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牛肉湯與醬黃瓜
江潯的「雷雨」人生,就這樣不經意間開篇了。
這是他跟著夏導排的第二部話劇,他大致已經能跟得上夏淳導演的節奏,開始每個人都要寫人物小傳,老同志也要寫,並且夏導要親自批改。
還有,每天排完戲,也要寫心得體會,濮存晰,吳剛、龔麗君、江潯、王剛,鄭天瑋這六位年輕演員,他也要親自批改。
上午回中戲上課,下午江潯跟龔麗君趕到人藝,為了方便年老的演員排戲,
人藝的排練時間都會定在下午。
下午,濮存晰也總是騎著自行車趕到,只要院裡排大戲,不管手頭有沒有事,什麼電影電視劇,都會主動推掉,趕回人藝。
這些,都是人藝的老傳統,在這個地方,從老舍,曹禺,到焦菊隱,歐陽山尊再到于是之,藍天野··-大家都信奉四個字一一戲比天大!
可是演戲的也是人,他們身上也充滿了人間煙火氣,嬉笑怒罵皆有,是真正的喘著氣的人。
只在還喘氣,總是要喝水吃飯。
「嫂子——」看到宛萍嫂子手裡的飯盒,江潯才回過味來,排了一下午的戲,該吃晚飯了,「做得什麼好吃的?我都聞見香味了。」
「牛肉湯。」吳剛也湊了過來,這肉湯的味兒太香了,讓人聞了忍不住吞口水。
人藝的人都知道,濮哥一連串的舞台演出開始的時候,就是他家煲牛肉湯的時候,宛萍嫂子持續不斷地煲。
「你們嘗嘗,都來吃·————」
宛萍招呼著大家,她對龔麗君不熟悉,聽說跟江潯同樣是學生,就在雷雨里飾演繁漪了,她也熱情地招呼著。
「你們別嫌我的牛肉煮得柴,這時候的肉汁最有營養———」看著大家分著喝湯,宛萍嫂子就坐下來,「要不,怎麼才能彌補演員的體力消耗,再說,你們是演員,皮膚還要保養好,人才能更年輕,精力充沛,——」--潯子,吃肉,別光喝湯————.」
江潯撲笑了,他看看濮存晰,哦,他的皮膚果然好。
宛萍嫂子的皮膚也好,她是空政文工團的演員,平時演出也不少,可是家裡還是打理得並井有條,家裡面東西多,可是並不雜亂。
說過幾句話,宛萍嫂子就回去了,濮存晰就招呼著大家吃牛肉,「小濮,聽說北平台找你了?」顧威導演端碗喝湯的樣子,真的象雷雨里的周朴園。
濮存晰笑了,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江潯就蹲在濮存晰身旁,北平台?現在電視劇,都是各大電視台自己製作,
濮哥剛演了英雄無悔,在裡面飾演高天,現在正是當紅的時候。
「嗯,他們要拍一部戲,正在物色演員,讓我在裡面演—」
「渴望,王滬生?」江潯脫口就出。
濮存晰訝異地看看他,只道他是聽誰說的,可是他並不想演,一切都是為了雷雨,為了周萍。
可惜,他跟李雪健本是空政話劇團時的戰友,唉,好可惜,看不到他倆同戲競技了。
「喝湯,」濮存晰舉起飯盒,把最後的湯和肉都倒進江潯的飯盒裡,「都吃了,別浪費了。」
「濮哥一—」
大家都喝湯,肉都剩在了底下,江潯眼瞅著幾大塊牛肉,夾起一塊放進口裡「潯子,有人找。」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就在劇院後台———
誰啊,這快傍晚的時候找自己?何冰,胡軍---也不能夠啊,他們來也會找龔麗君。
江潯三口兩口吃完牛肉,走出劇場。
太陽西斜,整個首都劇場都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中,順著劇院後那條踩得溜光水滑的石板路,江潯再抬頭時,推著自行車的楊哲正笑著看著她。
「你,你,你,怎麼來了?」夕陽的光暈中,一身白色的連衣裙的楊哲,皮膚近乎透明般的白皙,她推車凝視自己的樣子,值得江潯記一輩子。
「我去過中戲了-」此時正值下班時間,看著來往的人都打量著她,楊哲就羞澀地低下頭,不安地盯著腳下的石板路。
「潯子,這是誰啊?」
「同學,嗯,學校有事。」江潯扯句謊,上前就推起了楊哲的自行車,「走吧,外面說。」
兩人繞著首都劇場走了一圈,還是回到了原點,坐在青石鋪就的石階上,楊哲這才象想起什麼似的,「我給你帶了醬黃瓜,」她看著江潯,「還有麻醬火燒。」
江潯初到北平時也不理解,北平人管帶芝麻的叫燒餅,管不帶芝麻的叫火燒,北平人也吃麻醬,楊哲帶給他的麻醬紅糖火燒一一外皮酥脆芝麻焦香,內里滿滿的麻醬紅糖··.
「好吃。」雖說吃了幾乎半飯盒的牛肉,江潯還是大口大口地吃著火燒,
嗯,咬一口··唇齒之間仿佛迷失在那股濃香的海洋里··
「麻醬火燒就醬黃瓜,北平人,是不是就我有這個口福?」江潯笑著看著楊哲,夕陽里的楊哲,讓他不敢直視,可是又忍不住想去看,去看,一直去看--
「嗯,我調到海政文工團了———」楊哲扭捏一陣,突然就說道,「這是我的·—..—電話·—...
一張紙條就輕飄飄地飄到了江潯手上。
「什麼時候的事兒?」江潯也有些驚訝,自己跟楊哲多久沒見面了,好象還是前些日子給家裡打掃衛生的時候,可是這也沒兩個禮拜啊「你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今天上午。」楊哲的眼裡不知是喜還是憂。
「這麼快?」
「很突然的事兒,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老太太(王昆團長)跟我談—」
我不願意走·.」
她的口氣終於透出一絲憂傷。
江潯知道,她十三歲就進了東方歌舞團,在團里六年,她早就把那裡當作了家。
「老太太只說那邊需要人,要排一出大的劇目·
「到了海政怎麼安排?」江潯慢慢嚼著黃瓜。
「副營級···.」
楊哲看著青石板,上面是歲月的痕跡,自打一九五七年這座劇場落成到現在,不知多少人在這條路上來回走過。
副營,十九歲的副營級!
江潯立馬笑了,他順勢伸出手來,「恭喜啊,那我不得喊你一聲楊營長,楊營長,你說,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去.—
楊哲的臉又紅了,真的象花兒一樣。她看看江潯,卻遲疑地伸出手。
江潯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隻柔軟的手,溫潤的手,還帶著香氣的手,可是他不忍心去搖了—·
兩人一時間都不說話了,任時間滴答滴答前行,可是身邊的一切都好象靜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