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她什麼都知道(二合一)

  第474章 她什麼都知道(二合一)

  修道有成的道士雖能搬山、又能倒海,可到底也是由籍籍無名之徒里走出,別看一位位仙風道骨,不染凡俗,可若無人把凡俗擋於門外,就不過是一個個老頭老太罷了,縱有辟穀之法,或不出汗溝,可衣裳會裂開、鞋履會磨破,更遑論屋子壞了誰來修,門下弟子誰來顧等等雜七雜八的瑣事,既然仙法不能及,那還得靠一雙雙磨出老繭又有些自慚形穢的手。

  尋常道門或佛寺,會驅使外門弟子操勞雜役之事,擔當雜役之責,美名其曰磨礪心性,可到底幾分是磨礪幾分是白工,唯有高處結茅而居的道士僧侶知道,而放到大些的道門佛寺里,則必然會請專門的雜役,謂之火工道人,原因無他,除了家大業大以外,更因哪怕是外門弟子,其資質都出類拔萃,放去干雜活,太過浪費了。

  寅劍山的雜役班子大抵都在青牆峰處,自半山腰到山坡上下一百多丈,木房瓦屋連綿,都是些壯婦媽子,還有一些農家送來習練家務的適齡女子,大多心思老實本分,再加之寅劍山又是個大名鼎鼎的仙家山門,庇護一方,恩威俱有下,就更是別無二心,不像大戶人家的僕役一般這裡抽點油水,哪裡薅點羊毛。這一段時日,雜役們新來了個管事,也不知門路來歷,模樣倒是周正,很是溫婉,早在雜役班子裡呆久的老人們起初還輕視了她,可誰知此女笑裡藏刀,管起人來極有一手,幾下打點,又左右分化,上下廚班、衣班兩個班子六十多人管得服服帖帖,縱有人心底不滿,卻不僅明面上屁都不敢放,暗地裡編造壞話都膽戰心驚。

  槐樹下,閒暇之餘,立著三位女子,年紀最小的十五六歲,年紀最大的五十來歲,這一大一小面對著那女子扯著山上八卦事。

  年輕女子說道:「前幾日聽說山上有妖怪橫行,搞得上下戒嚴,慌得要死,這幾天都過去,倒也一點事都沒有,反而攢了好幾日工作,愁人、愁人。

  閔鳴帶著微微的笑,既不點頭附和,也不搖頭否認,只是道:「他們有他們的事,我們做好我們的,你呀,得在這山上學會得跟張姨一樣能幹,改一改性情,以後哪裡愁嫁人?」

  年輕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年長女子則彎嘴笑了道:「閔管事可別瞎捧我,我也是早年在別人家做丫鬟做來的,人腰粗,腿也粗,她學到我這樣就不好了。」

  「人粗福胖嘛。」閔鳴頓了頓,問起今日的事道:「飯菜都備好了吧?」

  「都備齊了,你要給人添的也都添好了。」年長女子匯報著道。

  「嗯,謝過張姨幫忙打點了,回頭我給你支點錢補上。」

  年長女子點了點頭。

  寅劍山還未辟穀的弟子不在少數,而道門從來粗茶淡飯,不少弟子難以適應,閔鳴以此私添飯菜,廚班添點小菜,不過小恩,「恩」之一字,上「因」下「心」,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如今寅劍山諸道們對廚班很是滿意,便因此理。

  三人又在這寒暄了一陣,天色漸晚,也到了要分開的時候,年長女子要走的時候,卻又被叫住。

  只見閔鳴從懷裡摸出兩個百錢,「這是點心意,不算補的那份里,聽人說你家裡的小兒快要過了年紀,這兩百錢你就拿去給他上私塾。」

  年長女子低頭一看,是太祖時的興寧錢,再下意識掂量,足稱的錢!

  「您、您可真是…貨真價實的心胸寬廣啊!」

  年長女子一時語無倫次,把這錢揣盡兜里。

  閔鳴也不計較這話說得粗俗,而是道:「不要跟別人說,你得藏好。」

  「我省的,我省的。」

  目送這姓張的年長女子遠去,閔鳴仰頭看了眼天色,溟漠暗沉間,她回首又望了眼巍峨的寅劍山,一眼望不到頭,閒雲盪過,林鳥嫻靜歸林,是繁華的京城裡所不能見的景象,她隨波逐流般來到這裡,已近一年過去,仍舊心覺奇妙,想到這,她不禁記掛起了閔寧,也不知江湖上有沒有傳起閔寧的俠名,也不知這天氣涼了,閔寧有沒有穿上棉襖。

  「閔管事還不回去嗎?」遠處有僕婦見她站著不動。

  閔鳴回過神來道:「這就回去。」

  她旋即起步,低頭覓著路走,卻被沉甸甸的衣裳擋住了些,這讓她更加留心地上的石子,以免絆倒。

  回到自己所住的獨屋外,閔鳴推門而入,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嘲似地笑了笑道:

  「心胸寬廣?如今要著胸脯也沒什麼用啊。」

  「倒也不能這麼說。」

  忽地一聲回音。

  閔鳴寒毛微豎,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道男子的身影坐在桌前,頗有閒情雅致地翻著書看。

  不是陳易又是誰人?

  陳易勾起一抹和善的笑,慢慢把書闔上,一年過去,閔鳴的姿容少了幾分濃妝艷抹,卻並未因此減色,反而因山靈水秀中添了些靈氣,再不由自主地順著脖頸往下一瞅,仍舊一派蔚然壯觀。

  哪怕到了如今,身邊不缺女子後,陳易也不禁吞了口唾沫,許久未見,從前不覺什麼,如今幾日在小狐狸的貧瘠相襯下,反倒叫他對閔鳴有幾分懷念。

  連陳易自己也驚嘆自己真好色入了魔。

  就在陳易垂眸思索之際,

  閔鳴收斂神色,直直凝望間,千嬌百媚地開口道:

  「夫君,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

  陳易愕然呆住。

  閔鳴這是…

  還是說…是我不記得了?

  他第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失憶了,忘記曾跟閔鳴歡好……等縱覽回憶都尋不到蛛絲馬跡後,陳易才困惑地蹙起眉頭來。

  「閔鳴,你這又在玩什麼?」陳易開口道。

  閔鳴停住腳步,臉上千嬌百媚盡數散去,鬆了一口氣道:

  「看來是真人。」

  原來是在試探自己是不是別人喬裝或是幻象,陳易反應過來,暗嘆這女子的心思慎密。

  閔鳴看著陳易,心湖雖有起伏,可他能闖進寅劍山,本身不值出奇,何況周依棠、殷聽雪兩位夫人在此,他遲早會來,她又如何不知。

  「老爺,是要我幫你上山嗎?」

  閔鳴走近到茶桌邊上,熱起了茶水,橘黃的焰火照得屋內微亮,撲朔著那人面容,閔鳴側著眸子,用眼角餘光打量。

  依舊那般,依然沒變。

  閔鳴輕呼出一口白氣,轉了半圈便散開了。

  「不必,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也就是說鬧山的妖怪……」閔鳴有些驚訝。

  「想來就是我。」

  「…似曾相識啊。」

  「什麼?」

  閔鳴忽地噗嗤一笑,道:「過年時你盜煙花,也是鬧得雞飛狗跳。」

  陳易怔了怔,笑了下,「確實如此。」

  無聲無息間,二人間的氣氛便緩和下來,再見的侷促彌散而開。

  閔鳴把熱好的茶捧了過來道:「喝茶吧。」

  陳易接到手裡,抿了一口,點好又熱開的茶略有粘澀,但茶香如舊,他垂眸輕瞥閔鳴,見她滿面由衷溫和,再想起她過去暗中使絆,爭鋒相對,茶中一點苦澀似唏噓,時間把過去的稜角打磨得已足夠光滑,起碼他們能平和相處。

  「閔鳴,我想跟你請教一下。」

  「老爺竟會請教我?」閔鳴很是訝異。

  陳易笑著頷首道:「跟二夫人弄盞孔明燈,哦…我學成了以後說不準也能送給閔寧。」

  ………

  一連幾日,陳易都在偷偷摸摸地學孔明燈。

  殷聽雪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明白他是聽進了自己的話。

  他到底還是很重視她的。

  捻了捻那些廢棄的枝條,殷聽雪心裡作想,身邊的黃娘兒搖搖尾巴湊過來,她摸了摸腦袋,把它抱到懷裡。

  黃娘兒蹭著她的脖頸,像個孩子一樣,殷聽雪不禁想到自己被他圈懷裡時,也像個孩子樣蜷縮著。

  「有什麼好看的?」陳易今日臨行前,好笑道:「爛枝爛條而已。」

  殷聽雪捻起一根問:「不好看嗎?我能想像有多好看。」

  「不好看。」

  「哦,可我很喜歡。」

  「…我以後給你多做些。」

  這話的言外之意顯而易見了,不過殷聽雪卻沒一點吃醋的心,只因他願意聽她的話,顧著她的念頭,點點滴滴間,流露著陳易的細微重視,少女再也不是那無能為力的妾了。

  於是,殷聽雪捻著枝條,輕聲問道:「陳易,我給你當永遠的二夫人好不好?」

  她的話音帶著二八少女的天真,陳易那時竟恍惚失了神,而後眸含笑意道:「傻瓜,怎麼這麼會說情話?」

  這算情話?素來臉皮薄的殷聽雪不解,這大抵不算情話,若是情話,她的臉怎麼沒紅呢,搖了搖頭道:「不是情話。

  「那是什麼話?」陳易笑問。

  「是…」她下意識撇過頭去,「是真話。」

  無錯版本在讀!首發本小說。

  這時,她的臉後知後覺地紅了,

  哦,這句才是情話吧……

  捻著樹枝,殷聽雪出神的想著,臉又紅了。

  她搓揉幾下有點發燙的臉頰,卻把手心也燙暖了。冬日的太陽這時自冷杉中拉開一道暖光,映到她面頰上,黃娘兒四肢伸地,暖洋洋的舒展身子,耳畔邊傳來它噌噌甩毛聲,髮絲如絮飄蕩,氤氳,視線里便蒙了層薄薄瑞雪,祥和……

  過了不知多久。

  「你還在看?」身後忽地傳來聲音,殷聽雪轉過臉就見獨臂女子緩緩走來,「這是什麼?」

  「孔明燈。」

  周依棠問道:「是送給…」她還沒問出口,便沉默了,旋即直接道:「去練劍。」

  練劍…殷聽雪聞言眉頭皺起,她最不喜歡就是練劍了,而且周真人要求嚴,練不好就得加練,練到會為止,而且光有動作還是不夠,木樁上的刻痕也是要考,若刻痕分得太散,一樣不成。

  不過,殷聽雪還是沒回絕,老老實實點頭道:「我去練劍。」

  少女把黃狗放下,便跑著回房取劍了,是把普通木劍而已。

  日光下,木樁邊多了道身影,挑、撩、戳、掃、斬…劍呼呼舞起,黑髮如旋,周依棠見她沒在看這邊,便捻起一根樹枝,看了半晌。

  殷聽雪連著舞劍,劍器舞渾脫,裹著棉襖的身影輾轉騰挪,靜謐中木樁上的紙板落下道道劃痕,她舞得很是認真,一時竟忘了時間流逝。

  日頭西斜。

  「有模有樣了呀。」

  忽地傳來一道聲音,殷聽雪抬頭看去,正是陳易,他緩緩走來。

  周依棠不動聲色地丟去樹枝。

  陳易朝殷聽雪而去,少女舞劍的姿儀,像是團紅獅子旋來旋去,喜人極了,唯有定格住的一剎那,才得見稚嫩間一點英姿颯爽。

  殷聽雪聽了誇獎,眉宇翹起道:「也沒這麼好。」

  「說你好你就好。」陳易腳尖一點,越過木人樁,一伸手就攬她入懷,揉了揉她腦袋,「舞得多漂亮。」

  殷聽雪眨了眨眼睛,彎嘴笑道:「你說漂亮就漂亮吧,這可是你說的。」

  那不遠處,獨臂女子獨立,視線中二人摟摟抱抱,眸光漸深,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口狗糧。

  黃娘兒走到身邊蹲坐,仿佛跟她一桌。

  待了好一會,陳易終於跟殷聽雪分開,不打擾她繼續練劍,回過身地走向小樓,便見周依棠仍立於此,儼然有事要交代。

  陳易停住腳步,出聲問:「什麼事?」

  周依棠掃了殷聽雪一眼道:「她沒有劍。」

  殷聽雪手中所舞不過木劍,而非真劍,不是因寅劍山沒錢打鐵,寅者,敬也,寅劍山素來敬奉劍道,故此擇劍謹慎,不在緣法之中,便萬萬不可強求,而寅劍山之弟子,到了年歲,就多在門中老人帶領下南下尋劍,一去劍鄉,二去劍冢。

  「她去尋劍了?」陳易疑惑道。

  「嗯,你帶她。」

  「這麼早,她還沒到二十歲。」尋劍之事,往往在二十加冠之時。

  「有緣法在。」周依棠回得輕易。

  陳易倒是從這捕捉到一點不尋常的意味來。

  周依棠也知道他捕捉到了,道:「南面多事,湖廣白蓮教亂。」

  那點不尋常的意味化開些許,陳易略有所悟,白蓮教亂,前世亦曾發生,秘境接連出世,正是天下亂武的前奏,而白蓮教亂,權因關乎白蓮傳承的秘境顯世。

  而其中跟殷聽雪的淵源,陳易倒是有點琢磨不到,前世殷聽雪去了魔教當聖女,她的成長,他於此只有隻言片語的印象。

  周依棠此時道:「白蓮道與佛教淨土宗有淵源。」

  陳易略挑眉頭,這倒是一條蛛絲馬跡的聯繫,他側過臉,盯著周依棠問道:「你還知道更多麼?」

  「不知道。」

  「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陳易頓了頓,勾起一個略顯危險的笑:「我現在有點怕,你明明知道那麼多,卻瞞著我,就算你本意是好的,可我又如何相信,就像那塔什麼……」

  「塔西佗陷阱。」

  反倒是她先說了出來。

  陳易微微頷首。

  周依棠呵了口氣,緩緩道:「好,我跟你說我本意,青牆峰那幾位長老希望你去給陸英護法,但我怕你壞了她的心境,恰好算到殷聽雪南面亦有緣法,便讓你去給她護法。」

  「也就是想支開我?」

  「不錯。」她倒是坦誠。

  「直接說不就得了,」陳易攥了攥手,笑出聲道:「其實我們坦誠些說話,倒也沒那麼難。」

  周依棠不言語。

  這逆徒倒是沒臉沒皮地湊到近前,帶幾分調戲道:「那你說說,我們什麼時候更坦相見?」

  獨臂女子垂眸看他,一時沒有言語。

  她還是沒跨過那道坎麼?陳易不禁悻悻然,就在他以為沒有回答時,

  周依棠忽然一句道:「不是早就有過了麼?」

  她記憶猶新,本該忘去,近來卻每每浮起,再一回想,那時她竟不適應,也不知是他長大了,還是閔寧太緊。

  陳易一愣,皺眉不解,偏尋過往,自己也沒有失憶便笑了道:「不必說前世的事。」

  獨臂女子沒有回話,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這逆徒不會知道,這不是前世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