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讓子彈飛(求月票)
五、六十年代,北平人藝有「四大導演」,即焦菊隱、歐陽山尊、夏淳和梅阡。
夏淳導演在人藝工作了40年,執導過的戲,總數達到40個之多,幾乎是一年一個戲。
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雷雨》、《名優之死》、《風雪夜歸人》、《帶槍的人》(與歐陽山尊合作)、《茶館》(與焦菊隱合作)、《吝人》、《同志,你走錯了路》、《女人的一生》、
《洋麻將》、《北平人》、《天下第一樓》———
他的大部分戲都成為了人藝的保留劇目。
這麼多戲,江潯受夏淳導演耳提面命的就有天下第一樓和雷雨。
八八年,夏導更是力排眾議將他拉進了天下第一樓劇組,讓他在B組中飾演唐茂昌。
後來,復排雷雨,也是夏淳導演,讓他飾演周萍—————
「演員永遠成不了你所要飾演的角色,他只能無限接近那個角色—」
一句句教誨,這讓他終身受益。
還有那一幕幕,吃烤肉的時候,老頭兒把自己的烤肉都撥給自己,自己拿了梅花獎,老頭表面嚴肅,卻背後逢人就夸,人藝的年輕演員又出了一根好苗子·——
江潯走進病房,在床邊輕輕地坐下。
病床上的夏導,一臉的憔悴。
可是八八年那個春天,夏老那種氣定神閒的態度,還總是帶著和善可親的笑容,給江潯留下的印象,至今還象在昨日。
當時排戲,為了起用江潯,他面對那麼多激烈的反對意見,可是他竟然那麼泰然自若。
他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再好的演員,也會有不同的看法,魯迅偉大,你看多少人對他批評,甚至謾罵。」
他虛懷若谷、海納百川,他在北平人藝的地位很高,可以說僅次於焦菊隱先生;他導的戲很多,但是,你卻感到他是默默地,甚至毫無聲息地為北平人藝作出卓越的貢獻。
他是北平人藝的功臣,北平人藝風格、北平人藝演劇學派的締造者之一。
「潯子————.」
江潯的眼裡充溢著淚花,他轉過臉去,楷一把眼角的淚水,可是再轉過身來,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看著夏導顫巍巍地舉起手來,江潯趕緊握住他的手。
「潯————-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的稱呼,還是那樣熟悉的口音,可是現在的夏導卻已躺在病床上。
「您說,我這離開北平剛幾天,您怎麼就躺下了——」,還想跟您一起吃烤肉呢,我在韓國就想著您,那裡烤肉是真好吃....」
江潯「噗」笑了,滿臉的笑容,就象過年時給夏導拜年一樣。
「吃不了了,怎麼就叫吃不了了,您這身體不是好好的嗎,您就當這是在療養,養足精神,養足體力,到時我回來接您,我陪著您,還有於院,蘇民老師,週遊世界去—————」
「不成了————.」夏導的目光很是和藹,可是江潯感覺那目光很是遙遠,遙遠得不可企及。
「怎麼不成,上學那會,到處跟著您蹭飯,您有好吃的都想著———·我————.」
江潯突然感覺到嗓子眼裡一澀,他差點哭出來。
沒出息!
多少大場面都見過了,坎城影帝也拿了,怎麼笑都不會了?
夏導倒是笑了,他的眼光掠過夏鋼、丁志誠、何冰、濮存新、吳剛等人,又落在了江潯的臉上。
「你這是從韓國回來?安心拍戲,我沒事—」
江潯強笑,「知道您沒事,我就是想您了,回來看看,你問我的電影,就是,唉,就是南北朝兩地的特工,裡面有家國,有仇恨,有愛情,還有一些商業元素,大雜燴唄———」
南北?
「多好的題材啊———」夏導喃喃自語。
「唉,這是哪跟哪,我還想演您的風雪夜歸人,重排,將來您看我演那魏蓮生,當初可是您選我演大少爺唐茂昌,我記著,我還給您唱了一段」
「將張生隱藏在棋盤之下,我步步行來你步步爬.」
「放大膽忍氣吞聲休害怕,跟隨著小紅娘就能見著她—」
病房裡,又響了起了江潯的紅娘,夏導知道,每個人也都知道,他是想逗夏導開心。
可是每個人卻都不忍直視,夏鋼長嘆,濮存晰轉過臉去,吳剛也有些哽咽·」
門外,楊哲趕到了,她看到這一幕,眼淚一下就破堤而出」
「病人家屬,讓病人休息一會,你唱戲的時候有的是,以後再給老爺子唱————」
醫生和護士進來了,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忍。
走廊里,一幫人藝的老爺們,個個不語。
倒是夏鋼先開口了,「想起那年到四季苑吃烤肉,我爸把肉都給你了,後來他一直說,你是人藝將來最有成就的一個——」
他抽出煙來,江潯要了一支,點上。
淡藍色的煙霧瀰漫,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其實,潯子,我打心眼裡羨慕你,羨慕你們。」夏鋼看著濮存晰、吳剛等人,「其實,我不了解他,我跟我父親不熟。」
這話聽起來不大對勁,但是是真話。
「他是我的父親,但是我對他的了解並不多。只記得我小的時候經常跟著他去看戲,有時候是話劇,也有時候是各種咿咿呀呀唱的戲。
其餘的印象就是他永遠很忙,母親總是告訴我們不要打擾他。
他永遠在忙戲,但是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戲中看到他出現。
後來我知道了他是一個導演,我看到的戲有些是他導演的,於是我看這些戲的時候就稍微用一點心,儘量不打瞌睡,然後我就記住了一些好看的戲,比如:《雷雨》、《茶館》、《北平人》...
唉,小五子!
江潯心裡就是一痛。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就告訴我和即將上高中的姐姐:將來不必一定要選擇和父母一樣的專業。
他說他們當時走上戲劇的道路是因為抗日戰爭的需要,而我們將來可以有更多的選擇,比如學一些自然科學、理科和工科。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趕上了動亂年代,姐姐去草原作了「知青」,改革開放後出國學了戲劇;我初中「畢業」,幹了8年馬路工人之後,最終還是做了導演———」
「父親一輩子做舞台劇,我卻學了電影,我當時的想法是,既然十幾年前我就已經開始獨自謀生,現在更加不願意沾父親的光。
1979年的時候,我們北平電影學院導演系78班全班到首都劇場去觀摩北平人藝剛剛復排的《茶館》,那是我們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的最震撼的一次觀劇體驗。
大幕一拉開,全場的觀眾都被舞台上的氣氛鎮住了。我們是特殊年代後第一屆的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生,何等的滿志,何等的目空一切!
此刻一個個屏息凝神,目瞪口呆。這時我才隱約感到,原來我的父親並非如我所看到的那個普通平常之人—」
夏鋼很是動情,「可是我只能旁觀,你們跟他一起,站在了人藝的舞台上———
是啊,沒有夏導就沒有江潯。
江潯狠抽幾口煙,「鋼哥,唉,隨時給我打電話,」他鄭重地囑咐夏鋼,「不管我在哪裡,不管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