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陸圓的身世

  陸圓開著車,心裡有些小九九,李夢媛好像沒有看上去那麼胸大無腦,竟然暗中觀察著他的行為舉止……

  不過他也沒有刻意掩飾,就算曾經的生活再怎麼富足,那也是曾經……印象里他確實過了那麼幾年富二代的日子。

  他的父親張天海是一名人民教師,曾在天海市一所重點中學任教,後來不知是生了什麼變故,導致他放棄了自己從事多年的教育事業,而選擇進入商界打拼,那時的陸圓不過才剛上小學。

  後來的記憶實在是有些模糊……總之張天海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商人,僅僅十年時間,就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卒做成了天海市的商業巨頭,開創了自己的公司「天海集團」。

  天海集團最早是做房地產開發的,而張天海並不滿足於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因為他敏銳的觀察到未來房地產行業的頹勢,於是進軍電子商務領域,斥巨資打造了獨家電商平台,大範圍地投放GG並且安排業務員全國各地走訪宣傳,做市場調研。

  從最開始爭奪地產項目的開發權,到將項目外包給建築公司,再到自己的平台進行房屋預售回收資金,使他短期內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他逐漸體會到了網際網路帶來的暴利。

  當然,這種成功離不開他初期近乎瘋狂的投資行為,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資金,本著不成功,便成仁地心態。

  他深知在那個年代買得起房的人,都是有錢人,而他不能只賺富人的錢,這會令他的處境岌岌可危,他必須服務於「大多數」,他希望天海交易不僅僅是一個房產銷售、租賃的電商平台,而是更想將其做成一個板塊。

  因為這一次嘗試,使得「天海交易」成功的完成了由b2c模式向c2c模式的轉型,開放會員制度,吸引了大量的個體戶商家以及微小型企業進駐,這不僅擴大了天海交易的營銷範圍,也吸收了大量的消費者,進而每年策劃大量的營銷活動,慢慢地培養用戶粘性。

  體系逐漸成熟的「天海交易網」擁有了大量的客戶資源,這成為了張天海的底氣,也進一步膨脹了他的野心,他不再滿足於「中間商」這個身份,而是將視野放到了生產業上,他迫切地想要建設自己的生產線,實現真正地一條龍營銷模式,此時的他,已經不再為資金問題發愁。

  於是他開始建設工廠,餐飲業、輕紡類工業、資源加工業、電子製造業、凡是他能想到的,都有了天海集團的身影,在他真正完成了各個領域自產自營自銷的那一天,天海集團成功地在國外上市,旗下分公司無數,遍布全國各地,而總部正式更名為:天海國際。

  上市以後,天海國際也真正坐穩了天海市商業圈子的頭把交椅,張天海一度成為商界最耀眼的人,一時風光無限。

  而上帝是公平的,張天海在商業上的成功使得他失去了原本幸福的家庭。

  那十多年裡,陸若玲(陸圓的母親)母子幾乎見不到他,張天海常年在外奔波,有時候甚至過年都不回來,留下母子倆相依為命。

  只有那銀行卡上的一筆筆轉帳,告訴著陸圓,他還有個老爹,他的老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這個家庭,那無疑是一筆不菲的財富,每一筆轉帳都抵得上他教一年的書。

  托這筆錢的福,他們娘倆可以生活的很好,陸若玲開著豪車帶陸圓第一次去了五星級酒店,去米其林餐廳吃飯,玩了潛水、蹦極、滑雪,嘗試了好多個人生的第一次……

  可是陸圓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的人生忽然缺失了父愛,外面的飯菜很好吃,可無論怎麼吃也沒有家的味道,他更想吃爸爸親手做的西紅柿炒蛋。

  ……

  年幼的陸圓站在遊輪的甲板上,望著天邊彩色的極光,腳下是波光粼粼的海面,一座座冰山在他的兩側緩緩倒退,那無疑是極美的景色,但他卻在這令人目眩的美好中發著呆,潮濕又凜冽的海風迎面吹來,他凍得瑟瑟發抖手裡卻死死攥著他被評為年級優等生的獎狀。

  緊張中他忽然看見了水底下洄游地魚群,似乎也跟他一樣迷茫,不知這艘船要開往怎樣的遠方……

  「圓兒乖,爸爸工作忙,再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陸若玲站在了他的身後,將毛呢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則是哈了口氣搓著手掌,臉頰通紅。

  那時的陸圓並沒有說話,而是看著獎狀陷入了回憶,印象里那個男人會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教他背古詩,還帶他騎電動木馬,所以這個獎狀理應有那個男人一份,可他在哪裡……他為什麼會不在乎呢?

  終於,他在母親的注視下將獎狀撕了個粉碎,又將紙屑拋向大海,好似做了一件很酷的事,卻酷的那麼孤獨……他想要忘記某個人。

  「媽媽,不好玩,我們回家吧。」陸圓扭頭說著,又將大衣脫了下來遞給陸若玲,牽著母親的手往船艙內走去,在心中結束了這一趟並不愉快的旅程。

  想來那時的自己是有些蠢笨的,總是情緒化的做一些事情,明明心裡是無比的思念,卻在父母通話時倔強的不跟爸爸講話,事後又望著通話記錄發呆。

  直到那個男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趕到家裡來,迎接他的只是有些意外的母子二人,他們還像以前一樣圍在桌子前吃飯,卻如同隔著無形的屏障,壓抑到窒息。

  夫妻倆總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陸圓討厭那種氛圍,於是迅速的吃完,丟下碗筷躲進自己的房間,給父母留點私人空間。

  然後他隔著房門聽到了母親在哭泣,因為男人說這次回來帶來個好消息,天海集團正在穩步發展,有望在年底上市,為了補償家庭,他在市中心買了房,置辦好了最新的智能家居,請他們娘兒倆搬進去住。

  陸若玲耐著性子問他能不能留下來,他卻沉默著抽菸,然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接著陸若玲的情緒崩潰了,開始大聲地哭泣,質問他為什麼要執迷不悟,要放棄他們苦心經營的愛情和孩子……

  「張天海,我從你一無所有的時候跟了你,從未想過你會變成現在這樣,從明天開始,我不再是你的妻子,我們民政局見。」

  「玲玲……我們不能離婚……我們離了圓兒他怎麼辦?」

  「你還知道我們有圓兒啊?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陸若玲用冰冷到絕望的語氣說著。

  「給我個機會……好嗎?我馬上就要成功了,我能讓你們母子過上最幸福的生活。」

  「幸福……麼?我早就忘記幸福是什麼滋味了。張天海,你別忘了,你曾經是個人民教師,你教出了那麼多優秀的學生,卻沒能教導圓兒成長,又什麼時候才能教化你這顆冥頑不靈的心……給你機會,可以,放棄天海集團,回到家庭中來,我們繼續過平凡的日子,你能做到嗎?」

  「我……玲玲,天海集團是我的心血……你別逼我好嗎?你要相信我,我還深愛著你和圓兒,再給我一點時間,年底公司就可以在國內上市了……」

  「我們沒有談的必要了,你走吧。」陸若玲心灰意冷地下達了逐客令。

  「圓兒,出來跟爸爸說再見。」

  陸若玲用一句話表示了在孩子撫養權上的強硬態度。

  陸圓推開了門,麻木地看著兩個大人,想哭卻哭不出來,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理由來勸說這個男人放棄自己的事業,又用什麼理由勸他的母親再多一點耐心,在這股糾結與無奈的情緒中,他只是順著母親的意,木訥地說出了那句「爸爸再見。」

  「張天海,如果你敢跟我搶圓兒,我發誓會死在你的面前。」這是陸若玲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些對話時隔多年還是那麼清晰……

  從那天起,他就隨了母親的姓,離婚以後,陸若玲就像變了個人,開始玩命地工作,可是當了那麼多年的家庭主婦,她早已忘記了生存的技能,她曾是學校里公認的校花,也是最出色的舞蹈演員,卻在這日積月累的疲憊下,委曲求全地選擇了一份資料保管員的工作。

  她用張天海寄來的錢,畫著最美的妝容,以最驕傲的姿態出入奢侈品店,帶著陸圓買各種各樣的名牌,吃穿用度花的全是張天海的錢,好似在這種報復性消費下,她才不是個苦命的女人……

  陸圓就這樣被她一個人帶大了……後來,她又拿這些錢供陸圓上大學,自己卻靠著微薄的收入拮据地生活著,身體的狀態每況愈下。

  陸圓不止一次的求她不要對自己這麼殘忍,為了安慰母親,他從來沒有用過那些奢侈品,卻遭到了陸若玲嚴厲地呵斥。

  「他就算再怎麼對不起我們……咳……他也是你爸……這都是他欠你的……你應該接受……」陸若玲咳嗽著說,手中的紙團沾滿了血跡,隨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剛剛畢業的陸圓在驚慌失措中叫了救護車……

  他簽了醫院的病危通知書……也了解到母親隱瞞了很久的病情:肺癌。

  原來陸若玲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忍受了很長時間病痛的折磨,而她又倔強的不願意接受治療……任何疾病都是在拖延中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為什麼命運要如此的捉弄人?陸圓看著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心中湧起無盡的痛苦,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圓兒……別哭,媽還有些話要跟你說。」陸若玲抓著他的手。

  「媽……你說,我在聽。」陸圓抽泣著,聲音已經變得顫抖。

  「我走了以後,不要給你爸打電話,法律上我們已經沒有了關係,他這麼多年一直定期支付你的撫養費,媽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不打,我不打,媽你別走……我們用這筆錢可以接受國內最好的治療,現在醫療技術這麼發達,你一定沒事的,一定沒事的。」陸圓哭著說,他跪在地上握著母親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著。

  「傻孩子,死亡並不是一種病……這是每個人都必須要走的路……媽媽的心在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走的也要早些……」

  陸圓說不出話了,在生離死別的悲痛中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緊緊地攥著母親的手。

  「圓兒,你得答應媽媽一件事。」病床上的陸若玲聲音忽然大了幾分。

  「我答應,媽。」

  「別答應的那麼快……男人要一言九鼎,一個唾沫一個釘,媽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堅強,要照顧好自己……要先平安健康地活著……然後,你才可以去追求自己的事業,因為在生死面前,沒有大事……將來若是遇到那個願意陪你過一生的姑娘……你不能辜負她,男人要有擔當,能肩負起責任……」

  「我明白。」陸圓顫抖著回道。

  生死面前,沒有大事……

  可是媽……為什麼你卻因為自己的固執付出了如此慘痛地代價呢。

  「最後……我希望你不要記恨他,這是媽自己的選擇,怨不了任何人,如果有一天,他還願意認你這個兒子,你不能拒絕……」

  「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然後為了事業努力,將來更不會辜負那個愛我的人。但是……我真的不能再接受他了,請你相信我,你的兒子一定不會比他差……」

  「你這孩子……倒是跟我一樣固執……媽相信你,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做到……那我們玩個遊戲吧……你現在,打他的電話……告訴他我的情況……如果他……咳咳,如果他願意過來,你就跟他走……咳咳……」陸若玲又劇烈地咳了幾聲,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了。

  人總是到了快要死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有一些遺憾沒有補完。

  陸圓慌了神,他一邊答應下來一邊摸手機,然後在通訊錄中尋找著那個被遺忘在角落的號碼,這才發現母親居然幫他存了電話。

  他趕忙撥通了張天海的電話,可母親的手卻忽然從手中滑落,連帶著他的心臟,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一縷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在溫暖的光線中他看到了母親慈祥的臉,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好像還和以前一樣溫柔……

  卻再也……無聲無息。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

  原來她根本就沒想等張天海過來。是啊……他們的愛情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透了。

  陸圓終於明白,母親強撐著這一口氣,只是因為還放心不下他,想要用已經枯死的愛情來綁架那個男人的良知,心中其實早已失望透頂。

  好在她沒想等這個電話,也沒想等那個男人,否則,她該有多難過……

  哭過痛過以後,就只剩下麻木……

  陸圓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默默地掛斷電話,終止了那不斷循環播放地提示音。

  一陣風忽然吹了進來,似乎要撫平他的傷痛……

  他又回憶起了那個令他家庭破碎的下午,陽光也像今天這樣好,而他也這般木訥地對著張天海說出了那句:

  「爸爸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