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當我失敗時（三）
清晨，米蘭大教堂前。
亞平寧半島的風吹過了兩千年的歷史，晨光灑在教堂廣場之上。
埃馬努埃萊二世的國王騎馬雕像直視著天際，陳耀手插褲兜看著洗盡鉛華的雕像。
時間還很早，空氣清新，四下無人。
他喜歡這樣的環境，喜歡這樣承載著歷史的地方。
歷史使人明智。
「教練，興致不錯。」
米克爾·阿爾特塔披著球隊外套，同樣手插褲兜，踱步走向陳耀。
「早上好，教練。」
「米克爾，幸會。」
簡單的招呼之後，阿爾特塔也站到了雕像下方，望著躍馬其上的國王陛下。
「我猜到你會來這，教練。像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喜歡這種地方。」
阿爾特塔看看國王雕像，又回頭看了看沉默佇立的米蘭大教堂。
「有什麼想要介紹的嗎，教練？」
「嗯…米克爾，你面前的這個騎馬的靚仔，叫埃馬努埃萊二世，他是一名偉大的國王。」
陳耀眯著眼睛看向塑像，陽光漸漸變得有些刺眼了。
「差不多兩百年前，這個傢伙成為了撒丁皮埃蒙特的國王。在他登上王位之前，義大利破碎不堪。在他去世時，他留下了一個幾乎完整的國度。」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他，意甲現在會是一堆小國組成的國家聯賽？」阿爾特塔問。
「也許在某一個時空會是這樣的。」
阿爾特塔也認真地端詳著國王雕像，他想了想，問道：「但是一個國王不可能獨自完成所有事情。教練，他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呢？」
「他有幸遇到了傑出的義大利人。加富爾，加里波第，馬志尼——義大利三傑。他們共同造就了這一切。」
「他們是朋友嗎？」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並不是什麼朋友，他們只是有同一個理想，並且用各自的方式踐行著理想。」
「那麼，教練，伱有理想嗎？」
「我……」陳耀被阿爾特塔問得一愣，他沉默了半晌，淡淡地說，「我只想帶好這支球隊。」
「是嗎？」阿爾特塔說，「教練，無意冒犯，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一定會失敗的。」
「為什麼？米克爾，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陳耀倒也沒有生氣，饒有興致地問。
「因為你很混蛋，教練。我再強調一遍，無意冒犯。」
阿爾特塔的表情很認真。
「唔……」陳耀皺著眉頭，無奈地說，「你繼續說吧，米克爾。」
「我比你大三歲，教練。我不確定我應不應該這樣跟你說話，但是你需要聽一聽我的話，你需要幫助——準確地說是需要有人來教訓教訓你。」阿爾特塔說。
「你的心態——恕我直言，你看起來不像個教練，而像個球迷。」
「我見過很多這樣的球迷，他們或許熱愛這支球隊，他們也是這樣自詡的。但是，每當球隊遭到困境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憤怒，然後發泄。」
「他們覺得球員們都是傻子，覺得教練們都是弱智。他們把一切都歸咎於此，再把這轉化成自己宣洩的出口。」
「他們也完全不明白足球的規律，球員需要成長，球隊需要默契，有些果實是需要時間去結出來的。」
「承擔球迷的怒火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但是教練，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在失敗後，簡單地把問題歸咎於你的球員。」
阿爾特塔說完以後，看了看陳耀。
讓他寬慰一些的是，陳耀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認真地聽著他說話。
「你想要勝利，我理解。沒有人不想要勝利。但是，同樣沒有人可以永遠贏下去。」
「當你失敗時，你要做的不是指責別人，而是走到你的隊伍中去，和他們一起承擔失敗的苦果，和他們一起站起來。」
「你需要在他們失落的時候，成為他們的支撐。你要成為他們的燈塔，去照耀他們，而不是再踢上一腳。」
「所以，教練，我再再強調一遍，無意冒犯，但是你這幾周的行為真的很混蛋。」
阿爾特塔抬起手，指著西北方向。
「那裡是西班牙。我在那裡出生，加入了拉瑪西亞，可是我沒有得到加入巴塞隆納一線隊的機會。」
「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漂泊中度過。我去過巴黎，去過蘇格蘭，最後我來到了埃弗頓。」
「埃弗頓距離它輝煌的年代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們常常面臨輸球，我們不得不放棄一些比賽，來保留體力，爭取在更弱的對手身上拿分。」
「我們的財務狀況越來越差，我們不得不出售出色的球員，然後買入便宜貨填補空缺。慢慢的，我居然變成了這支球隊的領袖。」
「所以，不可避免的，我們不能讓所有人滿意。而莫耶斯先生教會了我一個道理，那就是當我們失敗的時候，我們更需要成為一個整體。」
「這個過程中，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作為主教練，莫耶斯先生需要保護他的球員們；作為球隊領袖，在莫耶斯先生之後，我就要保護其他球員們。」
「只有我們每個人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我們的球隊精神才能得以延續，我們才能從失敗中走出來。」
「在最艱難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贏球。但是如果我們不這樣對待失敗，那麼我們永遠沒辦法贏球。」
阿爾特塔的口才很好，他操著西班牙口音的英語，流利地說完了一串話。
這時，他意識到陳耀已經沉默了很久。
阿爾特塔心裡跳了一下，雖然……雖然他鼓起勇氣說了這一切，但畢竟他還從來沒教訓過自己的教練。
不過阿爾特塔並沒有後悔自己做的一切。
這是責任，是一名年屆三十的球員應該承擔的責任。
早在聯賽杯的時候，當陳耀訓斥年輕球員們的表現時，阿爾特塔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過於年輕，過多的熱情，強大的勝負欲，自尊和驕傲，以及不平衡的心態。
阿爾特塔理解這一切。
在他還是個年輕球員的時候，他也會這樣，然後在輸球時覺得自己的隊友都是傻子，配不上自己的才華。
我阿爾特塔可是拉瑪西亞出身的天才，我的青年隊隊友都是豪門的球員啊。
直到有一天，流浪多支球隊的阿爾特塔意識到，在任何一支成功的球隊裡，都需要有人擔起責任。
他昨晚沒有和其他球員一起去狂歡，而是自律地早早回房間休息。
在早上聽到隔壁房間有人離開的動靜後，阿爾特塔也起床跟了過來。
嗯……好像有那麼一些鬼鬼祟祟……
——重要的是，現在，自己來到了阿森納，成為了這支球隊年紀最大的球員之一。
他在職業生涯的末端得到了一次來到阿森納的機會，他不能看著這支球隊沉淪。
現在，阿爾特塔知道，該他擔起責任了。
而且，有些人也需要明白責任的意義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