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時代的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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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1章 時代的人質

  吧嗒一一吧嗒赫師與劉師抽著旱菸,看著跟他們學戲的、從北平來的小伙子。

  他不屬於塬上,遲早有走的一天,可是今天到來的時候,兩人都有些不舍。

  這小伙子勤快,聰明,還會來事,他們都很喜歡他「能懂江湖言,必是窮命人,第一眼見你就不象窮命,你該走了————」

  「師傅———-」一個多月的言傳身教,讓江潯很感激,在這個皮影戲的江湖裡,今天他就要拜別自己的恩師了。

  江潯恭敬地把赫師扶在炕上坐下,赫師一臉的納悶,他不知道江潯要幹什麼。

  卻見江潯整整自己中山裝領子上的風紀扣,又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後雙膝跪倒,恭敬地給赫師磕了三個頭。

  赫師嘴裡動了動,卻終於沒有說出話來,他跳下炕,趕緊扶起江潯。

  站在一旁的蘆葦收神斂容,一臉肅穆,這江潯,這江潯,讓人意外。

  「唉,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嘛,後面還有見面的機會,還要請你們去拍電影。」資料給了張藝謀,他很感興趣,如果將來在天津拍攝的時候,他計劃請赫師、劉師出還皮影戲藝人的角色。

  「師傅—」

  江潯卻看到了赫師的鞋,赫師卻趕緊把腳轉了過去,他到右邊,赫師的腳就轉到了左邊———

  「您就跟我玩捉迷藏吧。」江潯無奈,只能笑著看著這位老人,「那,師傅,我走了。」

  吉普車就跟來的時候一樣,一路疾行,飛快地在塬上行駛。

  一路上,蘆葦說起了給張國榮配音的事兒,江潯的配音,簡直是神似,還聽不出這是配音,跟張國榮的的原音也沒什麼區別。

  他是《霸王別姬》這部戲的編劇,配音其實也是演戲,也得把握人物的精髓,這配音好,也是深入到骨髓了嘛。

  汽車風馳電,一路風景相隨,終於慢慢駛進西安。

  進了城,汽車的速度就降了下來,透過車窗,江潯就打量著這座九十年初的古都。

  火車站前,打眼就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不善的目光。

  此時有個說法是,在治安不好的年代裡,西安火車站周邊秩序混亂,外地人,一般都會成為小偷小混混的首選作案目標。

  此時,螢屏上的熱播劇,象《西安大追捕》、《風雨刑警》、《121槍殺大案》、《黑白大搏鬥》這些刑偵劇,都是根據西安曾經發生過的真實刑事案件為藍本拍攝的。

  汽車繼續行駛,這一年,西安的護城河仍然淤積,長安縣和臨潼縣還在—

  這一年,新城廣場的大噴泉也在,兩邊的樓只有少年宮和科技館。

  清早起來,隨處可見街頭背著書包的學生,還有晨練的老人。

  北大街,此時還是西安最繁華的地段,人民劇院、報話大樓、和平電影院、建工大樓,這些聞名遐邇的老建築,都在朝陽下見證著北大街的輝煌.—···

  大街上,摩托車剛剛火起來,自行車還是人們出行的首選工具。

  大街上沒有車水馬龍,卻有著川流不息····

  時代,也在川流不息,它從來不會為一個人或者一座城市停下腳步,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講,每個人都能在這個時間和空間裡找到屬於自己的西安。

  「餓了吧?」蘆葦看看江潯,他能聽到清楚的肚子鳴叫聲,「下車,吃飯。」

  「磨剪子嘞」

  「賣菜嘞」

  這一年,西安城裡偶爾還可以聽到各樣獨具特色的叫賣聲,看著走街串巷的小販,吃著娃娃頭和鐘樓小奶糕,當然,那是中午,現在是早上,西安早市碳水的魅力不容錯過。

  「潯子,你想吃什麼?儘管點嘛。」蘆葦很豪放。

  昨晚的碗碗腔和那一跪,讓他對這個小伙子的認知更高,從心底里把他當作可以結交的人。

  「每樣都嘗嘗行嗎?」江潯笑道。

  麻辣豆卷,糕,油茶麻花,肘子夾饃,滷汁涼粉,肉丸胡辣湯,小炒泡饃-——·

  蘆葦還真應了江潯的要求,每種或半份或一份,眼瞅著上了一大桌,江潯也不客氣,「哥,好吃,這裡的早點真好吃,-哎,衝著這一桌的好吃的,我記你一輩子。」

  嘿—

  蘆葦笑了,自己好歹是一編劇,沒記住自己的作品,倒記住這些早點了。

  「師傅,再來二個肉夾饃,一碗涼皮。」

  肉夾饃六毛一個,涼皮二毛五一碗。江潯看到肉夾饃,有些傻眼,西安的肉夾饃足足比北平的肉夾饃大了一圈,他拿起一個來,大口咬下去,「一枝劉,華商報,三寶雙喜羊肉泡,—————-嗯,

  哥,額還能吃。」

  他突然就想到了陸樹銘,當時陸樹銘一直邀請自己到西安來,也不知三國劇組到哪了?

  哦,這一年,一份《三秦都市報》是西安大多數家庭的必備,一周的電視節目和熱點新聞都是從這張報紙上獲悉的。

  而後世江潯再去西安,已經不知道去哪裡才能買到一份報紙了。

  「老闆,來碗湯。」江潯揮手喊道,這聲音夠大,把周圍的食客都驚住了。

  「好嘞————.」老闆端過兩碗湯,飯碗都是大的。

  蘆葦看著小伙子就笑,這山東人還真是大肚漢,這肚量,要是演福貴少爺,也不成啊。

  「江潯,劇本你看過了,你怎麼看裡面的皮影戲?」吃著早點,又說起電影來。

  「哥,劇本是你寫的嘛?」江潯終於從大碗上抬起頭來。

  「哦,是額寫的。」蘆葦認真的看著江潯,順手又遞過肘子夾饃。

  「這皮影,算作裡面的道具,也是你加的?」江潯接過饃來,又問道,果不其然,蘆葦又點頭。

  「這道具,神了。」江潯笑著豎起大拇指來,「這是天才才能想出的構思。」

  這部電影裡,用六次皮影戲書寫富貴命運的變遷,簡直是神來之筆。

  第一次,富貴是富二代,他玩皮影戲是浪蕩子行徑,唱小黃調,「奴和潘郎宵宿久,象牙床上任你游」。

  第二次,富貴已經跌到底層,皮影成為養家餬口的工具,他的唱詞也變了,「文仲心中好慘傷,可恨有賊姜飛雄」。

  第三次,富貴被抓去當壯丁,刺刀劃破皮影,賣藝人成為戰場上的工具人。

  第四次,富貴給軍人表演,唱的是節節敗退的經歷,也有他想要回家的心愿。「廣成子拾起翻天印,寶印起處疼煞人。急忙我把二將換,速速逃往黃花山」。

  第五次,他給工人表演。正是大煉鋼時期,洋溢著趕超英美的樂觀主義。唱詞鬥志昂揚,「赤精子使起陰陽鏡,寶鏡照得月難喚,吩咐一聲莫怠慢」。

  第六次,皮影被燒掉。不是別人,是他的鳳霞親手燒掉了皮影,這也暗示鳳霞和皮影一樣,也會成為特殊時代的犧牲品。

  余華的原著小說並沒有皮影,這是蘆葦的創造。

  「因為皮影始終一直是受人操縱的代表。皮影不僅推動故事,展現人物命運,而且也加強宿命的主題,」江潯舉起手中的胡辣湯喝了一口,「唉,哥,你說,我們每個人,是不是都是時代的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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