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擊玉樹千山長,
江河盡封行客忙;
若非積得三冬雪,
焉得白羽萬里揚。
閻浮提世界,坤輿大陸,南瞻部洲,華胥國。龍歷四〇七零年冬,楚州白雪皚皚。
別樣山南麓,禮儀山下的一處農舍外,兩名男子正在雪地里把酒言歡。
坐在主席的白衣男子借著酒興,詠詩一首。
這男子身高八尺,氣宇軒昂。額生三目,劍眉星眸,唇紅齒白,生得十分俊美,一看便不似凡間人物。
客席的黑衣男子品完此詩,拊掌贊道:「好,好,好。渾天兄,數日不見,你的詩愈發有意境了。這首《詠雪》借景生情,更表達了厚積薄發的人生哲理,實是詩中上品。」
這黑衣男子青面獠牙,皮膚黝黑,瘦骨嶙峋。一看便知不是地上凡人,倒像是陰間餓鬼。
身著白衣的渾天生謙道:「過獎過獎。鬼兄,你是不玩詩,你只專注搞詞。你鬼薜荔若是玩詩,這幽冥詩界,哪有我渾天生什麼事來。」
鬼薜荔聞言,調侃道:「謙虛過度,便是虛偽。」
渾天生道:「便是虛偽,卻又何妨。我這真小人,勝過那世間無數偽君子。」
鬼薜荔道:「然!」
隨即舉杯,一飲而盡。
渾天生亦舉杯飲盡,遂又激鬼薜荔作詞。
鬼薜荔再三推辭不過,只好道:「承蒙渾天兄如此抬愛,那鬼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也作一首《蝶戀花》,請渾天兄品鑑。」
渾天生道:「作來,作來!」
鬼薜荔飲酒半盞,便頌詞一首。詞曰:
神宮玉樹金風肅,五嶺銀霞,霜染龍華路。
獨醉孤樓憑欄駐,楚山雪飛珠江霧。
潤玉檀櫻秋波目,芳心常被,荊江紅樓觸。
幽思荏苒撫珮環,寄夢同舟泛焦湖。
渾天生聽完,當即鼓掌叫好,舉杯一飲而盡。
鬼薜荔亦將杯中酒飲盡,卻是面色如霜。
渾天生知其乃是愁思上涌,旋即問道:「鬼兄,你可是又思念起了波維伊公主?」
鬼薜荔噙淚道:「一別數十載,也不知小伊她如今可還安好。」
渾天生道:「鬼兄放心吧,小伊公主身為魔羅之女,雖然肉身被毀,但其靈魂何其強大,定能平安無虞。」
鬼薜荔長嘆道:「但願如此。」
渾天生又道:「話說摩羅波旬如今已經修成了妙住得法光如來,卻如何連自己的親女都不肯救上一救,還讓她的魂靈在那無間地獄之中受苦。」
鬼薜荔聞言,默默不語,雙目之中卻是禁不住流下淚來。
兩人正哀嘆間,卻聽得身後的房舍內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之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激動地說道:「折騰了一晚上,終於生了。」
渾天生道:「走,看看去。」
鬼薜荔道:「好。」
二人旋即騰空而起,飛至那房舍的上方,隔空往下觀看。
渾天生道:「一世貴族、二世文臣、三世農夫。這春申君轉世之後,出身是越來越低了。」
鬼薜荔道:「出身雖低,功法卻絲毫不減。從底層往上攀爬,正符合當下華胥國情,更易成功。」
渾天生道:「正是。」
二人正說話間,只見那房舍東面的虛空之中飛來一名青衣男子,房舍南面的地底也鑽出一名赤衣女子。兩人飛將上來,都落在了渾天生和鬼薜荔身旁。
青衣男子頭生二角,闊口獅鼻,威風凜凜。赤衣女子膚白勝雪,玉骨冰肌,眉心生有一痣,端的是仙姿玉色。這兩人亦不似凡間人物。
卻聽那青衣男子道:「渾天生,鬼薜荔,說好的我兄弟四人各守一個方位。你二人卻飲酒下棋,吟詩作對,好不自在。」
渾天生笑道:「蟲永仙,非是我不請你,實是你我各守東西,不是鄰居。否則我如何不請你吃酒。」
青衣男子笑而未答,那赤衣女子卻道:「你與他不是鄰居,與我卻是鄰居,為何也不叫我。」
渾天生道:「你這泥犁子,真是不當人子。前日我倒是請你了,你卻整日價地在地底翻騰。與你下一盤棋,要停手好幾次,何來樂趣之有。」
泥犁子嘟囔道:「我既要鎮守南面,還要兼顧地底,自然是要多跑幾趟的,這卻也怪不得我。」
渾天生道:「我一樣的既要鎮守東面,還要兼顧天上,怎就不跑這許多趟。」
泥犁子道:「你道我想跑哩。我若有你那明察秋毫的天眼,也無需這般折騰。」
二人正說話間,卻見那接生的穩婆身上突然飛出一道虛影,徑至半空,與渾天生等四人會至一處。這虛影的本尊生得眉清目秀,但不知為何,鬚髮卻皆已花白。
眾人見他來了,紛紛拱手道:「稱骨客,辛苦,辛苦。」
稱骨客道:「不辛苦,不辛苦。春申君已經轉世,各位兄弟,咱們且回宮休息。待過幾日,便再來護送其他仙胎轉世。」
眾人皆道:「妙哉!」
一行五人遂駕起雲頭,往那東嶽岱宗大廟而去。
正行進間,卻仿佛聽到身後遠遠地有人喊道:「五道聖君,哪裡去?」
五人未答,那人又喊了一遍。五人這才停下雲頭,迴轉身,看向來人。
卻見來人生的是豬頭豬腦,好生奇怪。
什麼模樣?
獠牙鋒利如鋼銼,長嘴張開似火盆。
碓嘴初長三尺零,獠牙觜出賽銀釘。
一雙圓眼光如電,兩耳扇風唿唿聲。
腦後鬃長排鐵箭,渾身皮糙癩還青。
五道聖君見了來人,急忙拱手相迎道:「淨壇使者,這廂有禮。」
來人正是曾擔任過天蓬元帥、後護佑唐三藏到西天取經成功,被西方佛祖封為淨壇使者的豬八戒。
卻見他滿臉通紅,腆著肚子,煞有介事地拱手施禮道:「嘿嘿,有禮,有禮。五位聖君,行色如此匆忙,是往哪裡去?」
豬八戒說話時滿口酒氣,顯然是剛剛喝了不少酒。
渾天生道:「吾等奉東嶽大帝敕令,護送春申君下凡轉世。如今業已成功,我等準備先回岱宗,休整一日,待明日再護送其他仙胎轉世不遲。」
豬八戒道:「噫,春申君是哪個,還勞煩五位聖君親自護送?」
稱骨客道:「春申君黃歇隕落之後,轉世為大宋詞人黃中庸。中庸歿,受封為地府都市王,為十殿閻君第八殿之主。」
豬八戒道:「好好的閻王不做,卻為何要下凡去?」
渾天生道:「淨壇使者有所不知。如今這坤輿大陸,禮樂崩壞,道德淪喪,官不似官,商不似商,皆唯利是圖,荼毒生靈。坤輿生靈如今飲的是核輻射之水,吃的是轉基因之物,已漸漸出現獸性。繼續這般,這坤輿大陸的人間道統恐怕要就此斷絕。」
稱骨客補充道:「好在本代玉帝慈悲,特降下法旨,著令諸多仙人下凡,解救人間災厄。這春申君才華橫溢,肩負華胥文化復興之重任。因茲事體大,玉帝恐其投錯了胎,便敕命東嶽大帝傳下御旨,教我等五人親自護送仙胎。」
豬八戒聞言,大怒道:「好一個偏心的玉帝老兒,對皇親國戚果然不同也。春申君乃是冥界親王,他便如此安排。而我當初下凡,他卻坑我投到了豬胎。若不是這老兒坑俺,俺又如何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五道聖君聞言,紛紛解釋道:「非也,非也。本代玉帝乃是真武高上帝,您說的那個玉帝乃是上一代玉帝——張玉皇玄穹高上帝。如今玄穹上帝已經與昊天上帝、高辛上帝一樣,潛心修煉,不再主理三界朝政了。」
豬八戒聞言,惑道:「玉皇大帝還能換人不成?」
渾天生道:「凡諸天神靈,皆有任期。三界大神職,如六御、酆都、五嶽等,皆三千年一替。三界普通神職,如閻王、山神、土地等,皆五百年一替。」
「一來張玉皇任期已滿,二來真武大帝在百年之前臨凡坤輿大陸華胥國,降妖除魔,立下不世功勳,繼承玉帝之職乃是順理成章。看來淨壇使者沒少喝酒呢,怎麼連這事兒都忘記了。」
豬八戒聞言,不住地點頭道:「是了,是了,張玉皇也不是娘胎帶的玉帝。他的上一任是帝夋——也就是高辛氏,上上任乃是昊天氏。我倒的確是喝了不少,連這茬都忘了。」
又尋思片刻,豬八戒突然狂笑道:「哈哈哈,張友仁這老兒,不再是三界共主了嗎。我呸,活該,這老兒,早就該下去咯。」
此話一出,五道聖君急忙勸阻。
但豬八戒酒勁濃郁,哪裡聽得進勸。張口閉口就是玉皇老兒、張友仁那廝,把玄穹高上帝狠狠挖苦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