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此孫必為聖主
朱瞻基依枕著張安世,有些糊塗。【Google搜索】
他想了想道:「所以做皇帝,便一定要去四處走動嗎?這樣才可眼見為實。」
張安世看著這個小傢伙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唇邊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朱瞻基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比同齡人強得多。
張安世耐心地道:「眼見為實並不是說任何事都要什麼事都親眼去見,而是一定要對天下的事熟諳於心,你得知道士農工商,知道他們是怎樣生活,依靠什麼為生。你也要知道三教九流的人是什麼樣子,他們的生存狀況。除此之外,還有各地的情況有何差異,又為什麼會出現這些差異,你親眼去見識了這些,了解了不同人的生活狀況,知道他們所愁的是什麼,這個時候,便算是眼見為實了!」
「如此一來,伱就有了分辨真假的能力,更能知道那上過來的奏疏,有多少水份,哪些值得相信,哪些人不值得相信。」
朱瞻基恍然大悟的樣子,奶聲奶氣地道:「原來做皇帝這樣簡單,只要了解實情就好了。」
張安世不由笑道:「這天底下最容易的是了解實情,可最難的,同樣是了解實情。」
朱瞻基訝異地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人心隔肚皮,每個人可能都為了各種原因欺騙你,除了舅舅除外,舅舅只心疼你。」
朱瞻基瞪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道:「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騙我?」
張安世道:「這是因為他們能從你的身上得到好處。」
朱瞻基若有所思:「我懂啦,我要提防著有人騙我。」
他細細一想,又道:「這樣說來的話,父親不就很糊塗?他容易相信別人呢!」
張安世沉默了一下,隨即就道:「相信別人也是一種美德,只是……有時輕信了別人,也不是什麼過錯。」
朱瞻基便嘟了嘟嘴道:「好話賴話你都說了。」
張安世摸了摸朱瞻基的頭道:「這就叫為臣之道,為臣之道就是橫豎都是君主聖明,這也是你需要警惕的事,因為有的人會如同對付姐夫一樣,不斷地哄著你,給你戴各種寬仁和仁義的高帽子,讓你做出有利於他們的決斷!宋仁宗,你知道嗎?但凡諡號里有帶了仁字的,往往都被人誇讚,可實際上……我看他們和昏君沒什麼分別。」
朱瞻基想了想道:「可師傅們說宋仁宗很好!」
張安世冷笑道:「他在位的時候,西夏建立,朝廷每年的國庫,都要向西夏和遼國送去大量的歲幣,土地兼併嚴重,這樣也叫仁嗎?就好像,有人搶了你家的地,你還要乖乖地每年給這人送銀子,而且這送的銀子,是從你的親族那兒盤剝來的。」
接著,張安世的臉上現出嘲諷之色,道:「若是向遼國送歲幣也就罷了。區區西夏,竟也如此。所謂的議和,竟還可以稱為所謂的文治,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朱瞻基聽罷,禁不住道:「可為什麼大家說他好?」
張安世道:「所以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因為任何一個人干一件事,尤其是皇帝,哪怕是最昏聵的事,也一定會有人從中牟利,也有人受損害。譬如送歲幣,這歲幣的錢,乃是賦稅所得,反正是國庫的錢,與尋常人有什麼關係呢?可因為送了歲幣,也就沒有了戰事,那麼大量的人丁就可留在土地上耕作,這自然會擁有大量土地的人有巨大的好處。」
「還有土地兼併。這土地兼併,固然不少人不得不淪為佃戶和奴婢,可兼併者的土地卻增多了,他如何會不念人家的好呢?」
張安世繼續道:「所以你以後,若是有人吹捧你,你先不要沾沾自喜,而是先要想一想,這些人為何要吹捧你。而若是有人悄悄罵你,你也先別急著心裡慚愧,而是該想一想,這些人為何要罵你。凡事不可感情用事,多聽,多想,多看。」
張安世對朱瞻基可謂是用心了耐心,一點點的給他把事情揉碎了,讓他慢慢領會。
朱瞻基也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此時,有宦官匆匆而來,慌忙地道:「快,快,陛下駕到,皇孫殿下,快去迎駕。」
朱瞻基打了個激靈,想起了什麼,整個人慌了慌,不由道:「皇爺爺來了,完啦,皇爺爺一定是來問罪的。」
張安世卻是笑著道:「別急,這事上沒有什麼事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解決不了的。」
說罷,二人不敢怠慢,便匆忙隨那宦官去迎駕。
詹事府這兒,太子和太子妃早已聞訊,連忙來接駕。
詹事府上下的太子佐官們也都來了。
包括了幾個挨了打的博士。
朱高熾心裡也不免有些慌,心裡想著,上一次發生這樣的事,父皇一定對朱瞻基大失所望。
他不安地拜下,口裡道:「兒臣未能遠迎,請父皇恕罪。」
朱棣沒理他。
太子妃張氏道:「臣媳見過陛下。」
朱棣倒是朝她頷首:「嗯。」
詹事府上下,紛紛拜倒。
朱棣見幾個幾乎被抬來的博士,這幾個人也艱難地行禮。
朱棣心思一動,走到其中一個博士面前:「朕賞了你鞭子,你不會記恨吧。」
這博士叫鄭倫,忙道:「臣不敢。皇孫恣意胡為,這是臣等未能好好管教的結果,臣慚愧之至,迄今尚在反省。」
朱棣凝視著鄭倫:「皇孫恣意胡為?」
鄭倫道:「侮辱大臣,還……還炸了……炸了……臣等實在是罪該萬死,只是陛下,皇孫還年幼,千錯萬錯,都在臣等教導無方,從此之後,臣幾個一定要引以為戒,絕不會再教這樣的事發生。」
朱棣的眼神漸漸冷沉下來:「看來你們並不認同此事!你們平日都教授了皇孫什麼?」
開玩笑,這哪裡敢認同啊。
鄭倫忙道:「都是孔孟之道,還有春秋大義……」
朱棣道:「有教授過其他的嗎?」
鄭倫因為拜在地上,所以背後的傷口痛得厲害,齜牙咧嘴道:「請陛下明鑑啊,臣等絕不敢逾越雷池。」
這意思是,雖然皇孫出了這件事,他們也有責任,但是他們所教授的東西,絕對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朱棣有些錯愕:「朕不信,難道在平時,課餘的時候,也沒有教他其他東西嗎?」
鄭倫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說實話,在鄭倫的眼裡,眼前這個永樂皇帝,其實和太祖高皇帝沒有多少的分別,反正都是狠人。
皇孫鬧點事,抓了他們幾個便打,他們好歹也是大儒,這是完全不將他們當儒生看待。
現在陛下屢屢盤問,這不是擺明著要找他的錯嗎?說不準,挑出了毛病,就抓了他去砍頭呢!
鄭倫越想越惶恐,於是戰戰兢兢地道:「沒,沒有,絕對沒有,臣拿腦袋擔保。」
後頭幾個博士也紛紛道:「是,絕沒有。」
朱棣若有所思。
此時,一旁的朱高熾道:「父皇,幾位博士一直盡心盡力,此番……瞻基胡鬧,不應該責怪他們,要怪也只怪兒臣教導無方。」
朱棣怒視著朱高熾道:「住口!」
朱高熾噤若寒蟬,在他看來,父皇的情緒可謂是喜怒不定,實在猜測不出父皇的心思。
就在此時,卻見張安世正牽著朱瞻基匆匆而來。
朱棣一看到朱瞻基,怒氣一下子就消下去了,眼裡立馬掠過了喜色。
再看張安世………心裡卻又有幾分不高興了。
這傢伙……不在渡口好好呆著,成日遊手好閒!
最近帳面上好像沒了五十七萬兩吧……
朱瞻基雖是人小,禮儀卻學得很好,到了朱棣跟前,就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孫臣見過皇爺爺。」
朱瞻基心裡膽怯,這行禮也不免帶了幾分小心翼翼。
朱棣的臉上卻是一下子溢出了笑容,一把將朱瞻基抱起,道:「讓皇爺爺看看你,哈哈,幾日不見,比從前清瘦了,怎麼,有人餓著你?」
朱瞻基道:「孫臣沒有餓著。」
朱棣道:「朕來問你,你為何罵那何柳文是奸臣?」
朱瞻基下意識的看一眼張安世。
太子妃張氏在一旁聽著,直接捏了一把汗。
這事朱瞻基可以說,可若是朱瞻基供出是她那兄弟教授的,這意義就不同了。
下一刻,就聽朱瞻基大聲道:「我看他就是奸臣。」
「哈哈哈……」朱棣更開懷地大笑起來。
眾人見朱棣大笑,一頭霧水,有人覺得陛下好像有些過了頭,在尋常百姓家,這樣的熊孩子是要往死里打的。
只見朱棣又問:「那朕來問你,什麼是奸臣?」
朱瞻基歪著頭想了想,道:「平日裡清高,總是自我吹噓標榜,實際上卻總圍著皇爺爺和父親轉的。還有……還有……」
朱棣眼裡的歡喜之色越加多了,他繼續催促道:「還有什麼呢,說啊。」
朱瞻基道:「還有……還有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總是稱讚著皇爺爺和父親,給你們戴高帽子,希望皇爺爺和父親做出對他們有利的決策……還有……」
朱棣身軀一震。
若說此前,還帶著一些小孩子的童言無忌,可後頭這句話……就絕不是尋常孩子說的了。
朱棣不比其他皇帝,他自有一套對事物的判斷,此時見朱瞻基一臉認真的樣子,朱棣心裡溢滿了驚喜。
朱高熾卻是嚇壞了,忙道:「朱瞻基,在皇爺爺的面前,不要口無遮攔。」
朱棣頓時怒瞪朱高熾道:「住口,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說罷,朱棣又看向朱瞻基,聲音又一下子溫和下來:「你說,你繼續說,你放心,你說什麼,朕都赦你無罪。你來告訴皇爺爺,你為何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瞻基又想了想,就道:「比如有的人,他吃一樣東西,明明很好吃,卻告訴你,這東西很難吃,我想……世上應該有很多這樣的人吧。」
張安世:「……」
朱棣大喜:「哈哈,你這孩子……嗯……朕再來問你,既然很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該怎麼辦呢?」
朱瞻基道:「那就不能做糊塗蟲,只有了解到實情,才可以分辨出一個人的真偽,就好像吃食一樣,你要自己吃過了,才會知道它好吃不好吃,你只聽人說不好吃,可那人卻像饕餮一樣吃個沒停,你怎麼能分辨呢?」
朱棣心下狂喜,抱著朱瞻基的手禁不住顫起來。
這可只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啊。
看問題竟如此深刻,這才是一個真正皇帝應該知道的東西。
如若不然,只曉得仁義禮智信,又有個什麼用!
朱棣欣喜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朱瞻基卻是瞪大了眼睛,驚道:「皇爺爺,你怎麼哭了。」
朱棣搖頭:「混蛋小子,朕怎麼會哭!」
朱瞻基關切地道:「是不是風沙迷了眼睛,我給你吹。」
「不必。」朱棣騰出一隻手來,揉了揉眼睛。
或許年歲大了,看著孫兒,朱棣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朱棣卻又道:「只是靠這樣,就可以分辨一個人的好壞了嗎?」
朱瞻基想了想道:「可不只這些,皇爺爺,你糊塗啊,我方才只是打個比方,要真的分出好壞,還需多聽、多想、多看……」
朱棣細細咀嚼著這六個字。
這些話,一個成人若是有此感悟,其實不算什麼。
可若是出自一個這樣大的孩子之口,就完全不一樣了。
而且朱瞻基說的極認真,分明是覺得這六字很有意義。
朱棣凝視著朱瞻基:「這是誰教你的?」
見朱棣的臉色突然變得嚴肅。
朱瞻基嚇了一跳。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裡。
朱棣再次道:「你告訴朕,這是誰教你的?」
朱瞻基方才還猶豫,可朱棣再次這一問,朱瞻基終究只是一個孩子,嚇得連忙怯怯地道:「這……這不是阿舅教的。」
張安世:「……」
張安世心裡翻江倒海。
朱棣目光深深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嚇得忙是眼神躲閃。
朱棣將朱瞻基抱下來,只安撫地撫了撫朱瞻基的頭頂。
朱高熾連忙道:「父皇……」
朱棣搖搖頭,他似乎思咐沉吟著什麼。
半響,朱棣先走向那鄭倫,道:「鄭博士,你是皇孫的蒙師,你來告訴朕,朕的皇孫如何?」
鄭倫連忙道:「皇孫聰穎,常人不能及,只是……只是有時不免有孩子的性情,容易受人影響。」
「受誰影響?」
鄭倫道:「臣不敢說。」
朱棣點頭,於是看向張氏,道:「太子妃,平日裡你在東宮,辛苦了。」
張氏倒是鎮定,道:「臣媳養尊處優,已是慚愧,何來辛苦二字。」
朱棣盯著她道:「皇孫方才說的,你以為如何?」
張氏沉吟道:「若皇孫是尋常百姓的孩子,他說這些話,臣媳會狠狠訓斥他,讓他做一個與人友愛,正直無爭之人。」
朱棣立即接著道:「那他若是朕的孫兒,將來要克繼大統呢?」
張氏揚眉,鎮定自若地道:「那麼臣媳會告訴他,有些事,心裡可以這樣想,但是不能言,有些話,說出來就不靈了。不過孩子畢竟還小,說了也就說了,為人父母的,也只好一笑置之。」
朱棣卻是笑了,道:「好一個一笑置之。」
朱棣隨即看向張安世,道:「你他娘的平日裡難道沒有正經事幹了嗎?成日和一個孩子廝混一起。」
張安世忙道:「陛下明鑑,這是臣的親外甥啊,自家的親外甥,怎麼叫廝混?」
朱棣道:「哼,不過你教授他的,倒有幾分道理。」
幾分道理……
張安世心裡鬆了口氣。
倒是鄭倫幾個急了,方才皇孫那些話,怎麼能跟一個孩子說呢?
而且……惡果不是顯現了嗎?皇孫居然直接指責大臣是奸臣,還害他們幾個平白挨了一頓鞭子。
鄭倫出於責任,連忙道:「陛下,臣對此不以為然,張安世所教授的,實是聳人聽聞,皇孫還是孩子啊,難道陛下忘了何柳文的教訓嗎?」
「何柳文?」朱棣側目看一眼鄭倫。
鄭倫這一次倒是硬氣了不少,直面聖顏。
朱棣漫不經心地道:「朕當然沒有忘記他,看來卿家也沒有忘了他,若是卿家沒有忘,大可以到地府里去和他相會。」
地府……
鄭倫大驚。
朱棣道:「此人罪大惡極,欺君罔上,陰謀暴露,朕已打算將他滿門抄斬!」
鄭倫:「……」
「這樣的大奸臣,也幸虧皇孫罵了,為朕出了一口氣,才使朕稍稍有所慰藉,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鄭倫:「……」
朱棣冷笑道:「你不要覺得委屈,不要覺得責罰了你們幾個,便心懷怨憤。朕責罰你們,不是因為皇孫罵了何柳文,而是因為……你們成日教授什麼狗屁仁義之道,什麼仁義?那何柳文滿口說的不也是仁義道德,不也是口口聲聲說什麼造福蒼生!」
「可他是什麼樣的人呢?此人豬狗不如,豺狼成性!你們還想將朕的孫兒,教成和他一樣的人嗎?你們說,你們該不該打?」
鄭倫這時臉色都漲紅了。
敢情橫豎自己這頓打都打得好,是吧?
拋開事實不談,你們姓朱的就沒一點錯?
朱高熾也已是大驚失色,何柳文獲罪,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朱高熾道:「敢問父皇,何柳文所犯何罪?」
朱棣道:「勾結安南胡氏,盡殺安南國宗親,助安南胡氏謀朝篡位,從那胡氏手裡,得到了大量的好處,卻又誆騙朝廷,為胡氏美言,你是太子,你來告訴朕,他這是何罪?」
朱高熾大吃一驚,在他的印象之中,何柳文是個不錯的人,無論是談吐還是言談舉止,都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感覺,當初他對何柳文的印象是極好的。
而這個時候,朱高熾也禁不住地開始後怕,若不是因為朱瞻基惹出事來,只怕他還要好好重用此人呢,再加上此人和他聯繫密切,一旦此人事發,父皇會怎麼想?
朱棣再也不理朱高熾,再次將朱瞻基抱起,徑直進入了東宮殿中。
坐下之後,將朱瞻基擱在自己的腿上,朱棣笑著對朱瞻基道:「你這小子,將來一定能興我家業,哈哈,你來告訴朕,你還想不想跟著鄭倫幾人讀書,若是不想,朕裁換這幾人。」
朱瞻基想了想道:「孫臣想。」
朱棣驚訝道:「為何?你喜歡這幾個師傅嗎?」
「孫臣想要不被人矇騙,就要了解每個人心裡想什麼,就好像鄭倫師傅幾個,孫臣跟著他們讀書,便可以知道,這些讀書人平日裡想什麼了,將來他們這樣的人便騙不過孫臣。」
朱棣大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也是張安世教你的吧?」
朱瞻基道:「是。」
朱棣感慨道:「你這阿舅,還是很有幾分本事的,他的話你要牢記心裡,等過幾年,你長大一些,朕帶你去大漠,讓你真正長一長見識。」
朱瞻基很乾脆地答應。
撫摸著朱瞻基的背,朱棣大感欣慰。
等到天色不早,朱瞻基有些睏乏了,便讓人抱了朱瞻基去休息。
朱棣便將張安世召到了面前來,道:「你這小子啊,真是一肚子壞水。」
張安世道:「陛下錯怪臣了,臣其實也害怕皇孫被人矇騙。」
「嗯。」朱棣頷首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這一次,朕記你一功。」
說著,朱棣本是想問那五十七萬紋銀的事。
可想著張安世已給內帑掙了這麼多銀子,此時也不好興師問罪,於是便勉力張安世道:「好好在渡口那兒鎮守,東宮不是不可以來,可也不能常溜達,你已長大成人了,不要像孩子一樣。」
張安世乾脆地道:「是。」
朱棣便起身,擺駕回宮。
回到宮中,朱棣背著手,突然踱了幾步,回頭看亦失哈:「太子妃……是個了不起的女子。」
亦失哈一愣,沒想到陛下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他笑了笑道:「是啊,太子妃很識大體。」
朱棣搖頭,認真地道:「不是識大體這樣簡單,此女若是男兒,比朕的三個兒子都要強得多,哎,朕怎麼就生了三個這樣的兒子。」
……
次日,詔書頒布,朝廷即將對安南動兵。
此詔一出,朝野震動。
不過當了解了事情原委,大家倒是能夠理解了。
這事不在於安南國發生了什麼事。
而在於那安南國的曹操,居然敢糊弄大明。
無論是從道義,還是維持大明的朝貢體系,甚至是整個大明未來的戰略而言,此戰已是迫在眉睫,根本就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
當下,五軍都督府數位都督紛紛覲見。
在經常的討論,奏對和擬定作戰計劃,行軍路線,徵召各路軍馬的過程之中。
朱棣卻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無論是糧食、馬料,火藥,以及刀槍劍戟,對於大明而言,可算是準備還算充分。
這其實可以理解,朱棣是個戰爭狂,他一直都在為將來的橫掃大漠做準備,所以武庫之中,儲存足以進行一場大戰的物資。
可當大家細細去分析安南的情況之後,徐輝祖提出了軍中現在對桐油有最大的缺口。
沒有桐油,軍械就無法得到妥善的養護,尤其是在安南濕潤多雨的環境之下,武器很容易鏽跡斑斑。火藥也很容易潮濕,那麼防水防鏽,就成了巨大的難題。
除此之外,明軍入安南之後,勢必需要在各處河道建立補給的站點,浩浩蕩蕩的大軍,若是翻山越嶺,損耗極大,那麼藉助安南國河道的便利,勢必要在安南內建立大量的貨棧,急遞鋪,以及船隻,以供軍需。
這一些無一不需大量的桐油損耗,而且損耗量極為驚人,再加上朝廷當初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安南需要用兵,所有的戰爭準備,都是奔著那大漠去的。
此時……就不得不趕緊征桐油了。
五軍都督府還是大意了。
顯然已經有人開始收到了風聲,桐油應聲大漲。
市面上,一些桐油鋪子,原本是提供零售,現如今,也開始惜售起來。
這個世上,當傻瓜都知道一樣東西即將很值錢,而且……至少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會出現短缺,那麼……就少不得有人開始盯上。
而能盯上這東西的人,哪一個不非富即貴,都是嗅覺靈敏,有通天手段的人。
「陛下……市面上已無桐油了。」徐輝祖道:「臣命人去徵用,可……所有的桐油商,都說無貨,還有不少人……已暗暗開始將桐油悄悄儲存起來,想要徵用,阻力重重。」
朱棣勃然大怒:「朝廷以市價收購也不成嗎?」
幾個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們傻眼。
這不怪他們,他們擅長的是行軍布陣,還有組織士兵,或者是調度軍需。
可讓他們去和商人們玩心眼,卻是不可能的。
「實在不成。」朱棣冷笑道:「大不了動用錦衣衛,搜抄桐油,朕就不信……」
一旁的姚廣孝皺眉,忙道:「陛下,切切不可,且不說……靠這搜抄,不過是杯水車薪,而且一旦如此,勢必人心動搖,我大明兵馬未動,自己就已人心浮動了。何況,一旦開始搜抄,不是擺明著告訴天下人,這桐油價值連城,只怕,這反而更加助長了桐油的價格。」
姚廣孝有一點沒有說。
這個時候敢悄悄囤積桐油,指著發大財的人,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不然他們消息如何會這般的靈通?
這些人……若是對付一個兩個,誅他們三族也無妨,殺了也就殺了。
問題在於,這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
大戰在即,這個時候因為桐油而引發了一樁血雨腥風,這絕不是好兆頭。
朱棣背著手,心中怒極,不過他也是曉得輕重的人。
知道像建文皇帝那樣的粗暴手段是行不通的。
朱棣便背著手,沉吟著,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可就在此時,突然有宦官道:「陛下,承恩伯求見。」
朱棣看了姚廣孝和五軍都督府的幾個都督們一眼,頷首:「宣進來。」
不知為啥,丘福總覺得只要涉及到了張安世,那徐輝祖的眼睛都會偷偷地瞥向他。
這讓丘福感覺很噁心。
偏偏……他只能裝作不知道。
片刻之後。
張安世入殿,道:「臣見過陛下。」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道:「張卿為何而來?」
張安世道:「大戰在即,臣聽聞,軍中缺桐油。」
他單刀直入。
朱能、丘福和徐輝祖幾人相互對視一眼。
朱棣道:「你繼續說下去。」
張安世道:「臣幸好,在棲霞渡口,囤積了一些桐油,願意資助軍中所需。」
這一下子,朱能幾個都欣喜起來。
張安世又道:「這都是當初臣收購來的,不知陛下對此,是否知情。」
前一刻還臉上帶笑的朱棣和朱能,此刻有點笑不出來了。
敢情這是自己私掏腰包,資助的軍資。
不過這張安世倒是厲害的很,事先囤積了大量的桐油,如今……反而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朱棣抖擻精神,凝視著張安世:「你可以拿出多少?」
「臣計算了一下,若是今年用兵,到來年新的桐油榨出來,所需的桐油數目,應當十萬石桐油,勉強足夠了。若是還不夠,朝廷再想辦法從其他地方徵調一些,應當不成問題,所以臣願獻桐油十萬石。」
五軍都督府幾個都督,個個心裡驚駭。
他們大致算出,軍中最低需十二三萬石桐油方可支撐一年的戰事。
這張安世,一個人就拿出了十萬石,再加上軍中本有的少量儲備,再有其他的一些辦法,應該是足夠了。
朱棣心裡大喜,可隨即又有些懊惱:「是嗎?張卿真是為國解憂,單單這一樁功勞,便是大功一件,此戰若是能夠成功,徐卿家……」
朱棣看向徐輝祖,道:「你說張卿算不算有大功於朝?」
徐輝祖道:「有了足夠的桐油,大軍才可出動,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陛下……承恩伯功不可沒。」
朱棣笑道:「好,張卿為國分憂,這功勞簿上,定要好好地記一筆,這事五軍都督府來辦。」
「不過……」此時,張安世笑了笑道:「臣也有一些不情之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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