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3章 老驢(7K,11)

  『神視』,眾妙宗年輕一輩菁英弟子,乃至被諸多道門名宿視作道門未來領袖。

  眾妙宗掌教更早早地就將神視定作衣缽傳人、未來掌教。

  然而神視卻在尚玄跟前,自言『願為張午門下走狗』——這樣不體面、折辱宗派體統的話,叫他尚玄怎麼說得出口?!

  葉法善不咸不淡地笑了幾聲,目光從尚玄身上挪開,道:「有些人修行了數十載,卻從未自道經中望見『清淨』,只被亂花迷了眼,更不及自己門下弟子看得開,看得明白。」

  尚玄聽得葉法善這番暗有所指的話,也只是沉默不語。

  今時道門諸宗之中,以茅山宗為天下道門執牛耳者,龍虎山天師道緊隨其後,以監察星象、探問天息之法門聞名天下的眾妙宗,在朝廷之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司天台』之中諸多要職,皆由眾妙宗道士占據,眾妙宗本身地位深厚,再兼朝廷的推力,因此能一躍而起,與茅山宗、龍虎山並稱為『道門三宗』。

  只是三宗地位雖然齊平,但如今終究還是茅山巫拳頭最硬,宗派中出了數位各領風騷數百年的羽士,那位『含光子』在今時更是蓋代高道,傳聞其得『靈文金記』以後,已然證就『陽神』!

  而在李含光之下,更有葉法善這樣羽士,同樣修行頗高,今下莫說是葉法善言辭暗諷尚玄,就是他出聲直斥如今的眾妙宗掌教,掌教也發作不得,只能生受他的斥責!

  當下有眾妙宗、天師道出聲拒絕含光子的提議,其餘諸宗派的心思便活泛了起來。

  剩餘八九個宗派中,大多數跟著拒絕了含光子的提議。

  葉法善聽罷群道的言語,點了點頭,出聲道:「含光子亦須試驗那位不良帥的成色,若其並非『同道』,難當『鎮天下詭』的大任,含光子自也不會將道門交託在其手上。

  若那位不良帥值得託付,諸位不願同意含光子提議的道友,也是當下這般態度?」

  眾妙宗尚玄、天師道張大江與幾個不同意提議的道士相互對視,一時沉默。

  他們的沉默,便已然說明了他們的態度。

  不論結果如何,這幾個宗派皆不願摻和到此事中來,他們欲保全各自宗派的利益,不願承擔『道門』這個整體可能會為他們帶來的損失,同時也不願就此退出道門的聯盟,還想分潤『道門』將來的收穫。

  在這各懷心思的長久沉默以後,天師道張大江出聲道:「並非本宗不願與含光子、與各位道友偕行,實是本宗高道尋訪天下名山大川之時,在那伏牛山脈之中,偶見有得道仙人的遺藏。

  遺藏之內,甚至發現有仙人形影。

  若能引那樣仙人出世,以其仙家手段,鎮壓天下厲詭,豈不更加得心應手?」

  張大江此言,看似是稱天師道當下尋索到了仙人遺藏,發現了仙人形影,實則亦是在暗暗展現力量,暗示如今的天師道背後或有仙人支撐,便是茅山宗有李含光,也不能輕易將天師道揉圓捏扁!

  「莫不是那『大漢道士符籙』所化的詭道?」葉法善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旋而又想起他此前得到的一則與伏牛山脈相關的消息——傳聞伏牛山脈之中,老君山周遭,有一頭『仙驢』隱現影蹤,此前葉法善還邀請羅公遠同去降服仙驢!

  天師道莫不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前行動,反而在景室山中發現了仙人遺藏?!

  一念及此,葉法善在心中暗罵天師道狡詐,竟然早有行動。今下來看,天師道在景室山應該是真的有所收穫,不然當下也不會主動將消息透露出來——他們該不只是發現了『仙人形影』,而是真正將所謂『仙人』迎入了龍虎山中!

  張大江此時似笑非笑地道:「大漢道士符籙所化詭道,在天下各地俱有顯露形跡,是詭道還是仙人?龍虎山卻還是分得清的。」

  「也罷!」

  葉法善搖了搖頭,轉而道:「你們既然另有心思,老夫也不便多問。不過若還是想借茅山道首聚集起來的這塊『道門』招牌,那總歸需要向我含光子師兄解釋幾句。

  他也料到你們會有不同心思,早就在長安城外等候諸位。

  便請你們親自去赴約,各家究竟有甚麼緣由,也與他分說清楚,看看他又會怎樣回應,如何?」

  葉法善一言及此,如眾妙宗、天師道等不同意含光子提議的宗派道士,頓時都神色遲疑起來。

  眾道當下敢在葉法善面前說出的言辭,未必就敢在李含光面前再說一遍。

  那位含光子,未曾在仙人手中得授『靈文金記』之時,也是道門內外有名的活煞星!

  「對了,含光子師兄還說,諸位其實只是被推來長安的宗派掌舵人而已,各宗真正大事決策,其實諸位也做不得主。

  各位不如向各自宗派掌教傳話,讓他們親自向含光子師兄回話。

  ——順便也請諸宗掌教,帶上各家掌教金印、玉印,含光子師兄或許還要以此與各宗掌教作賭。」葉法善垂著眼帘,老神在在地言語道。

  眾妙宗尚玄膚色頗為亮白,此下聽得葉法善這番言語,面上膚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白轉赤,怒聲說道:「我家掌教正在閉關清秀,如何能去見李——含光子師兄?!

  只是含光子師兄一個提議,就要叫我們各宗掌教提掌教金印去見他,含光子師兄未免太、太——有些不講道理了罷?!

  含光子師兄這究竟是提議,還是強行要求?」

  尚玄憤然出聲,言辭之間卻又總多收斂,不敢對那位『含光子』過於『苛責』,說話稱得上是十分『委婉』。

  就連今下背後有『仙人』撐腰的天師道長安掌舵人張大江,也都收斂起了方才流露出的幾分得意之色,跟著道:「只是初步商議而已,便要我去請天師下山,還需攜掌教玉印去見含光子師兄……這、這難道不應該多加磋商,事情有了眉目以後,才會請出天師、掌教來與含光子師兄議定大事嗎?」

  「是啊……」

  「對啊,我們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含光子師兄的提議,只是一時之間還有些猶豫……」

  「方才貧道想了想,含光子師兄的提議其實甚好,仔細思慮過後,我們摘星宗還是願意同意含光子師兄的提議的。」

  「我們明法派也同意!」

  「……」

  群道七嘴八舌議論一番,又有幾個宗派在表面上同意了含光子的提議。

  這些見風使舵的宗派如何回應,葉法善並不關心,只將目光投向了尚玄與張大江,出聲道:「似我等宗派從前也因諸事聚在一起幾番商議過,商量數月乃至數載,諸多提議最終也未得通過,只是時過境遷,許多提議失了時效,只能擱置!

  今下正逢聖人有心治天下詭之時,而玄門榜一出,頓成民心所趨,道門弟子正該順勢而為之時,緣何要在一番商討、二番商討、三番磋商之下,磋磨寶貴時間,終致這難得時機就此消無?!

  這便是含光子師兄緣何要令各宗掌教與他當面商討此事的主要原因。

  我們在此耗費唇舌,終究是沒有結果的。」

  說到這裡,葉法善站起身來,環視周遭各宗道士,又道:「我當下也只是來與諸位傳遞含光子師兄的話。

  諸位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含光子師兄就是定的這樣章程。

  你們亦可以不遵守。

  不遵守,便承擔不遵守的後果即是。

  言盡於此罷!

  諸位,告辭!」

  葉法善言語聲落地,背著手走出了這間燭火明亮的靜室。

  室內群道的眼神,在燭火映照下,卻越發幽微。

  那些早早同意了含光子提議的各宗道士,跟在葉法善之後離開,很快,廳堂間便只剩下眾妙宗尚玄、天師道張大江等幾個還猶疑著未有同意含光子提議的宗派,以及那首先就同意了含光子提議的化龍派王據。

  這些平日裡在長安亦久負盛名的道士,此時因為李含光一個提議,皆變得眼神凝重,心念百轉千回,慎而又慎地考慮著李含光的提議。

  他們沉默了良久。

  良久以後,王據抬起渾濁老眼,將目光投向天師道張大江,緩聲說道:「自常師伯掙得『天下道首』之位以後,茅山宗獨占鰲頭,已是道門諸宗之中執牛耳者。

  常師伯又教出了李含光這樣一個好弟子。

  茅山聲勢,在今日無有宗派可與之相提並論。

  你們尚有菁英後輩,還能遠望未來——我化龍派連一點明燈也熄滅去,怕是沒有未來了……此次茅山宗令天下群道合力,實則是收攏諸宗權柄於李含光一人之手,他畢竟是茅山出身,日後若應對詭事,必然處處回護本宗弟子,像我們化龍派,到了他手裡,只怕保留不住香火咯……」

  王據話音落地,群道又是一陣沉默。

  沉默片刻後,有小宗道士忍不住道:「含光子師兄雖然性情霸蠻,獨斷專橫,但其實秉性純善,行事從來至公,還未偏私過哪個……若他與常師伯有心偏私茅山本宗,如今茅山宗便不只是道門『執牛耳者』了罷?」

  那小宗道士言語遲疑不定,話外之意其實甚為明顯。

  茅山連出兩代高道,若他們真有心偏私茅山宗的話,今時茅山宗確不只是道門執牛耳者,而可能成為『道門本身』了!

  尚玄、王據、張大江聞聽那小宗道士所言,側目瞥了那出聲的小宗道士一眼,又俱轉回頭去不再看對方。

  小宗道士頓知失言,神色惴惴地低下了頭。

  「李含光之提議,我等亦不能不重視。」尚玄看著對面的張大江,沉聲道,「他本是茅山掌教大宗師,以大宗師之位分,請我們眾妙宗掌教真人來商議大事,其實符合禮法。

  我打算將此事稟報掌教真人,請掌教真人定奪。

  大江道友,又預備如何應對?」

  張大江搖了搖頭,苦笑道:「這般重要事,我自是做不了主的。本以為李含光此次下山匆忙,或許也不會在山下呆得太久,做不成甚麼事情,卻未想到他實是有備而來——從前李含光行事還有顧忌,雖也對我等發號施令,但絕不敢插手進各宗內部事務之中。

  他如今有『問鼎之心』,竟令我們各宗掌教攜掌教印信去見他,這或許也說明,他修為又更進一步,可能真正踏足『陽神』層次了?

  此事非同小可,只有掌教天師能夠定奪。」

  「李含光成就『陽神』之事,歷來皆有傳言,其所得『靈文金記』,本有化諸符籙為性命金記,摶聚性魂之本領——如今成就陽神,怕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尚玄聲音低沉,「我亦有此擔憂,所以要請掌教真人親自處理此事。」

  王據在旁喃喃低語:「成就陽神,便算脫離苦海,從岸上俯視苦海情景了罷……」

  尚玄、張大江同時將目光投向王據。

  此道從前醉心於名利,在長安官場之中混跡多年,也曾取得好大權柄,只是後來又脫去官職,然而至此時已經蹉跎了大半輩子,年事已高,有心求問長生,卻也終究無門。

  『脫離苦海』對於王據而言,實有絕大吸引力。

  「王道兄覺得,李含光令我等傳訊於掌教,使掌教攜印信去見他——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他不是還未確定是否要與那不良帥聯手?

  今下便展露如此強蠻態度,莫非一個還未確定秉性才能的外人,便值得李含光惡了我等同門宗派,損傷同道情誼?」張大江向王據出聲問道。

  王據垂下眼帘,低聲笑道:「他之所以這樣做,大抵是早對那位不良帥做過種種調查,自心裡已然傾向於對方了。

  除此以外,若那不良帥真的不堪用,李含光或有自己出頭之心——他想做那玄門都領袖,總攝諸法脈之權柄,在此以前,須將天下群道都收在帳下,為己所用。

  令諸位稟告掌教,攜掌教印信去見他,亦是要借印信,分潤諸宗權柄。」

  「李含光有爭玄門榜第一,成『玄門都領袖』之心?」尚玄緊皺眉頭,有些不能相信,「含光子並非貪慕權柄之輩,他的師父將天下道首之封賜都推辭了,他又何必去爭什麼玄門都領袖,惹一身腥臊?」

  「他之所求,並非是那『玄門都領袖』。

  而是借這個身份,做成一些事情——諸位果真看不明白麼?」王據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下擺的塵土,環視群道,笑著道,「李含光所求,就是今時聖人之詔——治天下詭!

  他是真想做成這件事。

  諸位自心裡其實也清楚得很,但諸位不願相信罷了。」

  王據慢吞吞地說完話,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廳堂。

  廳堂內,群道寂靜無聲。

  ……

  『不良人』館舍前,從前少見人煙的一片空地,在今時已變得甚為熱鬧。

  許多建築工匠牽著馱馬、驢騾,搬運來種種木材、石料,箇中匠人在空地上忙忙碌碌,或鋸木鑿石,或調和泥漿,或砌造火爐,燒煉磚石。

  而館舍兩側業已挖出深深溝壑,正有匠人往裡頭填埋砂石、夯實泥土,築牢地基。

  這片館舍原本只有從前不良人『十部舊人』駐紮在此,數百間房舍,本也足夠從前不良局內舊人使用,但蘇午今時又找來百五十願僧、諸多函工、畫師才人,當下的館舍也明顯不夠用。

  蘇午將諸願僧調撥了大半至大雁塔後院,此間館舍方才堪堪裝得下如今的不良人各部。

  此時,這片熱鬧非凡的場地之外,響起一陣烈馬嘶鳴之聲。

  十餘個不良人從馬廄之中牽來馬匹,正停在那片說是空地、其實也已無有閒人落腳之處的場地之外。

  蘇午帶著陶祖、洪仁坤、季行舟、丹加等人,被幾個年輕願僧簇擁著,走近了那數十騎。

  季行舟戀戀不捨地將手中赤鞘長刀遞還給了蘇午,出聲道:「此刀神異,僅僅交到某手中三日時間,某卻不能將個中究竟揣摩完全,只能看出內有人願與天理交泰之性力,此般神異力量與地相礦藏相合,得以使整把刀『自成一體』,斬切那些『天然有缺』的厲詭,便鋒利無匹,無往不利。」

  「僅僅三日時間,你便能看出此刀端倪,已經十分不錯了。」蘇午接過大紅蓮胎藏,身畔劫運轉動,一隻素白的小手從劫運中伸過來,抓住大紅蓮胎藏,將之帶回了劫運大海之中。

  蘇午笑著看向神色不舍的季行舟,又道:「此刀本有主人,當下就是物歸原主了——我卻不能將他人心愛之物,相贈於閣下,閣下身邊,如今有聚斂人願之願僧,又有那大雁塔下開出的地相礦藏,閣下自身又能徹悟天理神韻。

  正該嘗試著將三者迭合為一,看看能否鑄煉出類似兵刃。」

  「太難。」季行舟搖了搖頭,但眼神卻躍躍欲試,「不過某今時有了稍些思路,正可以多加嘗試。」

  「正該如此。」蘇午回了季行舟一句,轉而看向那隨行而來的三個年輕願僧。

  三僧出自鐵佛寺、嵩山寺、興善寺之中,皆是三大寺中誓願修行最深、最受師門長輩看中的弟子。

  「法智大師慷慨助力,幾乎令長安諸寺門下菁英盡出,來助我做事。

  我今將諸僧投入爐火灶台之前,令諸僧隨諸函人學習鍛制甲冑之法,學成以後,皆以大誓願力鍛鍊甲片——諸僧或許以為,我此般行徑,其實是在踐辱佛法,空耗他們的時間。」蘇午話說到這裡,三僧連忙都搖頭否定。

  其中曾得神秀降附的印知和尚雙手合十,向蘇午誠惶誠恐地道:「隨在尊者身邊修行,對我等僧人而言,實是莫大的緣法。

  我等在寺中,每日亦須擔柴挑水、灑掃僧院、證見緣法,磨鍊心性。

  今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來修行而已,斷不會對尊者不滿,尊者又何出此言呢?」

  蘇午未置可否,接著道:「法智願意助我,我亦願意助他——他先前希望我能為諸僧傳授法門,允許諸僧伴隨在我身邊修行,我便答允了他。

  你們三人便跟我往華山去,修行之中,若有困惑,可以詢問於我,我雖非佛弟子,但或許能觸類旁通,給你等一些迥異於佛法的見解。」

  「多謝尊者!」三僧聞言,神色感激無比,皆向蘇午合十躬身行禮。

  這三個僧人心性純善,確是修行佛法的好材料,所以蘇午專門挑了他們三人出來,也不吝於指教他們的佛法修行。

  隨後,蘇午又與聚集過來的不良人十部主事分派了諸般事務。

  今下與蘇午同行的眾人之中,除了陶祖、洪仁坤、寄身於十滅度刀中的平靈子之外,以及印知等三個願僧之外,便只有丹加一個女子。

  卓瑪尊勝對於諸願僧之修行,及至季行舟所稱結合三才之力,鍛鍊甲兵之事甚為在意,是以就留在了慈恩寺中,修行大誓願力,與那些願僧一般每日守在爐火灶台邊。

  江鶯鶯、井上晴子得了陶祖傳授符籙修行法門,今下亦被陶祖勒令閉關修行。

  如此便只剩下丹加一個百無聊賴,一直跟在蘇午身邊。

  她的佛法修行,追隨著蘇午的佛法修行,蘇午有朝一日如若成佛,丹加必然會跟著證悟法性,今下卻是修無可修的境地。

  分派好諸事以後,蘇午等人也未著急離開,而是駐留在空地之上,等候了一陣。

  直至等得陶祖都不耐煩,嘟囔著要將晚來者打死之時,遠處一片綠蔭掩映下,才響起了一陣驢叫聲。

  那驢子扯著嗓子叫號著,叫聲壓過了一個男人的吵嚷聲:「你走啊——你這頭老驢!

  老夫真是叫你吃得太飽了——啊啊啊啊!

  以後老夫必得換一匹好馬來,將你這頭老驢殺了吃肉!」

  陶祖聽得那驢叫聲中夾雜著的男人吵嚷聲,本有些不耐煩地老道,此下頓時有些好奇,他從地上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跟著蘇午走近了那片垂楊柳遮蓋住的大道。

  少見人影的石頭路邊,正有一頭髮黑白交雜、面容已顯老態的青袍老者拽著一頭白驢的韁繩,那白驢子扛著兩副書箱,書箱中插滿了畫軸,它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此下或許是被那老者拽疼了,猛地朝前急驅了幾步——老者收力不住,腳跟不穩,眼看著就要向後傾倒,恰巧蘇午已至其身後,伸手正好扶住了那青袍老者!

  老者面上驚色未褪,又看到身後高大青年人,以及更後面歪頭打量自己的老道士,他神色又有些尷尬,忙鬆開了白驢兒的韁繩,那頭老驢應是被慣壞了,見其撒開韁繩,便搖頭晃腦著,噠噠地踏著蹄子,竟要跑開了——幸而蘇午眼疾手快,在老者驚喊出聲之時,一把拽住了繩索!

  白驢犟脾氣上來,又要與蘇午使勁,蘇午轉頭瞥了它一眼——

  它哆嗦了幾下,屁股後頭擠出幾坨冒熱氣兒的圓滾滾驢糞,耷拉下長長的眼睫毛,眨眼間老實了下來!

  「老丈,給。」蘇午將手中韁繩遞給了老者。

  老者又去拽那驢兒,當下驢兒倒是聽話了很多。

  他轉而向蘇午躬身行禮,神色間的侷促與尷尬未有消減多少:「家中貧微,只有這匹脾氣倔強的老驢,能載老夫出行遠遊,若不是郎君強援,只怕今下老夫又得在這老驢身上消磨去不少時間了。

  多謝郎君,多謝郎君啊……」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蘇午搖了搖頭,看了眼老驢託付的書箱中插著的一卷卷畫軸。

  當下這位老者,應該就是吳道子了。

  算算年齡,吳道子現今應也是個中老年人——今時人都老得快,當下這個老者滿面皺紋,雖然比蘇午想像中的吳道子更老了許多,但看驢兒身上的那些畫軸,足可以確認其身份。

  不過,當下的吳道子竟然困窘至此,倒叫蘇午有些意外。

  連聖人亦知吳道玄聲名,又何至於令其困頓至此?

  「老丈這是要往何處去?」保險起見,蘇午未有直接道名老者身份,而是問起了老者的來意。

  老者笑容更加尷尬:「聖人著我往彼處『不良司』中效力,往那邊走不過數百步,就是不良司館舍所在了。」

  縱然不良人今下名聲略有改觀,但若說多翻天覆地的變化,今下則還未有。投不良司中效力,在當下百姓看來,也不是甚麼好差事。

  「在下便是今下不良司主事,亦為迎候聖人請來的畫師。」蘇午笑著向老者拱手,「敢問老丈尊姓大名?」

  「啊……見過主事,見過主事——老夫未有想到,您這樣的美郎君,竟在不良司中做事——」老者局促不安地向蘇午回禮,他把話說了一半,陡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又連忙作補救,「老夫還以為,能在不良司中任『主事』者,多是已過而立之年的老者!

  未想到尊駕竟這樣年輕!

  老夫拜見主事……」

  他說著又把腰杆壓低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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