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布爾克蘭的昏暗地下室完全不同,弗倫茨貝格躺在一張寬大的病床上,看著窗外那明媚的陽光發呆。
他已經失去了肉體,成為了一個沒有了精神主體的神傀儡。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神傀儡都無法一直生存下去,它們體內被束縛住的精神力會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消散,最後變成一個失去靈魂的傀儡殘骸。
可是,因為抽離了大量的精神力,並且使用了特殊的封印魔法技術,弗倫茨貝格的靈魂短時間內看來是沒有消散的可能了。
而為了保證他不會再鬧出什麼問題,在抵達塞里斯之前,愛蘭希爾的高級魔法師們改造了弗倫茨貝格的傀儡軀體,換上了一個完全沒有問題的身子。
不過,不知道是這些人有意為難弗倫茨貝格也好,還是因為他們決定限制弗倫茨貝格的自由也好,他們沒有給這個新的軀體安裝胳膊與腿!
這樣一來,弗倫茨貝格就好像是一個被砍掉了四肢的人棍,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
於是乎,躺在床上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就成了這個背叛了愛蘭希爾的老頭子的唯一事情。
他是個傀儡,他不用休息睡覺,所以他可以無限的這麼躺著,用無聊淹沒自己。
知識對比他之前在傀儡帝國的遭遇,這裡的環境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作為一個不需要吃喝,只需要更換魔法能量晶石的傀儡,他至少還可以看窗外那在傀儡帝國很少見到的陽光。
兩隻麻雀落在了窗台上,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它們不知道隔著一層玻璃,屋子裡還躺著一個曾經是愛蘭希爾唯一一個高級魔法師的老人。
床頭柜上擺放著一個花瓶,看上去也算是精美,可裡面並沒有花,弗倫茨貝格當然也聞不到香味。
他只是一個傀儡,一個無法行動的傀儡,一個失去了人類一切功能的傀儡。
本來神傀儡有許多敏銳的感覺,可以強化聽力或者視力,為更好的戰鬥服務——可因為傀儡帝國的故意閹割,他的這個頭部既沒有很強悍的聽覺,也沒有超越普通人的視力。
甚至,他還沒有飢餓感,也沒有寒冷燥熱這些體感。甚至他連皺眉都無法表達,因為他的臉已經沒有了表達喜怒哀樂的能力。
所以,哪怕他很開心,或者很難過,別人都只能從他的語氣中去聽去理解,無法通過面部表情去預知什麼。
雖然他也必須要呼吸,可那只是一種吸入周圍魔法氣息,並且轉化成能量為自己提供行動能力的循環而已。
這就是對待一個叛徒的手段麼?那未免有些太仁慈了。弗倫茨貝格苦笑著在自己那尚能夠運轉的思維里想道。
按照道理來說,不是應該找一群高級魔法師,拼命的研究他這個狀態,然後不顧他的死活,用各種手段來剝離他的精神力,折磨他一直到死麼。
可是為是什麼,為什麼一直到現在,他還能如此平靜安穩的躺在一張大床上,愜意的看著窗外的麻雀,還有和煦的陽光發呆?
如果,如果早知道留在愛蘭希爾可以如此愜意……或者說如果他早就看穿了一切,放棄那個不切實際的,所謂的最強的追求,他自己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突然間,窗口的兩隻小麻雀仿佛被什麼驚嚇到了,猛然間展翅飛遠。
弗倫茨貝格愣了一下,然後滿心都是鳥兒飛走的惋惜。他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然後就聽到了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的聲音。
走進來的是一名愛蘭希爾的皇家近衛軍士兵。不過他也不是什麼普通的士兵,而是一名確確實實的魔法師。
這個魔法師腰間挎著一柄長劍,黑色的魔法長袍上面,繡著金鷹展翅的徽記。
「一會兒會有人來看你,叛徒!」這士兵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裡的椅子放在了一動也不能動的弗倫茨貝格床邊,又走過來查看了一下弗倫茨貝格的狀態,仔細地看了看身體上的魔法禁錮裝置。
「為什麼不問究竟是誰來看你?」看到弗倫茨貝格一言不發,如同屍體一樣躺在那裡,士兵又開口問了一句。
只是他的愛好,在挑起了對方的好奇心之後,他會比上自己的嘴巴,然後讓對方在無盡的好奇中備受折磨。
這種來自精神層面上的東西,讓弗倫茨貝格深感痛苦。可弗倫茨貝格在上了幾次當之後,就不再相信這些看守自己的愛蘭希爾衛兵了。
「這一次不逗你了,你猜吧,如果真猜對了,我就在這房間裡養只鳥什麼的。」那士兵一看弗倫茨貝格不上當,於是加大了自己的籌碼。
弗倫茨貝格閉目養神,一副對對方的挑釁毫無興趣的模樣。不過,只等了一秒鐘,他想像出來的,一個鳥籠子掛在房間裡的樣子,就把他打動了。
「能來這裡看我的,也就只剩下一個人了。」他自信滿滿的回答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威廉吧。」
「這一次可不是我整你,哈哈哈。」那衛兵一臉惡趣味的得意的笑,讓弗倫茨貝格心裡一陣煩躁:「你猜錯了,叛徒!」
他的笑聲讓弗倫茨貝格心情格外的糟糕,對於一個躺在床上什麼都做不了的人來說,沒有人和他說話的那種寧靜,與有人來用語言挑釁的嘈雜,都同樣難受。
不過,他還是沒有憤怒的開口,因為他早就已經失去了怒吼的戾氣,雖然煩躁但是他還遠遠沒有到達爆發的臨界點。
於是,弗倫茨貝格不再繼續說話,只是躺在床上,望著窗外那開始掉落黃色樹葉的林子發呆。
秋天已經到了,冬天也即將來臨。北方的大地將被冰雪覆蓋,生機盎然的景色也將過去——弗倫茨貝格知道,看四季變換,也許就是他剩下時間裡,僅剩的娛樂活動了。
「立正!」那名士兵站在門口,昂著下巴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臉上帶著自豪與驕傲。
他的唱和聲把弗倫茨貝格拉回到了現實,然後,下一秒鐘,他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男人走進了房間,面無表情的坐在了他床邊的座位上。
「好久不見了,弗倫茨貝格先生。」克里斯即便是聽說了弗倫茨貝格的遭遇,也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悽慘。人棍一樣的躺在床上,這視覺衝擊讓習慣了自由的克里斯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寒而慄。
「陛……陛下……」弗倫茨貝格的聲音都在顫抖,他也沒有想到,隨時都有可能被處死的自己,竟然見到了他最想見到的一個人。
「我的時間很寶貴,所以你想說什麼,或者說想要懺悔什麼,都必須抓緊時間一些。」克里斯盯著臉上只有一個發生結構,以及雕刻著魔法銘文的弗倫茨貝格,開口說道:「威廉給你爭取的機會,也差不多是唯一一次機會。」
「……」弗倫茨貝格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對克里斯說道:「我錯了……過去的我只生活在對力量的渴望與追求當中……」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悔恨,連克里斯都用眼角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什麼都做不了的弗倫茨貝格。
「我真的錯了!我現在甚至連下跪,連哭泣都做不到……求你,求你……克里斯,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求你。」弗倫茨貝格苦苦哀求著,一副真心改過的樣子。
克里斯則沒有聽他的哀求,因為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他正在考慮的,是對於這麼一個註定不會有什麼用的傀儡叛徒,留下的好處多一些,還是除掉的好處更多一些。
事實上最省事兒的辦法就是把這個傀儡拆了,任弗倫茨貝格的最後意識煙消雲散。
可考慮到威廉那邊的苦苦哀求,克里斯倒是覺得,留下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弗倫茨貝格,更容易讓人記住背叛的代價究竟有多麼沉重。
「我會改造你的身體,你將成為一個不人不鬼的存在……」克里斯笑了起來,看著弗倫茨貝格說道:「你只要半死不活的活著,就是一種贖罪。」
「可以!我會為威廉活著……這是我的懺悔。」弗倫茨貝格望向了天花板,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他不想死,或者說他不想這麼碌碌無為,讓人恥笑著死去。他不想就這麼卑微的離開,然後在歷史上留下一個可笑的背叛者的名字。
所以他想要活著,哪怕只能苟且的活著。他決定要改正自己的錯誤,用自己餘下的所有時間,把自己的名字從歷史中抹去。
哪怕什麼都沒有留下,他也不願意遺臭萬年。至少,他不希望那個到了現在還不願意放棄他的徒弟威廉,因為他的背叛成為笑柄。
償還依舊牽掛著他的人的債務,是弗倫茨貝格一直堅持著活到現在的動力。至少這一刻,他是這樣想的。
「那就這樣吧!我會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克里斯站起身來。不願意再浪費任何時間:「如果這一次你沒抓住機會,那無論誰開口求情,我也會給你一個最悲慘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