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掌灶人,三碗米(2/2)

  一根條凳橫在老少兩人跟前,

  兩人各找個馬扎坐著。

  條凳上擺了幾碟鹹菜,用以下飯。

  皮膚黢黑、矮胖、粗脖子的老人端著粗瓷大碗,碗裡冒尖的米飯上鋪了幾片大肥肉——比旁邊蘇午碗裡的肉菜少了太多。

  他夾起一塊肥豬肉填進嘴裡,

  幾下咽進肚中,

  又連忙抄一大筷子米飯,塞進口中,鼓著腮幫子咀嚼幾下,也囫圇咽下。

  「香!」

  胖老人讚嘆一聲。

  眼神瞥向旁邊頭髮亂如蓬草、連個髮髻都未梳理起來的瘦削少年。

  「師傅,你再吃幾塊嗎?我這裡還有。」蘇午用筷子夾斷一條二刀肉,一小口肉送大筷子鍋巴飯進肚,很捨不得把肉吃光的樣子。

  ——其實他是覺得肥肉過於油膩,

  有些難以下咽。

  但在胖老者看來,自然是窮孩子不捨得大口吃肉,要愛惜著細細品嘗。

  見蘇午把他的碗往自己這邊推了推,

  胖老者搖了搖頭,道:「且大口吃著!

  過了這個村,你可就不一定有這個店了,今天能吃頓好的,那就趕緊好好吃罷!

  不用管我!」

  說著,他悶頭扒飯。

  蘇午聞言,目光閃動。

  卻停下了筷子。

  忽地道:「師傅,您沒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夜裡給隔壁村子送生米去,有什麼要注意的?」

  「該囑咐你的,白天也都跟你說了的,你當時也是認真記下了的,怎麼現在還要老漢再多嘴?」胖老者放下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斜乜著蘇午,「怎麼了?

  見著肉香,

  忽然覺得這生活挺好,

  又怕死了?」

  果然!

  往隔壁村子送生米這件事,本身就極不尋常。

  作為『送米人』的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這個胖老者與原主關係並不親近,

  二人之間甚至有些陌生。

  但掌握了食糧的胖老者仍願意把大部分肉食分給自己吃——可能就是因為『送米』這個事情非常危險,自己可能吃了這頓就沒上頓,所以他憐憫自己。→

  他有憐憫心,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蘇午暗下里分析著胖老者的言辭,表面上卻搖頭道:「俺都答應了師傅哩,自然不可能怕死就不去送米了。一諾千金重,俺明白的!」

  少年說話本就帶些口音。

  當下蘇午代入原主的身份,因為模擬器給他作了遮掩,

  令他言辭之間也帶了一點口音。

  「一諾千金重……

  你這野孩子,還聽過季布的典故?」胖老者笑了笑,「也罷!

  終究你還是個孩子,少年心性,

  老漢囑咐你的話,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也是正常。

  現在也不妨多費唇舌,

  再跟你說一遍……

  這回你可得記住了!

  記不住,

  那這頓飯就真會是你最後一頓飯了!

  今天有人打了只狗送給老漢,狗肉香啊——明天你要想吃老漢做的狗肉,那就把老漢現在說的話都記心裡,明白嗎?」

  「是,是!」蘇午連忙應聲,正襟危坐。

  沒想到胖老者看他的動作,

  又斜了他一眼:「幹什麼放下碗筷?你待會兒要跑二十多里路,才能把飯給隔壁村送過去,

  看你這麻杆一般的模樣,一陣風都能吹倒,

  這時候不多吃些飯,路上餓得走不動道,等著詭把你撿走吃了?」

  詭?!

  蘇午本以為自己還要旁敲側擊一番,

  才能了解到一些『乾貨』。

  沒想到胖老者隨隨便便就把『詭』這個東西說出口了!

  他說的詭,

  是我以為的那種詭嗎?

  腦海里念頭轉動著,

  蘇午連忙用筷子扒拉鍋巴飯,合著二刀肉一同填進嘴裡——這時候卻也顧不得嫌棄肥肉油膩了。

  看他豬崽子似的扒著飯,

  胖老者黢黑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民以食為天,這本就是天地至理嘛!

  我為什麼要拜入灶王神教,做這個『掌灶人』?

  就是因為灶神教的理念,就是咱們普通老百姓的理念啊……」

  (蘇午埋頭扒飯。)

  方才還不滿意對方放下碗筷的胖老者,見蘇午一心扒飯,又不理會自己,瞪了蘇午一眼,

  卻總算未再多說什麼,

  接著道:「野豬子,待會兒你吃飽了飯,揣上食籃,

  把灶頭那三碗給詭吃的飯帶上,

  然後就往東邊去,

  這些你記得吧?」

  胖老者瞪向蘇午,

  蘇午把碗裡的飯與肉吃了大半,聞言咽下一口飯,連忙點頭:「記得,記得!」

  記得才怪!

  不過現在對方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他倒也真是又記得了。

  「看來你還沒有全忘光。

  別顧著看我,吃飯吃飯!」胖老者掀開皮圍裙,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銅製菸袋鍋,從菸袋子裡撮一撮菸草,填進煙鍋里壓實了,

  抽出一根帶火星的木桿,

  把煙鍋燒紅。

  『吧嗒』。

  他用力抽了一口,吐出嗆人的菸草味,見蘇午看著自己的手裡的煙槍,便把它遞向蘇午:「來一口?」

  「不不不。」蘇午連忙搖頭,「您抽,您抽。」

  他見胖老者抽菸袋鍋,

  內心正在推測,當下這個歷史時期,

  應該是明後期了。

  菸草也就在這個時候,開始盛行。

  端著菸袋鍋,胖老者眯著眼睛,繼續道:「這邊這些地方,路都是連著的,你上了路,就一門心思地往東走就是,

  中間別停留。

  這路上啊,

  你會先經過一個叫饅頭山的地方。

  說是饅頭山,其實那地方不是種莊稼、產糧食的好地方,

  就是一個大墳圈子!

  一個個墳包聳在那,就像是饅頭了。

  記住啊,

  在饅頭山走的時候,

  你可能會看到這山好像不是山,

  會覺得這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樣,這時候,你就端起第一碗『鋪路米』——」

  胖老者用菸袋鍋指著灶頭上的最左邊那碗生米:「我都給你標上了記號,裝著鋪路米的那碗上,畫了個圓圈,你認準這個就行。

  你抓著這鋪路米,

  像撒紙錢一樣到處撒,

  一邊撒,嘴裡一邊要罵——入你丨老娘的毛,你個驢丨肏的這些髒話,

  咳咳……總之,怎麼髒你就怎麼罵,

  等你把米撒完了,

  估計就能見著真正的饅頭山了,別停留,趕緊走。」

  「我記住了。」蘇午神色鄭重道。

  「下了饅頭山,

  經過一片矮樹林,再往前就是戲台坪了。

  在戲台坪,

  你可能遇到三種情況。

  第一種,空場子上黑燈瞎火的,什麼都看不見。

  這是好事,你到時候直接走就行。

  第二種,那邊搭起了戲台子,若戲台子上有個穿紅衣服的戲子,沖你招手搖袖,請你上台去——你千萬別看她畫得漂亮,就五迷三道地跟上去了!

  碰到這種情況,趕緊解開褲腰子,朝戲台子撒泡尿,

  轉身趕緊跑!

  一般跑出了五六百步就沒事了。

  第三種,也是會有個戲台子,

  不過戲台子上會出來個老和尚,坐在台子上念經。

  這時候你就裝瘋賣傻,把第二碗米『酒米』,塞進嘴裡,不停往台子上噴,

  啥時候台子被你噴塌了,

  你也就可以繼續上路了。

  碗上畫倆圓圈的,就是酒米。」

  「好。」蘇午吃完了最後一口飯。

  胖老者看著泛著油光,不剩一粒米的碗底,滿意地點點頭,吸完了最後一口煙,在鞋底子上敲著菸袋鍋,道:「走過饅頭山、戲台坪這兩個地方,

  也就沒什麼了。

  你會一路走到『譚家村』。

  在譚家村木牌樓前,

  把米放下,

  米上插一把香。

  你找個背風的角落,在那睡一宿就好。

  中間或許會有人問你話,

  不管問什麼,你都不要答。

  等天亮了,

  你看看牌樓下那碗生米,是發霉了,還是變餿了?

  用手掂量掂量,

  重了還是輕了?

  把這些情況記下來,回過來告訴我就行。

  回來的時候會是大白天,

  什麼戲台坪、饅頭山,都不用顧忌,一路走過來就好!」

  蘇午把胖老者的囑託都記在心裡,

  但又忍不住心頭困惑,

  向胖老者問道:「師傅,這些東西你比我清楚多了,你去豈不是比我去更好嗎?」

  「好個屁!」

  胖老者翻了個白眼:「我要去送米了,

  難道你在這燒灶?

  還是你夠膽子,給過夜路的詭上飯,讓它別往譚家村的方向走?」

  燒灶……

  給詭上飯……

  蘇午看了看三眼通紅的柴灶,感覺那火光隱約有些熟悉——好像明州市區內,那座曾被他當作據點的小廟裡,那種火光帶給他的感覺,

  但二者又有些許多細微的差別……

  他斟酌著,向胖老者問道:「師傅,詭也要吃飯的嗎?」

  胖老者扭頭瞪他:「廢話!

  詭不吃飯,咱們灶王神教不就沒飯吃了?

  這炷香快燒完了,

  等它一燒完,你就趕緊出發!

  不然待會兒過路詭來了,老漢可就沒空招呼你了——那你到時候是死生死,全看你的造化!」

  說著話,

  胖老者又轉回身來,

  看著蘇午的面孔:「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豬崽子對這些好似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

  裝的,還是真的?

  要真不害怕,那倒是個好苗子。」

  他嘴裡罵蘇午是『野豬子』、『豬崽子』,其實未必有貶低蘇午之念,

  這些賤名賤稱呼,

  恰恰是為了能讓少年人平安長大。

  蘇午撓頭笑了笑。

  起身道:「那我背上籃子,這就出發吧,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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