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聊齋
嗚鳴一紅色的霞光中,一輛綠色的火車馳騁在冬日江南的原野之上。
火車車廂里的嘈雜,讓江潯慢慢睜開眼睛。
清晨的第一縷霞光照在了綠皮火車上,也透過車窗,映照在他的臉上。
車廂外的風景在緩慢移動,充滿了一種另類的煙火氣,這種九十年代初的不急不慢、不慌不忙讓他感覺到一絲溫暖一絲平靜。
手拿牙刷、牙缸、毛幣,穿過狹窄的過道,江潯看到,前面車廂交接處的衛生間前,已經擠了一堆人。
進入衛生間,鏡中立時出現了一個膚色白皙、面容清秀的小伙子。
「小伙子賣相老好額,象電影明星哦。」身後,一位上海口音的阿姨忍不住誇獎道。
周圍的人也忍不住笑起來,幾位打扮時髦的姑娘好象這時才回過神來,七八雙眸子裡的小火花瞬間一閃,眼晴都在盯著鏡子裡的面容,看著江潯快速刷牙洗臉。
阿姨說著,比劃著名,卻吸引了更多的姑娘朝這裡張望。
江潯趕緊地說聲抱歉,低著頭擠出了衛生間。
尋了一車廂連接處,他掏出口罩戴上,這才走回自己的硬座。
他倒不是捨不得花錢,而是在這個天南海北的火車上,他是想看看人家是怎麼走路的。
男人,女人,老人,兒童,青年,婦女————·
看著一漂亮姑娘過來,進了自己不遠處的包廂,江潯的眼光卻尾隨而去,
哦,姑娘正在換秋褲呢,江潯趕緊就收回了目光。
這事鬧的,如果不是看他長相帥氣,姑娘差點喊流氓了。
眼瞅著一小伙子走過來,又走回去,江潯心想,也罷,四處走走,看看火車上的人間百態。
前面的小伙子走得不緊不慢,他四處打量著,好象對什麼都感興趣。可是他又不時回頭看看,看到江潯,他有些異,再回頭時,江潯還是在身後,他的眼神就變得兇惡起來。
他腳下陡然加速,一路小顛步跑過幾節車廂就不見了。
這小顛步,有意思,卻跟小跑又不一樣,江潯正琢磨著,也正學著的功夫,
冷不丁前面有人攔住去路,他抬頭一瞅,是一位乘警。
「同志,你跟我們來一趟。」
哦,江潯感覺有些不對,可是他是中戲的學生人藝的演員,不對又能不對到哪裡。
往乘警室走的功夫,他還在觀察著乘警走路的姿勢。
乘警辦公室,一位老乘警態度和藹,「小伙子,拿出來吧。
什麼?江潯一臉懵懂。
「錢包,貴重物品。」帶他過來那位中年乘警態度可不好了,他一瞪江潯差點要拍桌子了。
「我沒帶什麼貴重物品啊,怎麼,同志,這火車上有小偷?」江潯已然明白,這怕是有誤會,可是自己這身行頭,自己這長相,怎麼會讓他們以為自己是小偷呢?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做案了,」中年乘警打量著江潯,轉頭就跟老乘警說,「我看他面熟,我肯定抓過他。」
抓過?
江潯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還面熟,仔細打量,江潯卻不認識他。
「小伙子,你是慣偷吧,瞧你那走路的姿勢,」老年乘警想給江潯下馬威了,「得手後一溜煙那小顛步,偷東西時左顧右盼那眼神,說吧,在裡面待過幾年?可惜你這麼好的長相了。」
誤會!
江潯情知,再不說話,怕是要上手段了,「我在學前面一人————
「他也跑不了—————」中年乘警打斷他,「你說你的問題。」
「我啊,我是中戲的學生,去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戲,聊齋電視劇,謝晉導演的電視劇·—」江潯一口氣說了許多,又把學生證拍到桌子上。
抓錯人了?
老年乘警和中年乘警一個勁地研究著江潯的身份證,「那,我怎麼看著你面熟?」中年乘警一臉的疑惑,會不會這小子以前是扒手,後來考上中戲了?
去!
老年乘警打斷他這不切實際的想法,上大學是要政審的,有問題能上大學嗎?
「高翔——」
一乘務員進來,卻打眼就看到了江潯,要麼說年輕人腦瓜子好使,一眼就認出了他。
「對,對,GG里整天看見你,我媳婦都煩了,開玩笑,她愛看著哪——」中年乘警終於露出了笑容,可是人給抓錯了,他也得補償著點人家。
「江潯同志,這樣,你就在乘警室休息,中午,我們請你吃飯。」
餐車裡乾淨衛生,白白的窗簾和桌布,服務員也是清一色的白大褂。
「服務員,麻煩您,來二斤餛飩。」江潯就這一點最好,永遠也不見外,聽他這飯量,中年乘警差點樂嘍,滿餐車的人都笑了。
「白涯涯的黃沙崗挺起棵鑽天楊,隔著籬笆有一座海青房,沒有的總想有哇得到的還盼望,盼來盼去誰願盼個透心涼哦透心涼——.」
中午的火車上總愛播放一些熱門流行歌曲,西北風的歌聲中,江潯大口地吃著餛飩。
「自從踏進茫茫人世間,穿過了春天到秋天,人生有多追求,人生有幾多夢幻....」
「哎呀,我記起來了,」突然,一聲叫喊嚇了大家一跳,江潯一抬頭,還是那位阿姨,她激動地站在江潯面前,「你就是公關小姐里的高翔·.」」
今天,上海又下雨了,冬雨。
江潯走上一輛老式客車,車廂內還是木板地板,車上沒多少人,不像現在那麼擁擠。
他不急著去上影廠,感受一下這個城市的氣息,再找個地方吃點小吃,他是最樂意的。
雨刮器把玻璃上的雨水掃掉,再掃掉,透過車窗望去,模模糊糊就呈現出雨中的上海來。
90年代初的上海,還沒有禁摩,街頭隨處可見三輪摩托車。
90年代初的上海,好象四處都在動遷,整個城市都是在產生著天翻地覆的轉變。
這座城市,在平靜與祥和中蘊藏著的勃勃生機!
「師傅,那裡怎麼排那麼長的隊伍?」南京路上,江潯看到了長長的隊伍。
「哦,賣西裝的,最近,林杉西裝火了,穿林杉西裝,不要太瀟灑。」
江潯笑了。
上海是什麼地方?中國最挑剔的目光、最精明的算計、最排場的作派都集中在這裡,一種新貨進入大上海,九死一生。
可是,上海人是穿西裝的「老鬼」,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什麼是好東西。
江潯沒急著走,他下了公交車,走到隊伍的中間。
上海話他大多聽得明白,這裡全是來買西裝的。
當初,鄭廠長到中央台打GG,當時的電視台不相信他們是真來打GG的,
都說『沒聽說衣服還要打GG的」,認為他們是一群不知打哪來的騙子。
直到鄭勇鋼拿出了營業執照給他們看,電視台才相信,真的有人來給衣服打GG了。」
GG發出去了,中央電視台GG部的董主任,還是再三提醒鄭勇鋼做好心理準備:「從來沒人給衣服打過GG,你這錢很可能打水漂了。」
現在看來,這錢沒有打水漂。
林杉西服,不要太瀟灑!
江潯看著大幅的GG,上面有自己的形象,再看,服裝店的門口,林杉員工信手把一件西服扔進邊上的洗衣機里,讓它翻卷滾動、上下折騰·
嗯,所有人的自光都在洗衣機里,江潯也在看著洗衣機里的西服,冷不丁有人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