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枉眼夫人」(1/2)

  天威道觀在夜色里,呈現出與在白日間截然不同的感覺。

  陰慘慘的風掠過居院巷道,

  樹影在白牆上張牙舞爪。

  排成一列的二十餘具無頭屍體,推開了坐落著『祖師殿』的院落大門,從中魚貫走出,它們的影子映在側方的白牆上,與樹影交疊,僵硬的步伐投映哎白牆上,尤顯詭異陰森。

  一身血衣的無頭師公搖搖晃晃地走著,

  它們身後『長』出的『細竹竿』詭影相互疊合,變得愈發高大,那蒼白詭影隨著二十餘個無頭師公身形搖晃而搖晃,在搖搖晃晃中,自身又分裂出另一個與自身一模一樣、九丈多高的蒼白詭影。

  兩道細長臉上長出七排淌血的眼睛,舌頭都長至腳下無頭屍脖頸處的詭影,分列於無頭師公隊伍的左右兩側,它們細長的指甲穿入虛空中,就從未名之地打撈出散碎的大道紋韻,與自身散發的詭韻相結合,各自形成一面長方形、長柄的『對牌』。

  那兩面『對牌』皆是黑底,四邊簇擁著大道紋韻形成的血紅紋絡。

  一面對牌上書『肅靜』。

  一面對牌上書『迴避』。

  兩道蒼白詭影各執一面對牌,朝著前方大松樹下的陰暗角落裡扇動而去——

  陰風乍起!

  風中響起陣陣鬼哭之聲!

  與鼎靈躲在大松樹後,觀察著這隊『怨神儀仗』的蘇午,眼神微凝——這兩個『怨神儀仗』揮舞對牌,掀起的陰風,竟然有刮飛活人意識的能力,他都在那陣風下意識隱約浮動,更不提身旁的女師公,只能運用自身『詭眼』的力量,定住自身的意識,令自身意識不至於被怨神儀仗一下扇飛!

  他與鼎靈折轉過諸多道院,已經見過各種不同的『怨神儀仗』。

  那種手持哭喪棒的細長詭影,只是最普通的怨神儀仗而已。

  隨著聚集的天威道壇弟子增多,

  十人以上的天威門人隊伍,即能聚集起『對旗詭影』;

  二十人以上的隊伍,便是聚集起如當下一般的『對牌詭影』;

  還有三十人以上隊伍聚集成的『對鑼詭影』、『對傘詭影』、『對扇詭影』,以及手持金瓜大錘的赤紅詭影、持月斧的青詭影、持朝天蹬的黑詭影……

  如此林林總總,諸般詭影排列起來,正好能組成一個禮制規格與此下朝廷四品以上大員相等的『儀仗』。→

  這是鼎靈之所以稱這些詭影為『怨神儀仗』的原因所在。

  「此中俱是死屍,沒有活人了。

  我便用雷法驅殺了。

  絕其後患!」

  蘇午拍了拍鼎靈的肩膀,

  隨著他手掌在鼎靈肩上落下,鼎靈頓覺自身被對牌掃來的陰風扇動的意識,又歸於平靜,這一路走來,她在無形中受到了身畔這位同輩師兄的各種照顧。

  今次『月牙夜』上,打散『怨神儀仗』,比從前每一次都輕鬆,不必像從前一樣,打散一次怨神儀仗,自己就要臥床休養很久。

  她向蘇午感激地點了點頭,道:「好。」

  蘇午未說什麼,

  倏忽起身——一對對牌從左右朝他交攻而來,他身形紋絲不動,背後生出一雙陰影手臂,一雙手掌二十根手指連動,無數斑斕絲線就從指尖飛縱而出,纏繞住了那對對牌。

  緊跟著,蘇午自身左手並起劍指,右手摶符籙於掌心,頭頂衝出赫赫雷光,雷光將暗淡天穹撕出一個窟窿,窟窿中,雷池乍現!

  雷池之中,一道紫金寶誥已然顯化了大半,

  其上交結雷龍電蛇,又朝蒼穹之頂奔騰而去,與『原始雷祖北陰聖母』的廟系交感!

  像是一根根荊棘的雷電匯聚在蘇午右手掌心,剎那間聚成『打神鞭』——蘇午手持這道比鼎靈初見之時又增壯變長了不少、猶如一條三丈紫蟒般的的雷霆鞭索,照著迎來的『對牌詭影』狠狠抽打了過去!

  噼啪!

  打神鞭落在兩道詭影身上,一瞬就將兩道詭影撕裂!

  將聚集出它們的二十餘具無頭師公屍體,盡數打成焦炭!

  「熒惑一星,驅飛火輪。→萬里烜赫,霹靂發聲!急急如律令!」蘇午隨手丟下『打神鞭』,那以道道雷光聚集成的鞭索自行崩解,消失無蹤,他手印一變,轉而掐『流火印』,使出了以『真武廟系』降下的神韻,點化出的諸雷法符籙中的『流火陽日咒』!

  符籙從他背後飛騰而起,拖曳著一團流光,繞過那二十餘具化作焦炭的無頭屍,

  將之再次點燃!

  焚成灰燼!

  此後,

  蘇午又召一道符籙在手,口中乃道:「太上敕令,超汝亡魂。孤魂鬼魅,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槍誅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屈曲亡,債主冤家,叨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法咒一下,

  那些集聚在四下的亡者意識盡被掃光!

  祖師殿已然是蘇午與鼎靈最後一個尚未搜查到的地方,將此間的『怨神儀仗』解決以後,『怨神儀仗』匯集不起來,怨神法駕無法出行,

  『怨神』也就無法降臨!

  鼎靈看著滿地散落的骨灰,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內心的焦灼感終於隨著那被風颳走的骨灰而消散去了。

  她微微側頭,小心翼翼地看向身畔的蘇午,豈料蘇午已經轉過頭來看著她,二者相視,鼎靈清秀的臉孔上頓生侷促忐忑之色,匆匆轉回了頭去。

  就聽蘇午在她身旁說道:「怨神由何而來,為何此間好端端的一個個活人,會在夜晚自動招引來『怨神儀仗』的降附?

  以及,鼎靈師妹緣何不受此影響?

  鼎靈師妹,可能告知於我?」

  二者協力終於打散了今夜出現在天威道壇之上的『怨神儀仗』,再兼蘇午曾經救下過鼎靈的性命,鼎靈對蘇午總是比對旁人更多出幾分信任來。

  她聞言點了點頭,囁嚅著嘴唇,發出細微的聲音:「先前事情太急,我來不及和你細說……現下怨神儀仗已被打散,時間還有很多。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我能告訴你的,都會告訴你……」

  兩人說著話,

  並肩從大松樹下走出來。

  或許是因怨神儀仗被打散了的緣故,天穹上的暗色也在不知不覺間消褪了許多,那種讓人心生不安的感覺就此消散去。

  此下天中雖只有淺淺一道月牙兒,

  但四下卻遍布繁星。

  明日會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月稀星朗,淡淡星光灑在二人肩頭。

  鼎靈看著山階之上自己與蘇午交疊在一起的陰影,雖然四下里山風凜冽,讓她身上覺得有些發冷,但她心裡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暖感。

  那是一切煩惱皆被遮蔽在外、不用去憂慮以後的安全感。

  她稍稍放慢了腳步,輕聲說道:「『怨神儀仗』或許自我出生以前,就已經出現在每個拜入天威道壇的弟子身上,天威道壇的弟子外出之時,在外過夜不會出現任何異常。

  但只要回到山中,在鳳山的道觀里過夜,怨神的儀仗隊伍就會從他們身上出現。

  ——我是從道觀的一些典籍記載中,發現端倪的。

  那些典籍里都提起過,每到月初,天上只有一輪月牙的時候,鳳山天威觀頂上的天色,總會比往常更早暗下來。

  此後道壇門人都會生出疲倦之感,早早上床休息。

  第二日就會發現,

  道觀里會不知緣由地死上幾個人,或者是失蹤幾個人,而後在數年之後,在某處山澗懸崖下發現失蹤者的屍首。」

  蘇午聞聲皺緊了眉頭:「那些失蹤者、死者,想來是被『怨神儀仗』抽走了魂魄的人。

  你所查閱的典籍記載之中,最早於何時出現的這種情況?

  出現此種端倪,天威道壇莫非沒有繼續追查過真相麼?

  數十百年來,就任由門人弟子一直頻繁失蹤、在月初死亡?」

  鼎靈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蘇午身後,低聲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我的出身,天威道觀里的弟子大多對我防備有加,我想在道觀里查閱典籍,也只能請『白鶴上人』幫忙,在藏裡帶幾部書籍出來給我閱覽。

  所以我對此只隱約有些了解,並不清楚這種情況最早出現於何時。

  就我自記事開始到現在,不曾聽聞過天威道壇的壇主對此有過甚麼防範——天威道壇上下一應人等,我甚至懷疑他們根本不知道『怨神儀仗』的存在。」

  「道壇上下所有人,皆會在月牙之夜為『怨神儀仗』降附?」蘇午確認般的再次向鼎靈問了一遍。

  「是。」鼎靈點了點頭。

  「所有身在山中的人,都必然會在月牙夜時為怨神儀仗降附。

  人人都變成了那副模樣,『異常』也就變成了正常。

  他們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曾經為怨神儀仗降附過。

  那你緣何從未受過『怨神儀仗』的影響,不曾被其降附過?」蘇午看向了瘦弱女師公。

  鼎靈聽得蘇午的問題,她眼神茫然,蹙著眉道:「我自出生之時,身上就容納了一隻厲詭『枉眼夫人』,據白鶴上人所說,我身上容納的厲詭,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是血脈里就有的厲詭。

  這個厲詭天然克制怨神儀仗,它應該就是我不曾為怨神儀仗降附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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