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5章 尋人(22)

  第1205章 尋人(22)

  騾馬車在風雪裡繼續行進,將小廟留在了原地。

  張老瞎子與老廟祝站在廟門後,風雪裡的巨大騾馬車徐徐遠去,老廟祝收回目光,看向廟門前這頭與走遠的大青騾一比,顯得分外瘦小矮弱、直如一匹騾駒子般的騾馬,咧嘴笑了幾聲。

  九流散人慢吞吞地往小廟裡走,低聲喃喃自語著:「有時候覺得命數真真有意思,推演命局,測算卦象,就能看出一個人近些時日、乃至一生的變化軌跡……

  有時又覺得這命數也太沒勁了。

  人之一生,早早地便被這命數變化、命局框定在其中了,再怎麼變,也逃不出那命局的大概輪廓……

  那是死局啊……

  死劫尚且是一重劫數,縱然難過,但總有機會可以渡過。

  可死局又怎麼破?

  哎!

  勸不了,勸不了啊……」

  九流散人意興珊地擺了擺手,返身回到了小廟裡。

  騾馬車沿路走出七八里,蘇午的聲音忽然從馬車裡傳了出來:「停下。」

  他聲音落地,那頭大青騾就搖頭晃腦著,停住了四蹄。

  蘇午接著與馬車裡的人說道:「醒了?

  你去前頭路口等等,不要叫故人來了,反而找不著咱們。」

  「她才剛剛醒轉,身子還虛弱著,要見甚麼故人啊?師兄,我替她去看看罷……」青苗的聲音跟著出現在了馬車裡。

  李青苗話音才落,『釧寶兒』就出聲道:「還是我去看看罷,我身上已無大礙了……」

  釧寶兒說著話,便推開馬車門,走下了馬車。

  她形單影隻行在風雪裡,一陣寒風似乎都能把她單薄的身影吹刮去。

  青苗掀開車窗,看著走下馬車的釧寶兒,又轉回頭來,看著蘇午,她更不忍心責怪自己的大師兄甚麼,便只是道:「師兄既已收了她作弟子,更該愛護她一些才是。

  她也命苦,一家子那樣的人……哎……」

  「不用太過擔心她。」蘇午笑著道,「她所服毒藥藥性極烈,乃是一劑穿腸劇毒,是以能叫人在短時間內死去,以她的體質,消化這藥性也沒甚麼問題,只是總會留下暗傷。

  若以藥劑補益,又未免過量。

  就叫她在這冷風裡吹一吹,正好可以中和藥性,彌補暗傷了。」

  蘇午的話隨著風聲傳進釧寶兒內心裡。

  她原本心中淒涼,行在這風雪天裡,就更覺得悲涼難過,然而此時聽到師父的話隨風傳來,她總算明白了師父的用心,心裡也就好受了一些。

  依著師父的吩咐,她站在那十字路口處,往前眺望。

  隔著飄飛的雪片,釧寶兒果然看到有兩道人影搖搖晃晃著朝這邊走了過來,待到那兩道人影走近,她才看清楚其實走來的是三個人。

  『小翠姐姐』被『玉佳人』背著,還有『巧兒』托著小翠的後背,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玉佳人,巧兒妹妹,翠兒姐姐!」釧寶兒朝幾人一邊招呼著,一邊朝幾人走去,她看著被玉佳人背在身上的小翠,連聲問道,「翠兒姐姐這是怎麼了,呀——這手腕上怎麼還在滴血?

  這是割了腕?!

  怎麼這麼想不開啊!」

  釧寶兒看著小翠垂下去的左手手腕上,尤在滴落鮮血,她連忙走到玉佳人另一側去,幫著扶住了小翠的身體,接著拿出一條手絹來,幫小翠包裹好了手腕上的傷口。

  小翠手腕上敷了一些藥草,有被綁縛過的痕跡,應該是先前被包紮過,只是在幾人奔走的過程中,包紮之物脫落了下來。

  玉佳人託了托小翠的身子,她眼神發冷,寒聲說道:「翠兒先前不是說,她要和她的郎君相會嗎?未想到那個該殺千刀的已經另有了人,翠兒找到他的時候,正撞見人家在逍遙快活呢!

  ——咱們風塵女子,遇著這種被辜負、欺騙的事情哪裡少了?

  其實早該見怪不怪了!

  但小翠這回不同——她當初就是為了這個男的能考取功名,跟著這個男的一路到了京城,為了湊集在京城幾天的盤纏,她把自己賣到了青樓里!

  爾後還把自己的壓身錢都拿出來,交給這個男的花用。

  你想想,這是把自己完全託付給了這個男的,結果這個該死的,竟然干出這種事!

  翠兒一時想不開,就殺了那個男的……她自己也實想不開,看著那個男的死在自己眼前,她便也跟著割了腕……」

  聽到玉佳人所言,釧寶兒嘆了口氣,也跟著紅了眼圈。

  她低聲道:「翠兒姐姐的命也太苦了……只是玉佳人,你和巧兒是怎麼發現小翠姐姐割了腕的?」

  「我們和伱分別之後,一直結伴同行,回了京城。

  在京城裡找了個院子租住著。

  白天裡大家各忙各的事情,晚上都回到院裡住。

  小翠遇著的事情,我早就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了,所以當時也幸好趕得及,把她救了下來——我本來想著在京城開個甚麼鋪子,做點甚麼生意,但自己手裡錢還有那麼多,也不著急做事,所以就每日聽曲兒看戲,東遊西逛。

  逛著逛著,又覺得這生活其實沒甚麼意思。

  我又沒甚麼親人,也不記掛哪個,反而覺著咱們姐妹五個呆在太行山裡的那幾日,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安穩的時候。

  所以小翠割腕之後,又想開了,說想來拜師學法,以後也不出山了,我便也跟著來了……這樣也挺好,比整日花錢做些不知所謂的事情要好多了!」玉佳人將諸事解釋了一番,繼而看著釧寶兒,有些忐忑地道,「當時師父說我們想明白了以後,隨時可以過來尋他,拜他作師父。

  不知道他今下還肯不肯收我們啊?」

  「這……

  師父的心思,我也不知。」釧寶兒搖了搖頭,她想及蘇午先前所說,目光微亮,又低聲道,「師父就在後頭等著,他早知道你們會過來,所以讓我過來接你們。

  他應該是願意收你們的罷?」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巧兒,這時看向釧寶兒,小聲地道:「你、你已經拜師了?」

  「……是。」

  想及前事,釧寶兒的心情也有些低沉,是以只回了一個字。

  巧兒見釧寶兒臉色不對,也未有多問。

  玉佳人看看四下,低語道:「也不知道孫豆兒今下在何處——不管是回來,還是去往別處,只要是能平平安安的,自己心裡覺得舒坦、滿足就好……」

  四人言語著,結伴走回那輛騾馬車。

  玉佳人、巧兒還是第一回見著這樣大的騾馬,一時都甚為震驚。

  她們在馬車前跪拜下去,蘇午一看亦知她們總算都斬斷俗緣,也就收了她們四個做徒弟,令她們上了馬車。

  他給昏迷中的小翠服了一顆丹藥,待到對方醒轉了,恢復心神,也跟著向自己拜了師之後。蘇午領著幾人下了馬車。看著在自己對面站了一排、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的四人,出聲道:「你們從前名字,終究是那些妓寨青樓里的掌事,給你們所起的藝名,而今拜在我『北帝派』門牆之下,這些名字,確不堪用。

  北帝派由我開創,亦將在你等手中繼往開來。

  是以,我以『初』字作為你們這一輩弟子的字輩,為你等取下道名之後,你等可在道名之前加上俗家姓氏,作為俗家姓名使用。

  釧寶兒,我賜你道名作『初玄』。」

  「初玄拜謝師父。」

  「玉佳人,我賜你道名作『初濟』。」

  「初濟謝過師父。」

  「小翠,我賜你道名作『初正』。」

  「初正謝過師父。」

  「巧兒,我賜你道名作『初本』。」

  「初本謝過師父。」

  蘇午取出四道符紙來,交給四人,令四個弟子以劍指並起符紙——她們動作笨拙,以劍指並起符紙之後,空白的黃符紙上,頓時顯出她們各自從前的風塵藝名。

  隨後,符紙無火自燃!

  將紙上藝名燒了個乾乾淨淨!

  「從此以後,釧寶兒、玉佳人等名,俱與你等無有因果掛礙。

  你等自此重獲新生。」

  四個弟子眼眶通紅,在痛哭聲中,皆向蘇午不斷叩頭行禮。

  「師父,師姐們都有了道名——」這時候,一直在旁守候的小童子-丁隱忽然向蘇午行禮,出聲言語。

  他話未說完,便被蘇午嚴肅打斷:「須稱師兄。北帝道門不分男女,男為乾造,女為坤造,一切平等,門內平輩統稱師兄、師弟,高輩則稱師叔、師伯。

  以後莫要再這樣稱呼你這幾位師兄了。」

  丁隱看著蘇午嚴肅神色,害怕地點了點頭:「弟子明白了。」

  「丁隱,你無須斬斷俗緣。

  你我緣分,更在這四個師兄之上,我便以『嬰初』作為你之道名。」蘇午道。

  「嬰初拜謝師父!」丁隱一聽這個道名,頓時覺得自己好似與師父的距離更拉近了一些,立刻向蘇午跪拜稱謝。

  隨後,蘇午又頒下『二九初戒』。

  此『二九初戒』,即對出入門弟子之行為進行種種約束的十八道戒律,戒律除了要求門下弟子不得輕生、不得殺害同門、不得殺害無辜、不得背叛門牆、不得背叛祖師等道門通用戒律之外,更有『不得行為冶盪』、『不得眉眼風流』、『不得口吐穢語』等諸戒律,要求極是嚴苛。

  「北帝法門尊奉『背陰大帝』廟系,上修符籙,下鍊金丹,中持雷法,修的是『出世法』,是以對戒律要求極其嚴苛。

  二九初戒之後,還有『三十六正戒』、『七十二大戒』、『一百單八天仙戒』、『北帝黑律』在後頭等著,每過一道關檻,便須遵守更多戒律。

  直至在戒條之下,將自身約束成就金丹,篆道名於廟系之中,方才能得一切成就,自此可以消去一切戒律。」蘇午見初玄、初濟幾個弟子對於戒律似有些不解,是以出聲向他們解釋了幾句,亦叫他們明白,這般戒律其實非只是因為他們幾個從前乃是妓女,特意對他們做出的約束。

  而是在這二九初戒之後,還有更多、更嚴苛的戒律等候著!

  他令丁隱以師兄相稱四人,亦為破除男女之見,先前他所拜的道門雖亦有如此要求,但也不如他要求這麼嚴格。

  眾弟子解去心中疑惑,盡皆拜倒,領受了戒律。

  幾人隨後回到馬車上去,馬車繼續行進,這一路走到臨近天明的時候,第五個肚子-孫豆兒始終未有出現。

  蘇午自此明白,這個弟子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他未有向初玄、初濟他們詢問甚麼,幾個弟子更不知孫豆兒的去向,更不敢向師父問及這個問題。

  天蒙蒙亮的時候,下了一夜的大雪終於停歇。

  騾馬車轉至小路上,車輪碾過一尺厚的雪層,留下深深的車轍。在幾道深深的車轍痕跡旁,還有些深深淺淺的腳印。

  那些腳印雪坑裡,只積累了薄薄的一層新雪,因而可以確定,先前人應該是不久間從這裡經過。

  蘇午掀開車窗,看到小路上那些深淺不一的腳印,內心忽然生出某種『預感』,他放下車窗,轉而與青苗等人說道:「你們先坐車往前頭去,我待會兒趕上去與你們匯合。」

  青苗聞言有些詫異,向蘇午問道:「師兄要下車去?

  師兄要去哪裡,令青兒帶著你去不就是了?」

  「九流散人為我卜算的第二卦,指我找尋的那個人,今時已經出現了。

  青兒體型龐大,這駕馬車過於惹眼,我怕驚著了他,反而與他更難見面——你們轉到大路上,往前頭走就是了。

  我將一件東西交託給那人之後,便會趕過去與你們匯合。」蘇午與青苗等人解釋了幾句,消除了幾人心中疑慮。

  他隨後下了車,目送著大青騾調轉方向,往旁側的大路行去。他亦轉過身,追尋著那些腳印,深入到層林掩映間的羊腸小道。

  道邊的枯枝老樹上,堆滿新雪。

  不時有樹枝被雪層壓塌,墜落在地,盪起一蓬雪塵。

  此時,天雖只是蒙蒙亮,但這蒙蒙亮光經過滿地白雪反照,反而將整個天地都映照得亮堂堂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