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4章 禁皮(12)

  第1194章 禁皮(12)

  純白無暇淚海洪流,無聲息從諸座山峰頂漫下。

  一道道淚海洪流,裹挾著遍山間的草木、土石,純白淚海翻騰無聲,然而那些受其裹挾的草木土石,及至那些被淚海淹沒的生人,卻並不能保持安靜。

  諸般響動剎那盈滿山谷。

  許多未作任何準備、即被淚海淹沒的白蓮教諸派支教眾,只來得及在淚海中撲騰起幾朵浪花,他們的面目五官、掌紋指紋便在純白淚海洗刷下,盡數消失一空,變作一具具沒有任何顯著特徵的軀殼,漂浮在了海面上。

  這一具具失去任何顯著特徵的軀殼頭頂,飄散出一縷縷純白燭火。

  所有燭火匯集起來,隨海水倒灌向天地間的十二道門,獨留下那一具具失去任何特徵的屍體,在海面上靜靜懸浮。

  不只是活人活物被淚海裹挾,會被洗刷得『乾乾淨淨』。

  就連那些被裹挾入淚海中的草木、砂石,亦俱失去原本的顯著特徵,變得『乾乾淨淨』,鋪陳於海面之上。

  海面上。

  十餘道身影在淚海中奮力掙扎著。

  這十餘人身上皆穿著厚厚的藤甲,藤甲上掛滿了一道道鐵牌符咒,頭上戴著一種似由獸皮縫製而成的皮套。

  隨著他們在淚海中翻動身形,便顯出那皮套正反兩面都描繪著不同的面孔,再加上他們關節轉動,亦不似常人那般只能轉動到一定角度,而是幾乎可以三百六十度轉動——如此就讓人根本難以分清,他們的身軀究竟哪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了。

  此十餘人,應同屬於白蓮教中的某個派支。

  他們不比其他尋常白蓮教眾,在淚海中掙扎不了幾下,便會被洗脫去一身所有特徵,繼而『溺斃』於這淚海之中——包裹他們全身的那種特製獸皮皮套,能散發出某種韻致,反覆排開周圍不斷匯集而來的滾滾淚水。

  淚海朝著眾人不斷匯集,又不斷被排開。

  眾人藉此機會,不斷朝著一片由失去所有特徵的屍體聚集形成的『陸地』奮力遊動而去,他們互相攙扶著,最終爬上了那片屍體聚集形成的『陸地』。

  正反兩面分別描繪著『貔貅』與『饕餮』面紋的身形抱住屍堆中的一根橫木,跟著攀附其上,他隨即伸手,將還沉陷於淚海中的幾個同伴拉了上來。

  這十餘人紛紛動手將屍堆裡間雜的土石草木都撥攏過來,勉強地拼湊出了一副破爛的木筏。

  眾人環顧四下。

  茫茫淚海間,白光如霧氣蒸騰,覆淹了群山。

  無數人在淚海中撲騰著、掙扎著,哀哭幾聲就消融在了白光中,僅留下一具具無有任何特徵的屍體,在海面上漂浮、聚集。

  那些屍體腦頂燃起一朵朵燭光。

  燭光匯成的光帶,又朝環繞淚海四面八方的一道道扭曲而虛幻的門戶匯集。

  「真狠吶……

  這一下,至少得有千百人來不及反應,就直接淹死在淚海里了罷?」頭顱正反兩面一面描繪著『火神』、一面描繪著『雷神』的身影,才在幾根橫木上穩住身形,看著無垠淚海間飄搖的朵朵燭火,頓時咋舌不已,震駭出聲道。

  「真空教首也是兇橫。」那將所有同伴拉上海面、頭顱兩面描繪著『饕餮』與『貔貅』面紋的男人沉聲說道,「一下子吞了這般多人命,必是為了與那滅殺了他所有人間身的神真相鬥。

  那位神真……看起來像不像是咱們的主人?

  我聽聲音有些像。」

  「離得那麼遠,誰又能看清人家的臉兒?

  不過聲音確實很像。」又一個正處於變聲器的公鴨嗓道。

  他們互相交談了幾句,忽然都將目光看向了呆坐在角落、沉默不語的某個同伴。他們的這位同伴,頭顱正面描繪著『彌勒佛面』,反面則是『明王面』。

  「文遠先生,您與明王相處最久,您看那位神真,像不像是咱們的明王?」身形最為高大,面有『貔貅』與『饕餮』面紋的男人向『彌勒佛面』問道。

  『彌勒佛面』聞言嘆了口氣:「應當就是明王了……」

  「真是明王!」

  「那咱們應當安全無虞,能渡過這重劫關了!」

  「我還以為自己就得淹死在真空教首的淚海里了……」

  眾人聞聽那位被稱作『文遠先生』的彌勒佛面所言,語氣頓時都振奮起來,紛紛出聲言語。

  他們雖有獨門手段,能在這淚海中支撐一時,卻決計支撐不了太久,若淚海不消,他們在此中浸泡日久,便難免死亡。

  是以一個個面上雖未有表露,但內心已經都是惴惴不安,精神時刻處於緊繃狀態了,此時從『文遠先生』口中得到確切答案,眾人心頭的恐懼都被拂掃一空了!

  唯獨那高大男人仍舊保持沉定,他面朝著『文遠先生』,語氣里還有些憂慮:「文遠先生,可是出了甚麼變故?」

  文遠先生沉默了片刻,道:「我身上的『壓生像』快要碎了,內中厲詭將要鎮不住了……」

  眾人聞言大驚。

  「什麼?!」

  「您怎麼不早說?」

  「快把身上的『禁皮』脫下來,這會子還有辦法補救,大不了把壓生像推入淚海里,叫淚海和壓生像壓著的厲詭狗咬狗罷!」

  「對對對,文遠先生,我來幫您脫!」

  一眾人紛紛言語的同時,都臨近了文遠先生,幫他解下身上藤甲,扯開身上那件不知名獸皮皮套上的一根根細密縫線。

  『文遠先生』任由他們幫助自己解下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繪畫彌勒佛面與明王面的『禁皮』,同時道:「我愧對你們……」

  「甚麼愧對不愧對的?

  您幫助我們黃稻會眾兄弟很多,從前幾次險關,都是靠著您的江湖經驗才渡過去。

  現下您遭了難,我們也不可能不管你!」

  「是啊,文遠伯伯,壓生像中厲鬼快要復甦,對咱們來說雖然兇險,但也不是甚麼了不得的大事情,您要是瞞著不說,那才會釀成大禍……」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文遠先生緩緩道。

  「其他事情也不必您來操心……」

  「除了這件事,其他事都是小事,更不值一提了!」

  「……」

  「符令丟了……」文遠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際,忽然道了一句。

  這時候,他已經被眾人扒去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獸皮縫製的『禁皮』。

  那厚重的、以絲線縫出許多莫名紋絡,諸多紋絡盡數朝著正反兩張神靈面孔匯集的禁皮下,露出一個背著半人高木神龕的老者來。

  老者白髮蒼蒼,面上皺紋深深。

  他身後的木神龕里,兩扇小木門緊緊關鎖著,一縷縷詭韻便從木門中滲了出來。

  這座木神龕周圍連著一根根縫線,那些縫線又都連在了被從老者身上扒下來的那件『禁皮』之上,絲絲縷縷詭韻便通過一根根縫線,流轉入禁皮之中。

  而在此時,不只有詭韻流轉于禁皮之內,更從木神龕的諸多縫隙間流瀉了出來。

  陰鬱詭韻將『文遠先生』——三陽會的『吳文遠』頸上皮膚都侵染成了青灰之色。

  圍在吳文遠四周的三陽會眾、黃稻會眾,才將那張禁皮連同神龕,從吳文遠身上解下,忽然間聽到吳文遠口中傳出的簡短言語,一個個都呆愣住了。

  「符令……丟了……是甚麼意思?」那以『饕餮面紋』正對著吳文遠的高大身影——黃稻會首領『秦橫』澀聲問道。

  吳文遠低下頭去,滿面愧疚:「方才在淚海之中掙扎之時,我不慎丟下了明王傳我之符令。若無此符咒,便無法與明王取得聯絡了……」

  秦橫聞言,愣在了當場。

  大多數人也都沉默了下去。

  只有少數二三人不明情況,乃出聲道:「明王今下就在這片地域之中,丟了符令也沒甚麼罷?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與明王取得聯絡!」

  同伴們沉默著,大多不願理會這個出聲者。

  也有人小聲地道:「淚海淹沒此間莽莽群山,這片山脈的範圍,何止有數十里?

  今下我們在淚海海面上,你看哪裡還能找得到周圍山峰的影蹤?

  這麼寬闊一片淚海,我們有甚麼辦法與明王取得聯繫?

  大聲呼救,他又怎可能聽得見……

  我們身上的禁皮,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同伴一番解釋,令所有人心情都陷入低谷之中。

  淚海寂靜流淌。

  周圍原本此起彼伏的呼救聲,如今也都逐漸消隱。

  三陽會、黃稻會眾乘浮木漂浮於海面上,他們身上的那一件件『禁皮』,此時亦逐漸解脫下一根根縫線,行將在淚海浸沒下失去特徵,就此消解。

  與此同時,一片純白的海面之下,忽然浮出一根根紅線。

  那些猩紅的絲線,游曳在白光海水中,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叢叢一縷縷盡皆朝著還在海面上苦苦支撐的眾人匯集而去。

  「呵呵呵……」

  陣陣女聲隨紅線游曳而來,縈繞在眾人耳畔。

  白光海面下,浮現出一道道猩紅的陰影。

  那些陰影由小至大,在瞬間探出水面——一具具鳳冠霞帔的女屍,猛然間死死攥住了眾人的手臂、腳踝,將他們往淚海海面下拉扯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