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北倫敦是紅色的
2011年2月28日，新溫布利。
聯賽杯決賽，阿森納VS伯明罕。
第八十九分鐘。
伯明罕的高中鋒日基奇放肆地慶祝著，他的隊友們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中了。
足球安靜地躺在阿森納的球門裡，一時間甚至沒有人去撿球。
四十多年未曾染指任何一項錦標、徘徊於頂級聯賽與次級聯賽之間的伯明罕隊，在全場被壓制的情況下，二比一領先阿森納。
勞倫特·科斯切爾尼覺得自己的頭很疼，還有些眩暈。
是剛才那次衝撞讓自己受傷了嗎？他不確定。
科斯切爾尼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他不願意回想過去的一分鐘裡發生了什麼，他也來不及去品嘗悔恨的滋味。
他只知道，快沒有時間了。
但是頭部的眩暈和虛脫的體力讓他的嘗試失敗了，他平躺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息著，用手掌遮住了眼睛。
他媽的，這光線真晃眼睛啊。
科斯切爾尼還記得自己收到阿森納邀請時的興奮與喜悅，一名在洛里昂混跡的法國中衛，居然能有機會去阿森納踢球，而且很快就踢上了主力。
但是圍繞著自己的質疑聲也從來沒有消散過——他常常出現魯莽的失誤，沉穩不足而過於冒失，防守技術也不成熟。
他不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對於質疑，科斯切爾尼很難做到大大咧咧地無視他們，也做不到理直氣壯地回擊。
他只是默默地瀏覽著那些批評，把內疚和惶恐深埋於心底，然後繼續準備下一場比賽。
科斯切爾尼本以為自己會用逐漸適應的表現沖淡這些批評，但是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洗不掉身上「水貨後衛」的標籤了。
就在剛才，科斯切爾尼在一次毫無難度的解圍中，又一次冒失地犯錯了。
他和球隊門將什琴斯尼重重撞到了一起，使無人盯防的日基奇輕鬆地把頭球砸進了球門，也殺死了阿森納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可以責備門將，這會讓他的負罪感輕一點，而且門將也確實有責任——只要把這個球給自己處理就好了，為什麼要撞上來呢？
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事實就是，他，科斯切爾尼的失誤，造成了落後。
而且是在第八十九分鐘。
癱倒在地的門將什琴斯尼也是這麼想的。
對於忍受了阿穆尼亞拙劣表現良久的阿森納來說，波蘭天才什琴斯尼的橫空出世無異於久旱逢甘霖。
什琴斯尼在門線技術上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他以飛快的速度成長，然後取代了阿穆尼亞的首發地位。
可是年僅二十二歲的他，在最不能容忍失誤的場合失誤了。
什琴斯尼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撲上去，那一瞬間，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隊友。
他大膽地做出了決定，只要趕在對手有反應之前立刻解除危險，就能把風險消弭於無形。
於是他出擊了，他高高躍起，然後撞到了自己的隊友身上。
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什琴斯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並沒有多大威脅的頭球滾入了球門。
什琴斯尼在那一刻突然聽不見球場的所有聲音了，巨大的驚愕和後悔攫住了他的心靈。
他感受到一道道失望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他的隊友們，是他的球迷們。
什琴斯尼或許可以用自己還很年輕來開脫，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辯解是何其的沒有意義。
……
「只有冠軍才是我們的救贖。」
這句話在什琴斯尼的腦海中迴響，他緊緊把球抱在懷裡，沉重地喘著粗氣。
還是溫布利，還是決賽，門將還是自己。
他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撲救了，但是什琴斯尼不敢放鬆一絲一毫。
任何一次放鬆，都可能重蹈覆轍。
他看到科斯切爾尼狼狽不堪的樣子，身上的白色球褲沾滿塵埃，滿臉滿身的汗水和泥土。
什琴斯尼抬頭看了眼時間，第八十五分鐘。
比分一比零，阿森納領先。
什琴斯尼警惕地抱球站了起來，和熱刺球員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把球開了出去。
再撐十分鐘就好。
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很累，而且什琴斯尼的壓力在下半場再度陡然增加。
阿森納和熱刺拉開對拼轉換之後，邊路和中場的攔截都形同虛設，熱刺大量的攻擊都直接轉換成了射門。
什琴斯尼在潮水般的進攻中保住了球門不失，他也要感謝身前的科斯切爾尼，這名後衛沒有犯下任何一個錯誤，阻截干擾了大量的射門機會。
……
「我們和他們都傾盡全力了。」
陳耀捧著ipad，對溫格感慨道。
「下半場，我們完成了六腳射門，三腳射正。熱刺完成了七腳射門。」
「球員們的跑動量甚至比上半場更大，轉換頻率是上半場的兩倍以上，雙方在對方禁區內觸球的次數都大大增加。」
「而且……這已經快九十分鐘了，他們都應該沒有體力了。」
「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放棄。」
溫格的神情嚴峻，無論是阿森納還是熱刺，在過去半個小時裡都多次威脅到對手的球門。
他站在場邊，無能為力，可是他太渴望能夠拿下這個冠軍了。
拼到這個時候，雙方教練都用完了三次換人機會，臨場的戰術變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加上補時，最後的十分鐘，完全是意志力的較量。
阿森納能不能守住一球的領先，熱刺又能否完成扳平？
其實，從數據上來看，阿森納的後衛線早該失誤了。
這麼多次直接面對熱刺的攻擊，這麼多次攔截、搶斷、解圍的嘗試。
成功率卻高的嚇人，尤其是科斯切爾尼，他幾乎是無所不在的中衛。
還有什琴斯尼，無論是遠射冷槍還是近距離補射，他都保持了超高的專注度和反應速度，讓熱刺的射手絕望。
他們一整個賽季都沒有交出過這麼漂亮的防守數據。
陳耀丟開了ipad，現在，他沒必要再關心數據了。
現實才是唯一的依據，目前，只有100%的成功率和0%的成功率的區別。
……
阿爾沙文試圖再次完成橫向盤帶，突破出空間。
他像之前一樣，右腳橫撥，重心跟上，左腳連續觸球，向肋部切去。
可是阿爾沙文沒能流暢地完成這一串動作，他的肌肉發力沒有跟上，呼吸一滯，腳下沒有趟過緊跟自己的喬爾盧卡。
老了啊……
阿爾沙文無奈地回頭去和熱刺邊後衛糾纏，他暗罵了一句，自己的體能真的連半場球都這麼難支撐了嗎。
雖然這半場球，他踢得很拼，很認真。
大量的跑動，不惜體力的突破、回防與切入。
阿爾沙文拿出了自己最亮眼的表現，在某些時刻，他仿佛回到了人稱沙皇的的歲月。
喬爾盧卡完成搶斷，直傳給了替補上場的湯森，這同樣是一名速度型邊鋒。
湯森沿著外線驟然起速，爆趟突破了筋疲力盡的吉布斯，右腳橫敲給范德法特。
范德法特……
不對，那不是范德法特。
這次，是范德法特主動和莫德里奇完成了交叉換位，帶開防守人之後，接球的是莫德里奇。
莫德里奇作勢要射門，他的位置在弧頂外幾米，但是默特薩克不敢冒險，緊張地頂了出去。
是個假射。
莫德里奇把擺動的右腿變成了回扣，再一發力，直塞給斜插上的加雷斯·貝爾。
貝爾像一輛超跑，他瞟了眼時間，第八十九分鐘即將過去，馬上就九十分鐘了。
沒有時間了，但是還來得及！
貝爾突破了卡瓦哈爾的攔截，向莫德里奇算好提前量的傳球衝去！
越位了嗎？
陳耀條件反射地抬手，許多跟不上的阿森納球員也跟著抬手。
但是邊裁無動於衷。
陳耀幾乎可以肯定，如果按體毛哨來吹，貝爾絕對越位了。
但是可吹可不吹的情況下，這都不重要了。
貝爾已經拉開了距離，他最多三秒以後，就可以進入完全一對一的位置了。
這是個半單刀。
什琴斯尼注視著貝爾風馳電掣的突破，他繃緊了肌肉，蓄勢待發。
這是我的救贖。他想著。
而另一個身影也在爆發最快的速度回追——科斯切爾尼。
這是我的救贖。他也想著。
貝爾完成了第一腳觸球，莫德里奇的直塞是大師級的，這個位置，貝爾可以連停帶趟，身體的朝向都不用調整，直接面對門將。
又帶了一步，貝爾正要射門，卻感受到了什麼似的，把球猛地往回一拉。
一道身影從他身邊滑鏟過去，帶起了一片草皮與泥土。
科斯切爾尼把自己整個人都甩了出去，他算好了一切距離，毫不猶豫地飛身鏟球。
但是他沒有鏟到。
科斯切爾尼的心都涼了，他來不及再爬起來了。
幾秒鐘之前，他完成了一次極具視覺震撼效果的回追。
貝爾爆速度沖向阿森納球門，科斯切爾尼也爆速度和貝爾展開了短跑競賽。
雖然貝爾走的是斜線，科斯切爾尼走的是直線，雙方的距離肯定是科斯切爾尼占便宜一些。
但是，面對一個以速度為最大特徵的巨星胚子，科斯切爾尼在全場的高強度防守之後，竟然展現出了不遜色太多的速度。
這不僅超越了他的正常速度，也超越了他的體能極限。
是什麼在支撐著他？
科斯切爾尼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追上了貝爾，他飛剷出去，他相信這次技術動作不是魯莽的。
但是他沒鏟到球——貝爾的那一次回拉，是何其可怕的直覺。
結束了嗎？
貝爾晃開科斯切爾尼，皺了皺眉頭，橫亘在身前的法國中衛即便沒有鏟球成功，但也封堵了太多角度，留給他的空間有點小。
這會是一個彆扭的射門動作，但是沒有關係。
貝爾起腳兜射，這個球將射入後門柱內側。
他已經看到了足球入網的場面，優美的弧線，精準的落點。
他用一個有點彆扭的姿勢起腳，有點彆扭的方式發力，射門動作不是很流暢。
但是這些小瑕疵都無足輕重，他這個時候起腳，在這麼近的距離，門將絕無可能完成封堵。
——要是門將提前移動了呢？
什琴斯尼舒展開了身體，向長臂猿一樣縱身飛起，在空中用指尖擦到了皮球。
在科斯切爾尼飛鏟的前一刻，什琴斯尼就觀察到貝爾的動作了。
他賭了一把，他賭貝爾會回拉，然後銜接上射門動作，而唯一的角度，就是自己現在封堵的這個角度。
貝爾在躲過科斯切爾尼滑鏟之前，那一個銜接射門的動作，短短的剎那，是什琴斯尼唯一可以利用的時間差。
他提前了可能只有零點幾秒開始移動，起跳，伸臂，正好趕上。
是天賦？還是命運？
這兩名延續了阿森納無冠恥辱的罪人，要在又一次冠軍之戰，完成自己的救贖嗎？
僅僅是一擦，足球的角度發生了輕微的偏轉，撞到遠門柱外側，彈飛了出去！
結束了！
什琴斯尼重重地摔在地上，科斯切爾尼一翻身立刻爬起，阿森納的球員們像潮水一樣湧入禁區，控制住了皮球！
比賽時間超過了九十分鐘，聊勝於無的補時已經無足輕重！
球權在阿森納這裡，熱刺的球員和球迷們都失去了所有鬥志。
貝爾不甘地望著阿森納的球門，他的目光里，什琴斯尼和科斯切爾尼忘情地仰天長嘯，擁抱在一起。
在同樣的位置，他們曾撞倒在地，鑄成大錯。
而在同樣的位置，他們完成了救贖。
哈里·雷德克納普也無言地看著球場，他本該要求球員們繼續進攻，抓住最後的，大概一兩分鐘的時間。
但是老雷心知肚明，這已經於事無補了。
熱刺已經榨乾了他們天才球員的最後一絲力量，但還是倒在了冠軍前。
是命運嗎？
雷德克納普坐回到板凳上，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命中注定，但是他已經感覺到列維的憤怒了。
當值主裁強自忍耐了兩分鐘，終於吹響了比賽結束的哨聲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響徹了整個新溫布利，紅色的槍手旗幟在看台上如火一般燃燒。
萬千人的呼號嘈雜而凌亂，終於逐漸整齊劃一，清晰可辨。
他們喊的是：
「北倫敦是紅色的！」
「北倫敦是紅色的！」
「北倫敦是紅色的！」
存稿又空了，兄弟們我枯了，還要考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