帶著人馬去了六縣操演,前日才回,不是說好了休息三日嗎?」

  張安世板著臉道:「少囉嗦,哎呀……那些狗東西,在棲霞跳樓,有損我太平府形象啊!入他娘,給我找人,找他們的家人,教他們賠錢,賠衛生費和精神損失費。讓那陳禮親自去,下駕貼,好死不死,偏要死在這兒,這是什麼意思?」

  丘松:「……」

  丘松本是被張安世一頓怒罵,骨子裡的倔強一下子發作,他本想試著和大哥對峙,可聽到大哥的這番話,突然覺得自己的骨頭軟了。

  不得不說,大哥是條好漢子,他比俺丘松還狠。

  張安世拉扯著丘松,教丘松不要亂跑,丘松只好陪著張安世吃了一頓飯菜。

  此時,卻有宦官來:「太子殿下請威國公去見。」

  張安世訝異地道:「姐夫尋我何事?」

  這宦官帶著幾分焦急道:「應該是公事,很急。」

  張安世便再不多言,只道:「那我立即啟程。」

  說罷,直接拎著丘松,邊走邊道:「你跟著來,沿途護我周全,別再和朱勇他們兩個混帳廝混了。」

  …………

  東宮裡。

  接到了旨意的朱高熾,目光沒有離開聖旨。

  良久之後,他將聖旨交給一旁的詹事府學士楊溥。

  楊溥已經和太子朱高熾有了基礎的信任,他的才能,也得到了朱高熾的認可。

  有了楊溥的協助,朱高熾處置起詹事府事務來更加的得心應手,這時,他不得不感謝張安世給他推薦了一個賢人了。

  最重要的是,楊溥此人,行事穩重,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主見。許多時候,他提議的事,都讓朱高熾信服。

  朱高熾道:「楊師傅,你瞧一瞧,父皇如此,是有何深意?」

  楊溥只看了看,隨即道:「太子殿下……認為呢?」

  朱高熾道:「府縣的知府和知縣,本該是吏部舉薦,尤其是四品以下,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現在陛下予本宮全權……」

  楊溥搖頭道:「此非權,而是責。」

  「責?」朱高熾詫異地看著楊溥,眼中透著不解之色。

  「陛下一下子裁撤了這麼多的知府和縣令,可見對於諸府事務,他極不滿意,也抱定了要好好整肅的心思。既然要整肅,那麼太子殿下打算讓什麼人……升任呢?若是後任之人,依舊如此,這天大的責任,便是太子殿下承擔了。」

  朱高熾苦笑道:「父皇……這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楊溥搖頭道:「其實這不是題,因為答案已經寫明了。陛下剛剛旌表了太平府,轉過頭又直接裁撤各府縣諸官,這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朱高熾顯得遲疑地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陛下希望殿下提拔和太平府官吏一樣的人。」

  朱高熾道:「一樣的人?」

  楊溥道:「準確的來說,是太子殿下,提拔太平府的官吏,任用他們,治理各府縣。」

  朱高熾聽罷,恍然大悟,便道:「本宮其實也想過這種可能,可是……既如此,父皇下旨便是,何須……」

  楊溥笑了笑道:「因為太子才是未來的江山之主,太子殿下若是任命,既是示恩,如此一來,那些新提拔的官吏,自然而然,也就對太子感激涕零。而另一方面,也去除了他們的顧慮。行新政者,最害怕的就是朝令夕改,今日陛下要他們推行新政,他們盡心竭力去做,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受千夫所指。可轉過頭,新君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可能就要受到冷落。」

  「殿下,為何後世之人,極少害怕推陳出新?其根由在商鞅啊,推行新政者,必要觸及人的根本利益,方可成功。可一旦將人得罪死,便使自己陷入了極危險的境地,哪怕受到天子保護,能得勢十年、二十年,可一旦……換了新主,便有被人殺戮甚至是開棺戮屍的風險。正因如此,後世為政者,大多喜歡糊塗,所謂難得糊塗是也,往往做任何事都四平八穩,從不敢輕易越過雷池,說實話……這是許多人……怕了。」

  朱高熾認真地聽著,似乎也從中得到了一些感悟。

  「所以陛下需要太子殿下來辦這件事,便是要告訴全天下,太子殿下……亦是支持太平府,更是教這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跟著張安世橫衝直撞的官吏們知曉,陛下若是……」

  楊溥在此,故意頓了頓,隨即才又道:「那也有太子殿下在,宮中的事,不必他們煩惱,他們只要敢破釜沉舟,將來必可高枕無憂。」

  朱高熾道:「父皇是要借我這個名?」

  楊溥微笑道:「正是如此。」

  朱高熾道:「楊先生,看來父皇是徹底打定主意了。」

  楊溥道:「對比如此懸殊,陛下怎會不下定決心呢?太子殿下性情寬和,陛下這是知道殿下並非是嚴厲之人,所以才提點殿下,該有所動作了。」

  朱高熾嘆了口氣道:「從新政的結果來看,這新政已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本宮害怕過於急迫,鬧得天下動盪罷了。不過……父皇既是下定了決心,我這做兒子的,豈可猶豫呢?再者說了,安世這小子,做出了實績,本宮也是吐氣揚眉。」

  楊溥對此,沒有過多話語,臉上卻帶著微笑,算是認同。

  朱高熾心情輕鬆起來,道:「其實啊……依本宮看,得讓瞻基來下這一道任命,那些太平府官吏,才肯寬心呢。」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楊溥聽了,也不由得忍俊不禁。

  你看……三代人都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這若是不放心,就有點不太禮貌了。

  可此時,卻聽一個聲音道:「哎呀,姐夫,你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朱高熾:「……」

  卻見張安世興沖沖地走進來。

  楊溥驚訝,連忙起身向張安世見禮。

  張安世只向他點點頭,便興奮地道:「讓朱瞻基來,那就再好不過了。瞻基,瞻基呢?教他來,我要親自督促他寫任命書。」

  朱高熾於是道:「好啦,不要胡鬧。」

  他落座,接著道:「你在太平府的事,本宮已知道了,乾的不錯,很好,本宮也與有榮焉。此番又有鳳陽府、淮安府、鎮江數府的知府、知縣盡都被罷黜,如今陛下命本宮選任新官,本宮想著……還是讓太平府的官吏來充任,你給本宮擬一個章程來,擇定人選。」

  張安世道:「姐夫,這個好辦,我過幾日,便擬一個人選。」

  朱高熾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暗示道:「要雷厲風行的。」

  張安世道:「肯定雷厲風行!只是有一些人,可能官職比較低微……讓他們直接……升任,會不會……」

  這可能涉及到,連續跳好幾級的情況了。

  「這個無礙。」就在朱高熾猶豫之際,楊溥毫不猶豫地道:「其實只要讓他們暫試即可,朝廷本就有『試知府』、『試知縣』的先例,可暫不增級品,先試任,若是果然堪用,再令其轉正即可。」

  張安世道:「還是楊學士懂得多。」

  楊溥笑著道:「不過文官,倒是沒有這樣的先例,只是太祖高皇帝的時候,有』試千戶『的前例罷了,不過此等事,講究的就是變通,太平府本就是開了先河,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現在要的只是實效。」

  朱高熾微笑道:「你瞧,楊師傅將本宮的話都說了。」

  張安世道:「這樣的話,那麼就算是敲定了。」

  「不急。」楊溥卻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沒商議好。」

  朱高熾道:「何事?」

  楊溥道:「不必先任命太平府的人。而是……請太子殿下,先任命翰林官去任知府和知縣……」

  朱高熾:「……」

  張安世好像一下子捕捉到了什麼,眼睛好像一下子開了光,驟然明亮起來。

  翰林官,去擔任知府、知縣,這顯然是瘋了。

  一方面,翰林清貴,同樣七品的編修,和七品的知縣,表面上品級相同,實則卻是天差地別。

  說難聽一點,區區知縣,在編修的眼裡,狗都不如。

  若是讓編修去,這等於是要殺人全家了。

  另一方面,陛下剛剛罷了這麼多知府和知縣的官,而且這些人的子孫還為吏,由此可見,繼任這樣的官位,風險是極高的。

  你能保證自己來年,糧食不會減產?而且不惹到天怒人怨的情況之下,還能朝著太平府的標準上繳一定的錢糧?

  一旦到了來年,又是老樣子,就意味著,可能這些新官,也要和他們的前任一樣完蛋了。

  張安世樂呵呵地道:「是了,是了,姐夫,你應該表示一下對翰林們的看重,他們不是最喜歡侃侃而談的嗎?若是直接任命太平府的官吏,他們肯定又不服。索性先任命他們,他們就一定好像死了爹娘一樣。」

  朱高熾不免猶豫道:「這樣是不是有些……有些……」

  他本想說陰損,可想到這是楊溥的主意……便不好說得過於直白。

  楊溥微笑道:「若不如此,必然有人對太子殿下的決策陰陽怪氣。要讓人住口,就先任命他們。到時候,必然是人人推拒。」

  「等火候差不多了,既然他們都不肯去,殿下順勢,直接任命太平府的人選,將來若是他們還敢陰陽怪氣,太子殿下震怒,也就有了由頭狠狠治他們的罪。既不肯為儲君分憂,可如今另擇高明了,卻還敢胡言亂語,這便是不忠不義。」

  朱高熾苦笑搖頭道:「那依楊師傅而言,任命哪些翰林合適?」

  楊溥氣定神閒地道:「翰林院上下,下官熟的很,哪一些人……下官先擬一些人選。」

  朱高熾道:「甚善。」

  張安世不得不欽佩起了楊溥,這傢伙……也很陰啊。

  話說,古代這些人精們,都是這樣黑心的嗎?

  楊溥似乎看出了張安世的心思,便苦笑道:「威國公,此非我狡詐,實乃廟堂中的事,波雲詭譎。行任何事,都要有大義之名,要考慮一切反對的措施,先人一步,教人啞口無言,方可堂堂正正的順勢而行。這道義的旗幟,你不舉著,別人就要舉起來了。」

  「啊……對對對!」張安世從善如流,如小雞啄米地點著頭道:「我懂了,受教,受教。」

  楊溥又對朱高熾道:「殿下,除此之外,這東宮上下的官吏,也要挑選一批人,往太平府觀政。」

  朱高熾訝異道:「這又是何意?」

  楊溥便道:「東宮的官吏,非朝中官吏,東宮的官吏大多年輕,資歷較淺,雖處春風得意之時,心氣卻還未磨平。讓他們去觀政,其一是向陛下表明,太子殿下緊跟陛下,父唱子隨,這是孝。」

  「其次,也是告訴天下人,太子殿下支持新政,並非是做表面文章,而是要落到實處,即便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僚屬,也需下放至太平府,了解新政的利弊。這其三嘛,這些官吏,前往觀政,太子殿下也可藉機觀察他們,誰是可造之材,誰冥頑不寧,又有誰囂浮輕巧,一看便知,在詹事府中,若只談經義,純粹只看奏疏制誥,是難以看出人的深淺的,藉此機會,太子殿下心裡也有了一個數,有何不可?」

  朱高熾暗暗點頭,接著看向張安世:「安世,你負責安置這些人。」

  張安世道:「那若是委屈了他們,到時可別怪我。」

  朱高熾道:「這是要緊事,委屈不委屈無妨,重要的是……要看緊,到時孰優孰劣,你離得近,看的更清。」

  「是。」張安世大喜。

  張安世偷偷看了楊溥一眼,這楊溥幹事情,一二三四五,很有章法,你說他陰損吧,也不對,人家是明著來,屬於陽謀。可你說他正經吧,這些手段,卻又不按常理。

  張安世咳嗽一聲:「楊師傅,對太平府怎麼看?」

  楊溥道:「真話還是假話?」

  張安世道:「真話。」

  楊溥道:「前些時日,太子殿下讀《漢書》,不斷稱讚漢文帝時期的廷尉張釋之有賢才,可我回答太子殿下說:張釋之誠然有賢才,但如果不是漢文帝寬厚仁愛,他也無法施展他的抱負。」

  頓了頓,楊溥繼續道:「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我楊溥才資淺薄,卻能蒙威國公舉薦,太子厚愛,引以為肱骨腹心,那麼今日之楊溥,私人的喜好和憎厭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世上只有一個竭盡全力為太子殿下效命的楊溥,為效犬馬之勞,萬死難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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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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