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木偶。」玄戈觀察著從對方臉上脫落下來的碎塊,靠近了一步,「這假貨身上的血肉皮膚都是真的,但又和人類有區別,很僵硬,沒有生氣。」
「所以……這是傀儡術嗎?」陸爻的聲音有些輕。
他看著地面上的「人」,對方的臉就像是破舊的牆面,布滿了裂縫,其中有好幾塊已經剝落下來了,但沒有流血,更像碎開的白瓷片。倒在地上的姿勢也十分扭曲,如同被丟棄了的人偶。
「我聽鍾前輩說過,如果一個人已經被煉成了傀儡,那在他後頸,會有一道血痕。」
玄戈握緊他的手,很快又鬆開,「乖,我去看看。」
搖了搖頭,陸爻伸手拉了對方的手腕。
拿他沒辦法,玄戈牽著人,「那一起。」
走過去蹲下-身,玄戈把木偶一樣的人翻了過去,手掌下的觸感冷硬。伸手將對方後頸部位的衣領往下拉,露出來的皮膚表面光潔一片。
看了眼對方臉上裂開的縫隙,玄戈聚了一點氣在手指上,輕輕一碰,皮膚表面就像瓷器一樣龜裂,碎片跟著掉到了地上。
隨著碎片落下化成粉,一道一指寬的血痕也出現在兩人的眼前,橫貫在後頸上,非常猙獰。
「是傀儡。」玄戈站起來,捻了捻手指的指腹,「和碰木偶或者塑料人偶的手感差不多。」
說完,他周身的氣壓明顯在降低。忍了兩秒沒忍住,擔心自己的手抓痛陸爻,乾脆放開。拿了根煙出來咬嘴裡,又去包里摸打火機。
「打火機不是被你掰歪扔了嗎?」
手一頓,玄戈垂眼,對上陸爻清透的眼神,忽然伸手直接把人壓在了自己懷裡,用的力氣很大。
陸爻鼻尖直接撞了上去,一陣酸痛,他正想伸手揉揉鼻子,就感覺玄戈嘴唇挨著他的耳朵,聲音很低,有些澀,「你怎麼就這麼傻?這是傀儡術,如果……你也會變成這樣。」
說到後面幾個字,聲音都微微發抖。
下巴抵在玄戈的肩上,陸爻想了想,伸手環著玄戈的背,力道很輕地拍了拍,也不知道說什麼,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現在好好的,和你在一起啊。」
聽了這個回答,玄戈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他知道陸爻並不是一味的善良,而是不斷在提醒自己要往前看,不要陷在過往的泥沼里。
他做不到陸爻這麼豁達。
吸了口氣,咬了一下陸爻的耳尖,玄戈語氣無奈,「傻小貓,老子這是心疼你。」
「癢——」覺得耳朵酉禾癢酉禾癢的,陸爻往旁邊躲了躲,但還被玄戈抱著,沒成功。
又親了親他左眼眼皮上的痣,玄戈聲音很輕,「我的小貓真的很勇敢。」
又過了幾分鐘,想起從易述的餐館離開時對薛緋衣說的話,陸爻正準備打電話過去,正好對方的電話就過來了。
「你們在哪兒?沒事吧?不對,你沒事吧,那個冒牌貨怎麼樣了?」一接通,薛緋衣那邊噼里啪啦一串話就冒了出來,「龍婆婆已經到了,正在和易述說話,哎我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我是不是豬隊友了?」
語氣十分懊惱。
陸爻一個問題一個問題挨著回復,「我在離餐館沒多遠的巷子裡,沒事,那個冒牌貨的情況有些複雜,但已經造不成威脅了。玄戈過來了,和我一起的。」最後他笑起來,「你不是豬隊友。」
約好在易述的餐館見,陸爻掛斷電話,就看見玄戈已經把地上躺著的傀儡「托」了起來。
「你這是控制著『氣』,把他托起來的?」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操作,陸爻有些驚訝。
「嗯,」玄戈和傀儡離得有一步遠,「不然我還親手扛他?不可能的。」
看他表情嫌棄,陸爻笑起來。
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易述的餐館沒有多遠,但小巷錯綜複雜,陸爻乾脆用卦象來找方向。
在巷子裡穿來穿去,拐了個彎,陸爻就看見薛緋衣站在門口,手上抱著星盤,正時不時地往周圍張望。
看見陸爻走過來,薛緋衣眼睛一亮,走了幾步,忽然看清楚漂浮著的竟然是「玄戈」,嚇得差點蹦起來,「臥槽臥槽,這是個什麼鬼?」
「假貨。」玄戈從陸爻身後走出來,直接把傀儡放到了餐館裡面,以免嚇到路人。
看著這場景,薛緋衣抱緊了清河,「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靈異。」
清河這次沒有嫌棄他,還安慰了一聲,「不怕。」
「龍婆婆和易前輩在裡面嗎?」
「在,」聽陸爻問,薛緋衣迅速把情況說了,「我給龍婆婆打了電話之後,就直接趕了回來,找了個藉口沒走。我猜易前輩可能也發現了什麼,還挺配合。等龍婆婆來之後,我就把事情告訴了她,現在他們兩個在裡面說話。」
一邊說著,幾人一邊往裡面走。
剛跨進院子,龍木棠和易述正好從裡面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院子裡躺著的傀儡,以及站在旁邊的玄戈。
龍婆婆抿緊了嘴角,「這就是小壯說的,假的玄戈?」她開始表情有些驚訝,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
「是。」陸爻過去,將傀儡的後頸露了出來,指著血痕,「這裡,是煉製成功的傀儡的標記。」
龍婆婆仔細看了,表情嚴肅,「確實是。」
這時,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易述忽然臉色一變,「等等!」他聲音緊繃,步伐有些慌亂地快走幾步,停在了傀儡前面。又像是害怕什麼一樣,身形都滯住了,只是眼睛緊緊地盯著那道血痕。
陸爻看了龍婆婆一眼,見龍婆婆朝他搖搖頭,才開口道,「易前輩?」
易述完全沒反應,整個人都像失了魂。
在路上已經聽陸爻講了在易述的餐館,和薛緋衣一起被法陣困住的事,玄戈動了動,站到了一個隨時可以把易述制住的地方。
——除了陸爻,在場的人他誰都不信。
龍木棠察覺到了不對勁,「易述,發生了什麼事?」
隔了好一會兒,易述才抬頭,怔怔地看著龍木棠,表情似哭似笑地,「白彥……他是白彥!」
「白彥?」龍木棠反應過來,「二十幾年前他不就被你親手——?」剩下的話,她咽了回去。
但旁邊站著的陸爻他們已經反應過來,鍾淮南曾經提起過,二十幾年前,易述的好友沉迷邪術失去心智,是他親手結束了對方的生命。
之後易述就離開玄術界,再也沒回來。
看著地上的傀儡,薛緋衣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話題發展。而且二十幾年前玄術界的動盪,連他爺爺都不愛提起。
往前走了兩步,易述蹲下去,伸出來的手指抖得停不住,他指了指血痕旁邊的一個淺色胎記,艱難地開口,「白彥就有這個胎記。」聲音都沙啞了。
龍木棠站到易述旁邊,「你確定?」
「我確定。」
想了想,龍木棠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還有什麼特徵沒有?」
「腳踝,白彥的左邊外腳踝下面有三顆痣,正好圍成了一個三角形。」
龍婆婆親自蹲下-身,伸手拉開了傀儡的褲腳,露出了腳踝。腿部皮膚的表面也不完整,隨著裂縫的不斷增加,用作偽裝的表層皮膚已經脫落了不少。
而腳踝下面,確實露出了三顆痣,和易述描述的一模一樣。
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
盯著躺在地上的人,易述閉了閉眼,整個人都在不可抑制地發抖。隔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身形晃了晃,隨後直接背過了身。
薛緋衣和陸爻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龍木棠去把店門關上了,轉身回來,嘆了口氣,「進去說吧。」說完,看向易述的背影。
沒讓她等多久,易述轉身沉默地走到白彥面前,單膝跪在地上。他下意識地伸了手出去,但最終也沒有落到對方的臉上,轉而把人橫抱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的。
進到室內,易述拿了菸斗和菸絲出來,手一直在顫,好一會兒才把菸絲點燃。他抽了幾口煙,在瀰漫的煙霧後面慢慢開口說話,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二十二年前,我差不多三十歲,白彥比我小一點。」他盯著菸斗里燃燒的菸絲,看不清神情,「那時整個玄術界、玄委會都很亂,很多熟悉的人,像是忽然之間就沉迷邪術,喪失了心智,變成了只會殺人的瘋子。」
聽到這裡,龍婆婆坐在一旁,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和白彥從小就認識,當時他還說笑,如果誰真的沒了神智變成了瘋子,那死在對方手裡,也比死在別人手裡要好。」易述不敢看那個傀儡,接著說道,「但是情況越來越嚴重,每天都有人死。」
他看了一眼陸爻,「你外公外婆,就是因為這件事去世的。還有鍾淮南,也因為山體塌陷,被埋在了岩石下面,差點沒命,出來之後也很長時間都一蹶不振。」
「我當時是和白彥一起,去查一條線索的真假,沒想到白彥也沾了邪術,連我都認不出來了,一直叫囂著要殺人、要奪人生氣。我控制住了他,想把他帶回玄委會,但在中途他有過一次清醒。」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當時的情景,「他……拽著我的手讓我快殺了他,說已經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不想自己變成一個怪物。」說到這裡,易述終於還是把視線移到了傀儡身上,「後來我動手,親自動手,結束了他的性命。」
尾音很輕,卻像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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