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不堪一擊

  第126章 不堪一擊

  朱金抬頭看著張安世。【,無錯章節閱讀】

  這些日子以來,他都在拼命出貨。

  不過市場就好像海綿一樣,雖然是十五兩、十六兩,甚至是十八九兩,到了現在二十兩的價格。

  只要張家的桐油一出手,便立即會被吸乾。

  看來張安世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有人就是在瘋狂地吃進桐油,而且是有多少就要多少的那種。

  這麼大的出貨量,這樣的價格,價格居然還能不斷地漲,這就說明,有人早就調度了天量的資金。

  若是對方沒有充分的準備,是不可能接下這麼多貨物的。

  其實這些日子,朱金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價格實在太高昂了,高昂到了可怕的地步!那些高價吃進他們貨物的人,他們到底打算多少銀子賣出?

  而且因為這樣的價格暴漲,也已引發了京城內外對桐油的關注,有一些小商賈已經開始籌集資金,想要躍躍欲試了。

  畢竟……世上哪裡有這麼好掙的銀子,躺在家裡就將銀子掙了?

  而這……恰恰也是朱金所擔心的,若不是跟著張安世,或許這個時候,此時的他也成為這些人里的一員了。

  而如今,處於這風暴眼之中,朱金非但沒有了貪婪,反而感覺到的是一種恐懼。

  這是一種人為的做局,當初的他,包括了許多中小商賈,其實不過是任人擺布的棋子罷了。

  「承恩伯,接下來,怎麼辦?」

  張安世胸有成足地道:「再拋一點貨,然後……調集所有剩餘的桐油,賤價出售!」

  「賤價?」朱金大驚失色,忍不住道:「現在價格可都二十兩了,再過一些日子,怕是能到二十五兩。」

  張安世搖頭道:「依我看……時候差不多了,許多中小商賈現在已經籌措到了資金,若是再等,這些人就會大批地進貨,到了那個時候,對方也會藉此機會,開始大規模地出貨,我們必須趕在對方出貨之前,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朱金心裡還是有些不甘,便道:「要不,再多賣幾日,哪怕多賣兩萬石……」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連朱金也不能免俗。主要是利潤實在太大了,是人都把持不住。

  這等遊戲,比的就是誰更財大氣粗,比的也是誰的消息渠道更廣,同時比的……還有誰心志更堅定。

  張安世道:「越是想要掙大錢,就越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的人,必死無疑。」

  朱金聽罷,整個人像是一下子清醒了一些,不由信服地看著張安世:「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

  「再出一萬石的貨吧,然後等鎮江、蘇杭那邊快馬送來的消息,此後……將剩餘的桐油,一起拋入市場,賤賣。」

  朱金又不解了:「賤賣?」

  張安世道:「定價二兩一石。」

  朱金這下就吃驚了。

  他原以為只是純粹地拋貨,怎麼著也能賣個十幾兩銀子。

  可是直接定價二兩一石……這……這豈不是……少賺了數十上百萬兩銀子嗎?

  「伯爺……」

  張安世豈會不知道他想什麼,便瞪著他罵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你這狗娘養的東西,難道不知道,我們根本不是逐利的商賈,我們是國家的棟樑!」

  「若是讓桐油維持這樣的高價,國計民生怎麼辦?百姓怎麼辦?你這傢伙在我身邊這麼久,怎麼我的一點優點都沒有學到,盡學了一些旁門左道?少他娘的囉嗦,我不但要這些投機商們死,我還要市場恢復如初。誰要是敢攔著我張安世積德行善,我就剮了他。」

  朱金聽罷,不禁哭笑不得,卻在心裡對張安世無形的更敬佩了幾分。於是再沒有他言,忙點頭道:「是,是,小的該死,要做善事。」

  於是……

  就在市場繼續上揚的時候,那另一處宅邸的人,已開始彈冠相慶。

  「漲了,漲了,到了二十三兩。」

  「先生,近來,又有人在出貨。」

  「是誰?」老人沉吟著,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狂喜,而是一直保持著鎮定。

  「應該是棲霞那邊的。」

  「棲霞……」老人笑了笑,道:「出了多少。」

  「應該有一萬石左右。」

  老人冷冷道:「這些人倒是不貪心,不過……不用管他們,全部吃進,不要讓這一萬石的桐油壞了行情。」

  「是。」

  「還有……放出消息去。」老人道:「就說……蘇州和杭州的大商賈要預備進京了,因為桐油吃緊,打算大量吃進桐油。」

  「好,我這便放出消息去。」

  「市面上,所有二十五兩銀子以下的桐油,都給老夫立即吃進,再放出消息去,大軍缺桐油,五軍都督府……打算徵用桐油。」

  「啊……」來人露出驚訝之色,看著老人。

  「放心……」老人微笑道:「越是如此,這桐油才越是寶貝,現如今,那些中小商賈們還在觀望,現在桐油的價格太高,他們還下不了這個決心,現在……就逼著他們下決心,要讓他們知道,未來整個天下,都沒有桐油可用。」

  「明白了。」

  其餘人等,一個個露出了喜色,有人甚至已經開始計算著自己的收益了。

  按現在的價錢,幾乎所有人都已掙了個盆滿缽滿,這一次發大財了。

  而老人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

  他背著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布鞋,露出幾分厭惡之色,隨即道:「價格到了二十五兩,便要預備拋售了,當然,大家都不要急,慢慢地拋……」

  說罷,他看向身後的人:「錢莊那兒,怎麼樣了?」

  「幾處錢莊,該借貸的都借貸了,他們那邊……說了,銀子還有些,若是再告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實在不成,卻還需去籌措……」

  老人頷首道:「銀子足夠支撐到二十五兩的價位即好。」

  當下,他悠然自得地笑了笑:「諸位,都等著用倉庫去裝銀子吧。」

  …………

  紫禁城裡。

  一封奏報悄然地送到了朱棣的御案上。

  是錦衣衛的密奏。

  朱棣低頭看了一眼,不由得為桐油的價格而吃驚。

  短短時間,價格竟高漲了十倍。

  十倍的利差啊,這是多讓人恐懼的事。

  朱棣道:「亦失哈。」

  亦失哈道:「奴婢在。」

  朱棣深吸一口氣,才道:「桐油上漲,以至許多的東西都漲了,此事……不可小看,讓戶部那邊,盯緊一些。」

  「是。」

  朱棣嘆了口氣,又道:「還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朕真沒想到,區區一個桐油,竟有如此的能量。」

  說罷,他皺起了眉來,陷入深思。

  每一個看問題的角度是不一樣的,即便是朱棣,他愛錢,可一旦涉及到了動搖國本的事,對於朱棣而言,就是觸碰不得的紅線了。

  半響後,他道:「告訴紀綱,京城的動向,要細細打探,還有……各市關於桐油的價格,也要隨時奏報。」

  亦失哈看了看朱棣的臉色,道:「陛下,奴婢聽人說,現在到處都是風言風語,甚至還有人說,這桐油得漲到三十兩去,而且……許多制油傘、油布以及造船的匠人,如今尋桐油而不可得,這些東西,價格也都在漲。」

  朱棣只淡淡地點頭道:「朕知道。」

  亦失哈道:「長此以往,只怕百姓們要吃不消,自然……奴婢本不該說這些話……只是……奴婢以為陛下還需深思。」

  朱棣看了他一眼,笑道:「伱這奴婢,好啦,朕比你清楚。」

  卻在此時,又有宦官來,行禮道:「稟陛下,漢王殿下求見。」

  聽到漢王來了,朱棣只平靜地道:「宣進來吧。」

  沒多久,便見漢王朱高煦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父皇,父皇……」

  「怎麼啦?」朱棣雖是說著話,卻靠在椅上,低頭故意看奏疏。

  朱高煦樂呵呵地道:「父皇你知道不知道,外頭這做桐油買賣的都賺瘋了。」

  「嗯?」朱棣總算抬頭起來:「這於你何干?」

  朱高煦忍不住得意地道:「「臣也買了七千多石,哈哈,十七兩買進來,才幾天功夫,就二十多兩;,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掙了幾萬兩銀子。」

  朱棣深深地看一眼喜出望外的朱高煦:「是嗎?」

  「父皇不是一直都說兒臣只曉得喊打喊殺嗎?其實兒臣也是略知經濟之道的,兒臣一看這行情,便果斷出手。父皇,你等著瞧,這桐油還要漲呢,不漲到三十兩銀子都不罷休。」

  「噢。」朱棣卻只是淡然地點點頭,目光似乎有些複雜。

  「父皇怎麼也不誇我幾句?」朱高煦有點幽怨。

  朱棣看著朱高煦,這時卻不知該說點什麼了,張了張嘴,最後十分艱難地道:「嗯,不錯,你持家有方。」

  亦失哈在旁,似乎看出了一點什麼,便笑了笑:「漢王殿下,陛下現在有事要處置。」

  朱高煦便道:「有什麼事,還不是征安南,若是讓兒臣出馬……」

  亦失哈道:「陛下自有明斷,就請漢王殿下……」

  朱高煦大為不滿,可看著朱棣又低頭看著奏章,卻只好搖頭道:「那兒臣告辭啦。」

  說罷,便泱泱離開了。

  等朱高煦走了,朱棣把視線從奏章上抬起來,口裡嘆了口氣。

  亦失哈道:「陛下您……」

  朱棣道:「若是太子幹了這樣的事,朕一定會狠狠地責罵他,因為他是太子,太子應該心繫天下,而不能因為此等蠅頭小利而沾沾自喜。」

  朱棣頓了頓又道:「可若是漢王這樣做,朕也只能誇他幾句了,這樣也不是壞事,他至多只是有些蠢罷了,有時候,兒子蠢並不是壞事,怕就怕又壞又聰明。」

  亦失哈明白朱棣的意思了,可這話自是不能陪著朱棣深聊的,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朱棣道:「你說這麼蠢的兒子,他像誰?」

  這……

  亦失哈身子抖了一下,這是送命題啊,他更加謹慎起來。

  這可不敢亂說的,可陛下問出口的話,他又不能不回話。

  「漢王殿下勇武過人,有蓋世武功,可尺有所成,寸有所短……」

  「好了,好了,你不必說了。」朱棣瞪他一眼,厭惡地擺擺手,轉而道:「張安世那個傢伙,最近怎麼沒動靜?現在桐油這個樣子,他也沒有反應嗎?」

  「這……」

  朱棣又怒了,氣呼呼地道:「入他娘的,這遊手好閒的傢伙!」

  …………

  「伯爺……」

  以朱金為首,數十人已集結。

  一份份從各地快馬送來的消息,也都出現在了張安世的案頭上。

  張安世低頭看著一份份快報,忍不住道:「大手筆,真是大手筆啊,這些人……真夠狠的。朱金,人都來齊了嗎?」

  「來齊了。」朱金恭敬地道。

  張安世目光幽幽地道:「依著我看,他們的資金……也差不多了。不過他們有沒有資金都無所謂,大家比的也不是資金多少。比的是人心……現在開始,所有人依令行事,我要三天之內,教他們全部都死給我看。」

  朱金摩拳擦掌:「遵命。」

  眾人隨即一起唱喏,便各司其職,一鬨而散。

  張安世抬頭看著牆壁上的輿圖,深吸一口氣,眼中的目光明亮起來,決戰的時候到了。

  …………

  此時,一批批的桐油出現在了市場上。

  如今這價格堪比黃金的桐油,開始出貨。

  二兩銀子一石,童叟無欺,每人限購三升。

  這價格一出,整個京城的人都已經沸騰了。

  外頭可是二十多兩銀子一升啊。

  可在這兒,竟只需區區二兩銀子。

  一下子的……京城大街小巷,自然開始有人瘋狂地搶購。

  好在……必須限量,這一批貨,只是細水長流地售賣。

  可是即便只是零售,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這種心理衝擊就太大了。

  分明這裡有二兩銀子的桐油,可另一邊,桐油竟高達二十多兩。

  原本許多中小商賈,已籌措了資金,正想要大批進貨,好分一杯羹。

  可此時,一見各處都有二兩銀子的桐油零售,尤其是在那棲霞渡口,於是連忙捂住了自己的錢袋,繼續觀望。

  這一下子,京城的議論就又沸騰起來了。

  張安世那兒,手頭還有四萬石桐油,若只靠零售,售賣半個月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雖然只每人限購三斗,可實際上……卻是敞開來賣的,只要人來,就一定賣給你。

  「二兩銀子一石的價,真是想不到……聽說是兄弟商行那邊出的貨,據聞他們手頭上的貨不少。」

  「聽說他們有幾十萬石……」

  「怎麼可能……我不信……不是說,桐油緊張嗎?」

  「這哪裡知道,可人家就是敢用這個價錢來賣,這下好了,不少急需進貨的制船、制傘的,暫時可以緩解了。」

  整個京城都炸了。

  那一邊,還在瘋狂掃貨的商賈,這時候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急需用二十多兩銀子去掃貨,好像顯得自己是傻瓜。

  可大宗貿易和零售畢竟是不同的。

  那一處宅邸里,有人氣喘吁吁地趕進宅邸,口裡焦急地呼道:「先生,先生……不好了。」

  老人與數十個綸巾儒衫之人,正施施然地品著茶。

  這些日子,他們幾乎都待在一起。

  老人氣定神閒,看著來人焦急的臉色,只輕描淡寫地道:「怎麼?」

  「外頭……有人二兩銀子一石,在賣貨……京城的東市和西市,還有棲霞集市那裡,有十幾個攤子,敞開來賣。」

  嗡嗡嗡……

  眾人譁然,大家彼此交頭接耳,眼看著富貴就在眼前,誰也沒想到,半途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是誰,他們瘋了吧?」

  「呵……這是虛張聲勢!」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不要慌!」老人篤定地大喝一聲。

  眾人這才情緒稍稍穩定,都看向老人。

  老人深吸一口氣,看著來人道:「二兩銀子?那就統統都買了!這樣價格的桐油,買來不會吃虧。」

  來人依舊一臉擔憂地道:「他們雖敞開來賣,可只零售……還說……貨物的供應充足。」

  老人冷笑道:「看來……是朝廷有人出手了,棲霞渡口……莫不是東宮?」

  眾人紛紛皺眉道:「現在該怎麼辦。」

  老人沉吟片刻:「以我之見,這是他們故布疑陣,大家不必慌,要沉得住氣!他們越是如此,就越說明他們急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實道理誰都懂,不急的話,會二兩銀子零售嗎?

  可問題就在於,那邊是急了,他們這邊,難道不急嗎?

  要知道,大家的身家性命,可都押在這裡。出了任何的意外,是要死人的。

  於是有人也禁不住擔憂地道:「先生,只怕這消息傳出,大家都要慌了,那些手裡有貨的人,若都出貨,怎麼辦?」

  老人依舊臉色平靜,沉吟道:「這不過是動搖人心的小把戲罷了,現在絕大多數的貨都在我們的手上,只要我等穩住,此等小把戲,又算得了什麼呢?你們啊,終究沒有見過大風大浪,現在大家都不要慌,沒什麼大不了的。」

  老人的話顯然起到了安撫作用,眾人的心裡稍安。

  其實這個時候,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除了相信老人的話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而老人表現得越淡定,大家也就慢慢地安靜下來。

  只是到了次日……

  事情又起了變化。

  無論他們再如何鎮定,至少這桐油的價格,卻是不再漲了。

  而真正的殺招,來了!

  「先生……先生……」

  此時,有人如喪考妣地快步來:「不得了,不得了啦。」

  老人依舊還是風輕雲淡的樣子。

  他似乎早料到,對方肯定還會有動作。

  於是笑吟吟地端起茶盞,對周遭的人道:「你們看,說曹操,曹操就到。」

  大家都笑起來:「先生神機妙算。」

  老人微笑著道:「就看看,他們還有什麼伎倆吧。」

  說罷,對那如喪考妣的人道:「有什麼,說!」

  「兄弟商行對外宣稱,要向朝廷供應十萬石桐油。」

  此言一出。

  所有人安靜下來。

  一邊是敞開供應,二兩銀子售賣。

  另一邊……直接供應十萬石桐油。

  老人有些不可置信:「這又是什麼伎倆?呵……只怕又是蠱惑人心的小把戲。」

  「起初大家也以為是小把戲,可是……可是……」這人哭喪著臉道:「可是……一船船……一車車的桐油……現在都在往武庫運呢………」

  「什麼?真的是桐油嗎?」

  「是,是……許多人都去看了,就是桐油。」

  「不………不可能……」有人叫著,卻一屁股頹然跌坐在椅上。

  「那兄弟商行,他們想做什麼?難道他們要和我們兩敗俱傷嗎?」

  「該死,這該死的傢伙……」

  「他們瘋了!」

  十萬石啊,按照現在的市價,就是兩百多萬兩紋銀,說送就送?

  老人的臉色……有些沉。

  他再不複方才的從容淡定,站了起來,聲音也不如往常的那般平和:「有詐,其中必有詐。來人,來人,備轎,備轎,去武庫。」

  此時……在武庫那邊,其實已是人山人海了。

  許多人聽到了消息,其實大多都不相信。

  因而,來圍看的人不少。

  可就在這裡……人們親眼看到一艘艘船,抵達了渡口!不遠處的武庫那兒,許多車馬連綿不絕。

  似乎生怕有人不相信運載的不是桐油似的,這一桶桶的桐油運輸到達之後,甚至還允許有人湊近來看,便見許多的力士,抬著一桶桶的桐油進入武庫之中。

  運輸的隊伍,連綿不絕,以至於連船夫,都充當了搬抬的力士。

  而五軍都督府這邊,竟也沒有派人驅散圍看之人,有意縱容他們湊得更近一些。

  一隊轎子,在不遠處落下。

  那老人匆忙下轎。

  而後……他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只是……老人好像一瞬之間,老了十歲。

  身後緊跟著他的人,也一個個臉色慘然。

  「怎麼辦?該怎麼辦?」

  所有人看向老人,仿佛此時,老人已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老人卻是一臉蒼白,他呼吸有些急促,身軀顫顫地拄著杖子回頭,此時已經顧不得是不是隔牆有耳了:「你們不要怕……不要怕……」

  他重重地呼吸,接著道:「就算……就算是有十萬石供應軍需,可是……可是……絕大多數的貨,終究還是在我們的手裡,軍需足夠,可這桐油,牽涉到的乃是國計民生,只要桐油還在我們手裡,價格是我們說了算。」

  「諸位,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打退堂鼓,此時若打退堂鼓,便真的要滿盤皆輸了。」

  他似乎想用自己的威望,來重新將所有人團結起來,於是又道:「這個時候,不能自亂陣腳,切切不可自亂陣腳,都不要怕,事情沒有這樣糟糕。」

  雖這樣說,可老人心裡已經開始不安了。

  等他又回到了宅邸。

  卻發現,原先跟著他的二十多人,已溜走了六七個。

  「他們去哪裡了?」有人左右張望。

  「曾家的人……也走了。」

  「不妙,他們不會……此時偷偷開始售賣吧。」

  「混帳……說好了同氣連枝!」

  老人臉色越加慘然。

  這個時候,若是有人不肯堅持,偷偷發賣,再加上兄弟商行又是二兩銀子販售,又是供應軍需,那麼……這天底下,還有誰肯在這個節骨眼上接貨?

  將價格推到二十多兩銀子,可能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

  可想要將這價格雪崩式的暴跌,可能也只是一夜之間的事。

  老人忍不住冷笑道:「他們以為,這個時候,還能賣得掉嗎?糊塗,糊塗啊!」

  接著又道:「他們要找死,那就讓他們去死吧,且看看,這天底下,還有沒有買他們的貨的。」

  「先生,我們該怎麼辦。」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學生可是將身家性命都搭進去了啊。」

  老人閉上眼睛,身軀還在顫抖,他氣的不輕。

  只是這個時候,他必須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猛地,他張開眸子,厲聲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到了這個時候,誰退後半步,就是逆水行舟。大家都不要慌,想辦法,繼續收購,一定要維持住價格,只要價格維持住……」

  「先生……先生……」

  此時,門子沖了過來,可在他的後頭,卻是幾個人跟著一起闖進來。

  「先生……錢莊的人來了……」

  眾人愈發的慌了,連那老人也一臉蒼白。

  這麼大手筆的收購,花費的真金白銀無數,而想要調度這麼多的真金白銀,沒有這樣容易的。

  可能這些人資產不少,可一下子要拿出許多的現錢卻不容易。

  因此,他們能在桐油市場縱橫,說穿了,不過是通過錢莊來籌措資金罷了。

  跟著門子進來的,為首一個,乃是京城四海錢莊的東家楊撫。

  楊撫一聽到外頭傳出的事,第一個反應就是來尋老人。

  老人見到他,突然覺得有一些眩暈。

  因為不問對方的來意,他就已經知道什麼意思了。

  錢莊永遠都是錦上添花,絕不會給你雪中送炭的。

  對方見你們勢頭好,巴不得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攢下來的家當都塞給你。

  可一旦覺得你不妙,便是你說的天花亂墜,一個銅板也絕不給你。

  「諸位都在?都在就好。」

  這楊撫其實也急了,錢莊的不少錢,其實都是各處拆借的,他們也不過是幫助別人保管財富而已,如今出了這麼一檔子的事,楊撫已急得跳腳了:「現如今的行情,大家也看到了,以我之見,大家還是趕緊籌措金銀吧,當初借的那些銀子……」

  老人道:「楊東家,都還沒到時候,怎麼這時候就來催債呢?何況……現如今,我們倒是還想再告借一些……」

  「還想告借?」楊撫臉色陰沉:「告借之後。你們打算何時償還?實話和你們說了,這些銀子……若是不能按時償還,老夫便也要搭進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到了什麼份上了,你們還要告借?」

  「可以高一些利息……」老人咬牙道。

  「便是比天高,也不敢借,我們是來要帳的,還請你們儘早將銀子補上吧,如若不然……」楊撫一改往日的客氣,死死地盯著老人:「大家都得死。」

  老人這時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其實已經清楚,一切都無法挽回,大勢已去了。

  「先生……先生……」

  這時候,又有人匆匆而來:「曾家已經開始大規模拋售桐油了,還有盧家……盧家也在拋售……」

  「什麼……」眾人竊竊私語。

  「聽說拋售,可是市面上,沒有人買,二十兩銀子賣不出去,便折價十八兩……可是……可是依舊沒人買……他們……他們都急了,掛出了十五兩的價……」

  老人身軀一顫,他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於是,一屁股跌坐在椅上。哐當一聲,他心愛的茶具,也因為大袖掃過,磕碰在地。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先生……」

  老人慘笑:「該怎麼辦?是啊,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呢?兵敗如山倒……」

  「至少還有十五兩,趁這個時候賣出去,總還能掙一些蠅頭小利。」有人低聲道。

  可老人只是苦笑,十五兩……蠅頭小利……

  他們竟還以為有利可圖。

  片刻功夫,便又有人來道:「十兩了,十兩了……曾家放出話去,說是十兩便售………」

  所有人臉色慘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直接兩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也有人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虛空,臉色像死人一般。

  「快,得趕緊出貨,快……」

  有人開始吩咐自己的奴僕:「出貨,我們也十兩銀子出貨……快去……」

  奴僕們紛紛散去。

  可只小半時辰……又有人來:「不好了,不好了,曾老爺……曾老爺……他上吊了……」

  「……」

  廳中落針可聞,誰也沒有發出響動。

  上吊了。

  倘若十兩銀子能賣出去的話……那麼……至少能收回成本。

  可很明顯,他之所以上吊,只有一個原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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