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9章 「劈山救母圖」(22)

  第1353章 「劈山救母圖」(22)

  玄宗皇帝一面言語著,一面擺了擺手。

  侍候在涼亭外的褚豆托著一個木盒走入了涼亭中,隨後又走進來幾個甲士。褚豆將那木盒掀開,拿出了裡頭的一迭紙張,他將那紙張扯開來,令幾個甲士分別捏住紙張一角,將紙張完全攤平了,紙上拓印的圖案便完全呈現於蘇午與玄宗皇帝的眼前。

  這紙張足有數丈之長。

  紙上呈現的內容,正是玄宗所言的『無字碑』上浮現的圖案。這副圖畫完全是宗正寺錄碑吏於乾陵無字碑上拓印下來,基本上保留了碑上圖案的原貌,是以蘇午往拓印圖案上僅看了一眼,內心便隱生寒意。

  拓印圖畫雖只描述了一座險山,及至劈在險山上的巨斧,山下壓著的女子,但蘇午分明從碑畫中讀出了另一種意思,他擰著眉毛,向玄宗皇帝說道:「陛下,我觀這副拓印畫,分明感覺到畫中有人在向我求救!

  那求救的人,應是山下的這個女子!」

  「你亦有這種感覺?」玄宗看著山下的女子,在這副拓印畫中,那女子的發色已經完全顯現不出來,錄碑吏附上的文字記錄,分明是說山下被壓著的女子,乃是一白髮婦人!

  乾陵無字碑,由『則天大成天后』所立。

  自此碑立下以後至今,李朝歷代列祖列宗陵前石碑的『碑相』漸漸引人矚目,及至天下諸多墓碑上的『碑相』,都被人們重視了起來,而後有能解『碑相』、善拓印碑相、觀察碑相之人走入朝堂,主要巡察宗廟、皇陵的碑林,記錄碑相,分析碑相。

  此般官吏,有時便被稱作『碑相』,取『碑中宰相』之意。

  而官稱其實是『錄碑吏』。

  宗正寺卿、少卿自此以後,多為錄碑吏出身。

  玄宗皇帝受到乾陵錄碑吏送來的碑相拓印圖,以及文字記錄之中,那位『碑相』亦稱觀覽此圖之時,其分明察覺好似畫中白髮婦人正在向自己求救!

  但玄宗自己觀覽碑相拓印圖,卻未有任何明顯感覺。

  今下聞聽蘇午所言,他才真正相信,那個錄碑吏所言不虛。

  「無字碑系天后所立。

  此碑之上,既然顯現此『劈山圖』,且卿與乾陵錄碑吏皆稱有感畫中之人在向畫外活人求救……莫非是說,『天后』遇到了險惡之事,是以通過自己所立的無字碑,向外界求救?」玄宗深深皺緊眉頭,壓著聲音與蘇午說道。

  蘇午道:「確有這種可能。

  那位錄碑吏可還留下了甚麼言語?

  他有甚麼判斷?」

  玄宗聞言,看了看蘇午,便令褚豆拿出一封信箋來,與那副碑相拓印圖一齊遞給了蘇午。

  蘇午打開信箋,便看到了那位碑相的字跡。

  那錄碑吏在密信中稱,此碑相圖應作『劈山救母圖』,而巨斧所劈之山之所以會淌下鮮血,乃因此山非『死物』,而是已成活物,斧鉞劈之流血,便是為表現『此山已活了過來』。

  山下鎮壓白髮婦人,雖面貌不清,但既有白髮,應視之為老嫗。

  整副劈山救母圖,實則是在提醒聖人,儘快救下山下鎮壓之老嫗,而那位老嫗,多半是早已龍馭賓天的則天大成皇帝!

  這位錄碑吏對碑相變化的推測,確實切中要點。

  蘇午再看拓印畫,亦覺得錄碑吏推測不差,但他對畫外之事了解更多,結合畫外之事再看拓印畫,許多事情就變得不確定了起來。

  譬如『天后』雖然已經龍馭賓天,但乾陵之中,只有其衣冠冢。

  其看似與高宗合葬,其實屍身並不存於乾陵內,甚至天下間久有傳聞,稱則天大成皇后屍身,實則在大雁塔下,受佛法庇護,在佛光之中,靜待時機,轉死為生,化身彌勒,下生三界。

  恰巧蘇午初入大雁塔時,確在那鐘乳洞天彌勒內院之中,見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相彌勒——在此以後,他得玄宗召見,入宮中於吐蕃神玉內救出丹加、卓瑪尊勝,而神玉忽化蓮花,落在大雁塔頂。

  也是在那個時候,蘇午察覺到了魯母的『不安分氣韻』。

  他因此推測,魯母至少將一個契機留在金剛智身上,隨吐蕃使臣隊伍,一路到了大唐。

  此後不空『身死』,蘇午欲探究不空性中飄出的十二瓣白玉蓮花之時,更直接遭到了魯母詭韻——那些慘綠眼睛的阻撓!

  他更加確定魯母已在巨唐棋局之上落子!

  也在此後不久,乾陵無字碑上忽然出現了這『劈山救母圖』。

  這是『天后』向外發出的求救?

  還是『魯母』鳩占鵲巢以後,故意在無字碑上留下此畫,誘人來救?

  更或者,此雖是『天后』留在無字碑上的圖畫,但『天后』真實目的,並非是叫人來救她,而是想以此來牽引出自身別的謀劃,譬如『彌勒下生』?

  先前玄宗皇帝忽然問起大雁塔之事,內中正有這重重顧慮,他這位奶奶即便死了,也從未安分過!

  「你以為此圖何解?」玄宗皇帝盯著蘇午,出聲問道。

  蘇午將圖卷迭合了起來,與那封密信一齊交給了褚豆,向玄宗皇帝躬身行禮,道:「陛下,我觀圖中流血之險山神韻,與西嶽華山隱有類似,你可著道士送五嶽真形圖來,兩相對比,即能發現那受斧鉞劈砍之巨岳,正是西嶽華山。

  此劈山救母圖,亦令我想起了一則民間趣聞。

  即二郎劈山救母故事。」

  今時『劈山救母』故事在民間已有雛形,但一直到唐中期之時,方才有《廣異記》記載了『華山三聖母』與一趕路書生相戀之事,劈山救母故事逐漸成形,卻在更加往後的宋時了。

  但蘇午所講畢竟是民間故事,也未稱天下間確有其事,玄宗皇帝自不可能因為一個故事去追根究底。

  蘇午將二郎劈山救母故事稍加改編,便講給了玄宗聽。

  玄宗聽罷蘇午口中『劈山救母故事』,點了點頭,又道:「天有天條,國有國法,三聖母觸犯天條與凡人相戀,誕下孩兒,自該懲處。

  那楊戩也確仁孝,擔山趕日不成,終致『劈山救母』。

  這則民間故事也有些意思。

  若將此故事代入這副劈山救母圖中,那被壓在華山之下的白髮婦人,即是『三聖母』,山頂落下巨斧,正為救山下之三聖母,只是該是誰揮出了此神斧,劈開華山?

  這個三聖母,莫非就是天后?

  她又觸犯了何種『天條』?」

  蘇午眼中神光湛湛,向玄宗回答道:「應在現實之中,所謂天條,即是天理,若將白髮婦人視作天后的話,再兼此畫之中流露出的『求救』之意,應是令陛下效仿故事,劈山以救天后了。」

  他言語至此,頓了頓,又道:「但我以為不然。」

  天理神韻詭譎恐怖,這樣天理,完全是奔著不叫人活命去的,誰要遵循天理,誰就留不下性命——如此情況,守天理何用?

  不如毀去天理!

  蘇午這樣心思,若落在玄宗皇帝耳里,玄宗縱然今時是再開明一帝王,也絕容不下他——畢竟皇帝亦是『天子』,天然站在『天』的一方。是以蘇午未有明言天理恐怖,而是道:「若換一種看法,觸犯天理的並非是山下鎮壓之白髮婦人,而是那華山本身呢?」

  「嗯?」聽到蘇午的話,玄宗皇帝眼光微亮,一下子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涼亭邊守候的褚豆也悄悄豎起耳朵。

  只聽蘇午接著道:「碑相之中,巨斧從天而降,非因人力所執,實因天力掌握,欲摧滅華山,因而華山悲泣,淌下鮮血。

  此可看做是華山觸犯天條,招來巨靈神斧劈斬重創。

  而華山只是大岳山形而已,從無移轉,何來罪責?

  它的罪責,應是山下這個白髮婦人,正因為它鎮壓了這個白髮婦人,反而觸犯了天理,得到天的懲戒!

  這個婦人,反倒與天理相連!

  我自碑相之中感應到的『求救』之聲,實非山下婦人發出,而出華山本身傳來的求救聲!」

  「一個婦人,卻與天意相連?!」玄宗皇帝眸光跳動,他心中忌憚愈深。

  婦人承天命,牝雞司晨之事,雖是前朝故事,但也殷鑑不遠——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親手殺了另一位欲效仿前朝故事的公主——太平公主!

  「華山者,華夏根脈。

  華夏之華字,與華山相連。

  此華山,亦可看做人道根脈。

  此劈山救母圖,在我以為,實則是天理與人道之爭殺,而人道垂危,所以向人王求救。」蘇午垂下眼帘,最終作此言論,一錘定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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