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與其提升自己(二合一)

  第453章 與其提升自己(二合一)

  「不喝酒沒意思……」

  半晌後,陳易輕聲道,聽上去像是為何緩解畏懼,只見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去。

  吳不逾並不回頭,仍枯坐原地,似一柄古劍聳立,鏽跡斑斑,卻飲盡鮮血。

  於劍池自困數十年,亦曾有宵小之輩動邪念暗算,妄圖從背後一擊致命,只是下場……盡化作腳下山巔芒草的肥料,風馳電掣,周遭芒草白中帶舞,穗似劍尖,將老人一圈圈環繞,像是渴血了。

  陳易離吳不逾愈來愈近,後者頭顱微垂,似在等候一劍襲來。

  嘩啦。

  酒葫蘆往下一倒,淋了吳不逾滿頭。

  迎風飛舞的華發如瀑布般垂落,吳不逾坐在原地一愣。

  「裝什麼高人,」陳易皺眉著說道:「喝酒!」

  酒液越落越多,白髮老人挑了下,不知是驚怒亦或是沉思。

  倒完酒後,陳易問道:「喝夠了沒有?」

  吳不逾依舊如古劍聳立,平靜問道:「小子你想死?」

  「不想死。」陳易又問道:「你想殺我?」

  「一甲子前我殺盡宵小之輩。」吳不逾道:「後來便儘量收手了。」

  「怎麼收了殺性?」

  「螻蟻一樣,殺多了沒意思。」

  「哦。」陳易點了點頭,表示理所當然,接著問:「敢問前輩殺性最重時如何?」

  他像是在旁敲側擊,以求悟得青霄劍法的劍意,吳不逾毫不在意,更無半點故作姿態。

  「三十歲時,為殺一不長眼的人,」吳不逾道:「一路跑死三匹馬。」

  「好殺性。」陳易頓了頓,繼續道:「但你不會殺我。」

  吳不逾挑了挑眉頭。

  陳易道:「你自言劍道不過冢中枯草,卻又於三處盡侯劍道大材,本就意味著你心裡不願相信劍道真是如此不值一提,你留人七日時間,是給他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白髮老人付之一笑。

  陳易繼續道:「其實你不願錯過每一個機會,說到底你仍信劍,但又否認劍,別說是我把酒淋你頭上,便是我在這裡撒泡尿,你也不會殺我。」

  吳不逾面色如古井不波,可片刻後,竟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響聲。

  他驟然厲喝道:「你敢?!」

  陳易聞言攏起褲腰帶,笑了笑,坐到了吳不逾身邊,伸出一隻手,極其自然地跟他勾肩搭背。

  「咱哥倆好。」陳易攔住老人的肩頭。

  陰雲籠罩天空,恰似遮住開裂的天門,吳不逾面色晦暗不清。

  「我覺得我有機會贏你,」陳易拍了拍他肩膀,慢悠悠道:「因為當一個等死的人,要比當個畫地為牢的人輕鬆得多。」

  ………

  「我以後叫你吳老哥好了,說句話,我師傅是周依棠,我跟你也算有段淵源。」

  「…算有。」

  「老哥你在這待了這麼多年,殺了這麼多人,怨念殘留,陰寒入骨,過冬時冷不冷啊?」

  「…不冷。」

  「對了,吳老哥你是不是單身啊?」

  「………」

  「唉,沒人要好可憐哦。」

  小半刻鐘後,吳不逾已面色發陰,整個人雖屹然不動,然山巔罡風愈演愈烈,壓得芒草盡數低頭。

  而陳易猶絮絮叨叨地說個沒玩沒了,半點不耐煩都無。

  當年走盡半座江湖,吳不逾倒不是沒見過臉皮厚之人,但這般臉皮比天厚的人倒還真是第一次見。

  其實不是世上沒有多少臉皮比天厚的人,只是有的還沒發揮,就被吳不逾所殺;有的層次太低,已成高山的吳不逾見不到;有的大難臨頭,只顧求饒;

  集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的,陳易還是頭一個。

  終於,山巔忽然刮來一道極烈的罡風,卷得芒草紛紛斷裂飛舞,而一旁跟吳不逾勾肩搭背的陳易再也坐不穩,整個人竟被罡風生生掀了起來。

  熊熊烈風滾滾,輔以烏雲的重重雷聲,把陳易一介四品武夫硬生生送下了山巔。

  陳易定了定身子,呼出一口氣。

  他轉過身去,該說的也都說完了,這座劍道之山何其之高,終於算是得見全貌,陳易眸光略微凝重。

  心境變了之後,所見的風景果不相同,劍道一途,並非詩詞,從無厚古薄今之說,不然且看當今江湖,還有多少人提及樓蘭劍皇?論起殺人劍,必是斷劍客,同理,論起活人劍,也必是寅劍山劍甲,二人皆是劍道的大山。然而,如今一見吳不逾,才驚覺兩座大山與他相較,為免顯得矮小,如五嶽山見佛國靈山,五嶽固然雄偉,然與靈山淨土相較仍差之一二。

  「吳不逾的劍,近乎於涅槃。」

  陳易的耳畔忽然傳來聲音。

  獨臂女子的虛影無聲無息間已出現在身側。

  陳易嘆了口氣道:「你每次不要這樣嚇人行不行,我都怕你是鬼。」

  「呵。」

  周依棠應得淡漠。

  不過,這話卻讓他說中了幾分,她能以如今面目出現,本就與此不無關聯。

  她將一縷魂魄分到閔寧身上化名著雨,眼下是暫時離開閔寧,顯化到陳易面前,所以跟閔寧說自己是殘魂,倒也並非妄語。

  獨臂女子出聲問道:「見過吳不逾的劍了?」

  「見到了,劍意…」陳易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勉強擠出這兩個字,「濃烈。」

  他當時雖說出言不遜,但卻並未小瞧前天下第一的劍意,世人皆以為吳不逾當陽湖敗給許齊,是以境界大跌,劍心蒙塵,可若劍道之人親眼所見,卻是劍心幾近涅槃,陳易心境更上一層樓後,對於其劍意的感觸也更為震撼,從前吳不逾以劍成道,如今卻是劍融天地。

  陳易嘆道:「這是要成佛了。」

  獨臂女子感慨頗深道:「世人都說吳不逾瘋了,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許齊確是砸碎了吳不逾的劍勢雷池,卻讓他頓悟劍本為天地一物,借天地出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若許齊見到,必然忌憚三分。」

  陳易不禁道:「那若吳不逾再回巔峰,是真天人勝,還是吳不逾勝?」

  「許齊。」

  她答得乾脆利落。

  這答案不算出乎意料,陳易知道她也曾問劍過許齊,於兩位天下第一都極為了解。

  只是,陳易仍舊好奇道:「這真天人的天下第一,離其他九人有多遠?」

  劍甲伸出一根手指。

  陳易自然知道這是她衡量一品高手的強弱之道,她曾一劍逼退同入武榜的斷劍客十丈。

  他凝重道:「不愧天下第一,你一劍只逼退他一丈?」

  說完,陳易便想,與其說是許齊只被逼退一丈,倒不如說,周依棠竟能逼退那真天人一丈。

  這足以證明劍甲的劍。

  然而,陳易話音落下不久後,便看見獨臂女子搖了搖頭。

  「不是逼退一丈。」

  陳易眼眸一亮,驚道:

  「是十丈?!」

  周依棠傲睨道:「是我自退一丈。」

  得了,問了也算白問了。

  許齊相較於其他武榜中人而言,怕是已是不可量化的存在,除了當年與之爭鋒,卻又莫名歸隱的菩薩劍,整座天地都無人奈何。

  「除卻許齊,無人能殺如今的吳不逾,」周依棠似看穿陳易心中所想,這時道:「退而求其次,你還是先活下來再說。」

  陳易還沒那麼大的口氣,便問道:「怎麼活下來?」

  「我曾和你談過。」

  「心中無劍,手中亦無劍,物我兩忘的境界?」陳易眯起眼眸,確認似道。

  周依棠沒有否認。

  她當年便是因此而活下來,機緣巧合下斬卻三屍,無形無相亦無我,成了老人口中半個可畏後生。

  如今陳易面臨相似之局,也悟得活人劍的劍意,一切…倒有幾分相像,為人師者,哪怕不能青出於藍,但也終歸要將弟子引入自己的路。

  「物我兩忘,天人感應,入溝通天地之道,」念及此處,周依棠緩聲開口道:「如地府時一般,你聽我的便是……」

  還不待她說完,陳易抬手打斷道:「我的我執這麼深,你要我入忘我境,豈非是要斬斷下屍?」

  周依棠蹙眉道:「有何不可?」

  她今日所言,並非似過往般有意為之,只是順其自然,更何況斬卻三屍而已,如今危局已至,七日之後極可能身死於此,他何必這般耿耿於懷?

  「斬卻下屍,我還不如不活了。」陳易慢悠悠道。

  周依棠冷冷道:「那你又想如何是好?」

  陳易掃了眼山巔緩緩道:

  「我發現個更好的辦法。」

  「哦?」

  「與其讓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層樓,悟得更精深的劍意,倒不如破壞他的心境,讓他從高山跌下。」說罷,陳易鼓動內息,帶哭腔朗聲道:「吳老哥,你活不久了,我也活不久了,咱們湊個伴吧!」

  異想天開…周依棠如此作想。

  只見陳易轉身就準備繼續上山,卻見地面突地多出數道溝壑,劍氣縱橫。

  「你敢繼續上山試試?!」

  洪鐘似的聲音響徹山道。

  陳易朝周依棠聳了聳肩,無奈道:

  「看見了吧,孤寡老人最拉不下面子。」

  獨臂女子雙瞳微縮。

  陳易搖頭失笑道:「到底是一念纖塵,一念起,諸念生,六根不淨,不舍七情。」

  若吳不逾真是涅槃的境界,斷然不會畫地為牢,早已兩手空空,歸作天地的一抔黃土。

  說到底,這昔日天下第一他還未死心。

  獨臂女子對陳易之言不置一詞,反而思考起另一件事,數日來,這一行人的情形她通過閔寧都看在眼裡,除卻殷惟郢外,倒也算皆有所獲,只是先前卜卦得來此地是陸英的緣法,然而事到如今,仍不知緣法的跡象在何處,難不成只是物我兩忘的心境?

  忽然間,周依棠眸光一凝。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

  陳易尚且摸不著頭腦,只見她猛一回頭,目光穿破重重阻隔,望向那重陽觀的祖師牌位樓。

  ………

  烏雲壓空,濃郁的漆黑沉降下來,籠罩著整座死寂的樓宇。

  自那眾遺留劍池的重陽觀道人咎由自取之後,這座供奉歷代祖師牌位的陰樓就此清淨下來,在這劍池將崩之際,竟能拔出一絲超凡脫俗之感。

  陸英拂過門檻,越過那地上具具死屍。

  便是過了幾日,那些屍身並無絲毫腐朽的痕跡,光亮如新,皮膚緊緻,除卻失去血色的蒼白之外,就沒有死亡之感,好似倒地安睡。

  重陽觀六百年基業,能留於劍池者,無一不是金丹境界,已是半隻腳跨入飛升的門檻,早已體無垢、身不腐,有如天人之相,正如那些佛門高僧圓寂時,自然而然形成的肉身佛。

  陸英恍惚間已來到重陽觀那一眾祖師牌位前。

  她也不知她自己怎麼了,冥冥中有某種感應,引領她來到這裡,來到這樓宇前。

  那像是天地之聲,想聽卻聽不清,又像是天地之形,想看卻看不明,道經所言大音稀聲、大象無形,便是此理。

  數以十計的神位屹立於案台之上,這是重陽觀內飛升的歷代真人,先前一眾重陽觀道人以血請仙,唯有二仙回應,且此二仙牌位皆位列末席,然而如今陸英跨入樓內,眾神位竟無風自動,微微搖晃,泛起嗡嗡之聲。

  像是眾仙送去滔天福澤。

  陸英揉了揉眼睛,再一望去,只見那些神位上好似冒出無數琉璃金色,自然而然地流溢出來,但見群金之中,那為首最高的神位上,似有一仙獨立,手中柳枝輕起,似是灑下甘露。

  點點輝金的甘露潑灑而下,天地一白,陸英心有疑慮,有些不敢伸手,然而耳畔的聲音愈發急促,催促著她接納這份恩惠。

  那為首最高的神位上,刻著幾字:武靈守真真君。

  此人之名,為重陽觀人頂禮膜拜,正是重陽觀六百年前開觀祖師。

  再一回神,仙人身姿愈發凝實。

  陸英隱約聽他金口輕啟,出聲言語:

  「天地大道,昔開天門以築無上功德,今天門已廢,當即絕地天通,今日吾等代師收徒,請此徒與天地相合,歸於天道,承載我重陽觀後六百年氣數,代吾觀還一千二百年劫數……」

  劍池山巔。

  黑雲壓城中,但見一縫緩緩開裂,一道天光旋即撕破開來,不盡紫氣流溢而出,縈繞天地之間。

  那仙人掐訣,單手正欲撫頂,眼眸低垂,作悲天憫人狀道:

  「請。」

  天光破雲,雷聲沸騰,如龍蛇纏鬥嘶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