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迷夢(1/2)

  灰霧裹挾著郵筒,在蘇午視野里消散去。

  兩道平行向前的牆壁,將蘇午夾在中間,向前不斷延伸。

  蘇午看著青磚牆上貼著的、層層疊疊的『尋人啟事』,他的目光在那些字跡間隙里搜尋著,終於確認這周圍牆壁上的『尋人啟事』中,已經沒有如『張雙國』一般讓他相熟的。

  他邁步向前走去。

  黑沉沉的蒼穹壓了下來。

  一輪長有大片黑斑的圓月懸在蘇午前頭,巷道的中央。

  當下天穹中雖然不見了那絞纏成團的發詭髮絲,但那種陰森沉鬱的感覺卻始終籠罩著天穹,未曾消去半分。

  「喵——」

  正在蘇午大步往前走的時候,黑暗中陡地傳來一聲貓叫。

  那貓叫聲在這寂靜的環境裡顯得分外突兀!

  貓叫聲響起的瞬間,一隻被毛凌亂、有一叢叢髮絲絞纏在其毛髮上、散發出恐怖陰鬱詭韻的黑貓就無聲無息落在了築土高牆上。

  它邁動四蹄,飛快向前跑去,扯著滿身毛髮也跟從在它背後,隨它身形蜿蜒向前!

  蘇午看著那隻黑貓,瞳孔微微跳動。

  那隻黑貓,曾出現於『老郎藥鋪』中!

  當時藤椅上的黑衫紙紮人撫弄著這隻黑貓背上的髮絲——將連在黑貓背上、絞纏成團的發詭髮絲都梳理順了!

  這隻貓和發詭有著怎樣關聯?!

  它和『鬼郎中』又是何關係?!

  蘇午念頭閃轉間,身形驟動——他借著天上月投映在巷道周圍的陰影,一瞬步上高牆,朝著那小跑著的黑貓追去!

  「喵嗚!」

  黑貓感應到了他的追迫,倏忽回頭看他。

  簇擁著貓頭的叢叢黑髮下,顯出了一張蒼白的、遍布皺紋的老婆婆臉兒。

  那張老婆婆臉兒笑眯眯地看著蘇午,一咧嘴,就露出滿口搖搖晃晃地黃牙:「你的眼睛是真的亮啊……」

  眼睛亮?

  什麼意思?

  蘇午思維轉動,身上動作也一點都未受影響,藉助陰影快速接近那隻黑貓——黑貓在說過話後,就轉回頭去,繼續在高牆上小跑。

  它不曾加快速度,亦未放慢腳步。

  可在蘇午連連提速的情況下,卻依舊與它保持著一樣距離。

  甚至於,這距離在愈來愈拉大!

  看著那隻黑貓小跑著奔入高牆盡頭,蘇午忽然明白了過來——那貓的速度雖未變化,可他與黑貓腳下的這堵牆,卻在不斷拉長——

  這個念頭一瞬閃出,蘇午腳下的高牆就像是一根被鬆開的橡皮筋一般——驟然縮短!

  小跑到高牆盡頭的黑貓,與蘇午之間的距離飛快拉近!

  最終,蘇午與黑貓只有一步之差!

  「喵嗚!」

  黑貓一瞬彈跳而起,躍向前方的黑暗!

  蘇午猛然撲出,抓向黑貓的尾巴——他跟著撲入黑暗中,那截即將被他抓住的貓尾巴,百無聊賴地掃了幾下,就在他視野里徹底消失!

  他撲了個空!

  落在一片黑水潭裡!

  黑天將水潭映成漆黑色,冰涼的潭水浸沒過蘇午的腰部。

  蘇午辨識著周圍的環境,手握『黑地藏』,涉水而行。

  「嘟噠噠噠——」

  「鏘鏘鏘!」

  「咚!咚!」

  忽然間,喇叭、嗩吶、鑼鼓聲一齊自四面八方響起,在蘇午耳畔亂作一團!

  一道道花花綠綠的紙人吹著紙喇叭、敲著紙鑼鼓,從四面八方朝蘇午匯集而來,它們在蘇午十數丈外聚成了兩隊,兩隊紙人不斷交錯著,接近向蘇午——

  蘇午端起『黑地藏』,八尺苗刀分化出無數白骨鐮刃,如同一道蟒蛇般橫掃過兩隊交錯接近而來的紙人——一道道紙人被黑地藏切成兩段,落至蘇午身後,在水中搖搖晃晃一陣,便積蓄吹著紙喇叭、敲著紙鑼鼓遠去了!

  黑地藏斬斷了一個個紙人!

  卻也只是將它們斬斷而已,對它們根本毫無影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著兩隊紙人吹吹打打蹦蹦跳跳地遠離自身,蘇午眼角跳動著,忽然一把抓住落在隊伍末尾的一個紙人——

  那紙人被他抓住脖頸,提出水面。

  紙人桃紅的面孔上,畫著兩團漆黑的腮紅。

  此時就嬉皮笑臉地看著他。

  他皺了皺眉,還未有所動作,在他手上嬉皮笑臉的紙人就像是被水淹過的紙張一樣——水彩瀰漫,變作斑斕一團!

  蘇午猛地把手中『紙人』摜進水面下,想要洗刷去那些『不乾淨』的水彩!

  紙人在水下洗刷一遍,再被他提出來,就變成了一塊白紙。

  他又將白紙丟入水中洗刷過。

  白紙上浮現一列列字跡:「夢的解析——現實與夢境的邊界。

  歡迎大家觀看『夢的解析』欄目!

  『現實與夢境的邊界』是本欄目的第一期內容。

  在這一期內容里,本報會著重與各位探討一下,『夢境』與『現實』的邊界究竟在何處。不知道大家在做夢的時候,是否有過類似的感覺——夢境裡的某些場景、某些人,我們在現實中好似從未遇見過,但在夢中,我們對那樣環境、那些人卻又是如此熟悉?

  這是冥冥之中的因果牽連?

  還是因為夢境對『現實的未來』進行了一個簡短預言。

  亦或者是,我們熟悉夢境中的某些場景、某些人,只是因為『夢』本身讓我們熟悉,給了我們熟悉這些環境、這些人的能力?

  探尋這種好似沒有來由的熟悉感,追究它的原因所在,其實就足以劃分出『夢境』與『現實』的邊界。

  在這裡,我們首先提出一個說法——在我們陷入沉睡的時候,我們自身對外界是不設防的,或者說我們此時對外界的防備心是最低限度的。

  睡眠中的我們,對外界不設防。

  陷入夢中的我們,自然而然會『相信』這一場夢境。

  『相信』眼前所見一切皆是真實,『相信』自己與夢中人的種種關係,這種『相信』擊碎了我們在現實中的邏輯思維。

  『相信』讓夢境與現實變得沒有邊界……

  那麼朋友們,你相信自己今時是在做一場夢嗎?

  你相信,夢境就是現實。

  你不信,夢境與現實永遠存在界限。」

  「相信,相信……」蘇午低著頭,低聲自語著。

  他將手中那張紙揉成一團,丟進了水潭裡。

  再抬起頭時,眼中光彩熠熠。

  ——他現下已經相信,自己確實身在夢中了。

  水潭裡,齊腰深的潭水漸漸退至蘇午腳面,蒙濛霧氣在四下里漸漸升起。

  一輪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天上,將四下的霧氣映照得五光十色。

  蘇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這片坑窪地帶,穿過了一個野樹林,就看到一座座墳山散落在青蒙蒙的霧氣中。

  有個壯漢坐在一堆墳山上,拔去米飯上插著的三根蠟燭,抱著那碗米飯吃得正香。

  壯漢所坐墳山前的墓碑上,字跡早已斑駁模糊,看不清其上的具體內容。

  蘇午從那座墳山前走過,走出幾步後,又倒了回來。

  「足下,叨擾了。」他走到那座墳山下,向高坐墳山,大口扒著生米飯的壯漢拱手行禮。

  那壯漢一手壓在膝蓋上,托著飯碗,一手撓了撓頭,其看著蘇午,也不說話。

  蘇午面上笑容未變,繼續向壯漢問道:「足下,在下長途跋涉至此,已不知今下具體時間,冒昧打攪,請問足下,當下是什麼時間?」

  聽到蘇午的問話,那壯漢愣了愣。

  其將繞在頸上的長辮子解開,抹了一把嘴,看向蘇午的眼神里滿是疑惑與驚奇:「你能看得到我?

  你這樣的,也是和我們一樣的本地人嗎?」

  「足下說笑了。」蘇午笑著搖了搖頭,道,「足下就坐在這裡,我又不是瞎子,看得見足下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從七八里地外的『鴻發當鋪』那邊走過來,那邊與此地相距不遠——我應該不能算是外地人吧?」

  蘇午面上笑意莫名。

  他逐漸理解了這個世界中運行的某種『規則』。

  冥冥之中的未知存在,一直在引他進入這世界的最深處。蘇午沿途遇到的『給黑貓的黑衫老者』、『老婆婆臉兒的黑貓』、『去老郎藥鋪尋藥方的無形患者』、『王清平家的二層洋樓』,乃至是當下坐在墳山上吃飯的壯漢,都可能是未知存在留給他的某種『指引』。

  現下他便要看看,冥冥之中的未知存在究竟想做什麼?

  解開這個謎題——江鶯鶯、江爺爺,乃至是『張雙國記憶尋人啟事』等諸謎團,或許都能迎刃而解!

  在蘇午提及『七八里外的鴻發當鋪』時,壯漢眼神有了些許變化,他將蘇午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既去過鴻發當鋪,應該知道那當鋪斜對面,有座紅磚洋樓吧?」

  「見過的。」蘇午點了點頭。

  「那座紅磚洋樓里——嚇人得很哩!」壯漢從墳頭上跳了下來,把手裡的瓷碗蹲在墓碑上,雙手在身上的皮氈子圍裙上摸了摸,他向蘇午拱手行禮,「我先前以為你看不著我,所以就沒作聲哩,有啥麼怠慢的,你多包涵!」

  「是我叨擾足下,怎能怪罪足下怠慢?

  足下太客氣了。」蘇午亦是拱手回應。

  「嘿嘿……」壯漢咧嘴笑著,眼神左顧右盼,他忽然端起墓碑上蹲著的那碗生米飯,遞向了蘇午,「你吃飯了麼?要吃點飯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