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打胡基
哎呀吱呀江潯推著赫師的那輛老舊的自行車,自行車上捆的是皮影箱,他身上還背著一把板胡,與赫師劉師等眾人有說有笑行走在春天的塬上。
「赤精子使起陰陽鏡,寶鏡照得月難喚,吩咐一聲莫怠慢———
廣闊的塬上,又響起了江潯的碗碗腔。
「一清二黃三秦腔,細膩不過碗碗腔。」赫師教給江潯的就是碗碗腔。
今天他們到華縣大明鎮呂源村村長家裡唱戲,就住在村口一處閒窯里。
窯里已經收拾得乾淨,洗臉盆里還打了清水,江潯擰了把毛巾就恭敬地遞給赫師,讓他擦一把臉。
「潯娃子,這走的動作,學會了沒有?」赫師欣然接受,卻也督促起江潯來。
一般的皮影人,在脖領處有一根支撐整個影人的操縱杆,叫脖簽,在皮影人的兩隻手上還各有一根操縱杆,叫手簽。
耍皮影時,一隻手握脖簽,另一隻手掌握兩根手簽,將影人貼近幕布,或貼近玻璃窗、或貼近牆壁上進行練習。
窯洞裡的光線並不好,江潯就坐在靠近窗戶的牆邊,給赫師展示皮影娃娃行走。
一般情況下,影人行走無邁腿的動作。只要用掌握手簽的手指,扭動兩根手簽,使影人的兩隻手臂前後擺動,並同步將整個影人平穩前移,就是行走的動作。
影人停立時,手臂則停止擺動。
影人迴轉身的動作,是要使三根操縱杆同步啟動,將影人左右翻轉180度。
「旦角,動作要緩要穩,武角動作要快要有勁兒———」
「不能偏高離地,不能偏低蹭地—..」
「好簽手要有手技,還要有心計———.」
赫師的雙手不但能舞動千軍萬馬,執刀斗戈,在平靜的亮子上,突然間騰雲駕霧,超越時空他甚至能在悲腔戲中,將影人哭泣時的抽搐和一呼一吸,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微妙動人。
前晚,《雪艷渡江》折子戲里,天上烏雲飛滾,江上波浪滔天,一根竹籤一搖一擺好象那木漿撐船,兩個影人一上一下,就象一葉小舟漂泊在風雨欲來的江面上,原本無水無船的皮影亮子,宛然顯現出一幅成風破浪的畫面。
「兩張方桌九塊板,七長八短几根橡,五頁蘆席繩一卷,放把頭啥甬管。」
今晚在呂源村,舞台就搭在這孔窯洞門前。
江潯還輪不到做簽手,他就坐在赫師身旁,看他一口道盡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
這門技藝,僅憑一張白布、兩根竹竿,便可讓「一張牛皮演繹喜怒哀樂,半邊人臉收盡忠奸賢惡」,伴著婉轉動聽的曲調,在燈光映照下,白色幕布上一個個榭榭如生的影人上下跳躍、左右騰挪、俯仰如神。
「赫師,您洗腳。」
唱了一個晚上,給赫師打來開水,又捧過一臉盆的滾燙的洗腳水,江潯就蹲在赫師身旁。
這也是赫師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
「潯娃子,額就知道,你要問,那你就問嘛。」赫師輕鬆地點燃一鍋旱菸,煙霧就在昏黃的電燈下起伏繚繞。
「赫師,不要一本正經地,要怪聲怪氣地唱,怎麼唱嘛?我要演的那個角色不是正經皮影戲藝人,是個浪蕩公子———.」
「那就自己胡尿唱———」劉文信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
「吃飯來·
院裡,突然就傳來村長的一聲吆喝,接著,江潯猛然就聞到了面香,還有油潑辣子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鑽。
「大晚上還弄這————」赫師笑著站起來,唱了一晚上,費心費力也費嗓子,還真餓了。
村長笑著卻看到了江潯,小伙子笑著,那兩隻眼晴就在麵條子上了,全然看不到手捧面盆的自己家的姑娘,嘴裡一個勁地嘟著,「這弄啥咧?」
咦,看著他撈麵,大口吃麵,村長就瞅自己家姑娘一眼,「這算個啥,儘管吃,管夠。」
江潯看著村長家的女娃子給大家撈上麵條,也就不客氣了,又澆上一勺油潑辣子,人家姑娘還一個勁地問夠不夠。
自己的碗裡麵條都頂尖了,他哪有功夫答話?
這扯麵,面長不斷,光滑筋韌,酸辣味美,熱油澆在面上的那一刻,辣椒的香氣交雜著蒜香和小蔥的清香,香氣四溢,整個窯里全然都是上了天的味道。
「這娃娃,比我一村的後生都歪(厲害)。」村長就笑道,「先生還能吃咧·——」
「這是腦力勞動也是體力勞動——.我能————哎喲,夠了,夠了。」江潯還說著,人家女娃子又給他盛了一碗麵條。
「我這娃娃,跟你們從豐良村跟到我們呂源村——-就愛聽你們唱戲。」村長坐在炕上,給大家散著紙菸。
江潯接過來,順手夾在耳朵上,讓女娃娃莞爾發笑。
嗯,這些日子,大姑娘小媳婦來得太多,江潯還真沒注意,可是當他注意的時候,女娃娃走了「這幾天沒有雨,明天打幾垛胡基,我請的人,都愛聽你們唱戲—」村長也要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後生娃也唱嘛———」
過去燒磚不容易,煤炭缺,往往用麥秸燒。
麥秸又是牲口的口糧,拿不出多少去燒磚。因此,在陝西,磚缺得出奇,價也貴得嚇人,人人惜磚似玉。
在那磚十分珍稀的年代,胡基簡直成了人們建設的必備物資。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準備建築材料,往往是從打胡基開始。誰家打起幾垛胡基,於是人們就知道這家要叫匠人,要箍新窯了。
村長家裡就要箍新窯,也請了十里八村的打胡基的有名的師傅,還有村里出力氣活兒的年輕人,這活兒,沒有一定的體力是干不動的。
白天不能唱戲,赫師帶著大家活兒也來幫忙。
他坐在地上,脫下腳上的鞋,江潯就想尋一乾燥乾淨的地方,給他把鞋放起來。
嗯,看他在左邊,赫師就把鞋拿到右邊,看他在右邊,赫師又把鞋拿在左邊。
「幹活兒。」他赤著腳就上了。
江潯脫下腳上的鞋,卻立時引來周圍一片笑聲,男人的笑和女人的笑,還有村長家的女娃子,
笑得最歡實。
「這娃娃,腳白嫩得象個女娃娃。」村長也笑了,「能幹胡尿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