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先殺了就是

  第426章 先殺了就是

  夕陽西下,火勢終於漸滅。

  熊熊烈火吞沒之後,藻井雕龍不再,元豐樓內燒得一空,靠近過去,腳下到處都是蒙上灰黑的綠琉璃瓦,昂頭仍能見高樓巍峨,然而風一吹,灰燼飄蕩,只剩一具枯骨聳立,它見證太多榮辱興衰、風雲變化,如今卻輪到了它,此時它沉默著,默默無言,好似蒼松挺立,從地里拔出一種深深的寂靜。

  離元豐樓不遠的一處院落里,六陽齋公把灰頭土臉的管事壓了過來,後者被一推跪倒在地,再抬頭時,便看見黃景冰冷的臉。

  「黃樓主,我們看見他時,他還想收拾細軟逃跑。」六陽齋公緩緩道。

  「還請齋公先退出去,我有話想單獨問他。」

  「好。」

  黃景掃了管事一眼,後者打了個寒顫,如芒在背。

  「姓李的,我黃某人何時虧待過你。」

  「未…未有虧待。」

  黃景眸色更深,一字一句道:

  「那你跑什麼?」

  管事雙腿發顫,似要把地面都跪壓下三寸,他頭顱猛一磕,

  「掌柜、掌柜!那些賊子綁了我小兒子,小的就這一個養老送終的兒子!他們叫小的給你遞信,說是最後一次了,小的不敢不遞,小的、小的不知道他們膽大包天,竟敢火燒元豐樓!」

  管事不停地磕著頭,砰砰悶響下,地面已是斑斑血跡。

  黃景卻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了手裡的半截腰牌。

  那從元豐樓里搜出來的喜鵲閣腰牌,就在江心真人身側。

  是那群諜子所留。

  「好、好…」

  面如冰寒的黃景抬頭看了眼元豐樓,卻忽地面目化開,緩緩道:

  「塞翁失馬……」

  管事渾身定立,滿眼不解。

  「他們藏在了重陽觀。」黃景慢騰騰說著,像是略帶癲狂的自語,「當真是塞翁失馬,如果不是江心真人死了,我都猜不到他們藏到了重陽觀裡面。」

  「什、什麼…」

  「他們定然喬裝成了道士,藏到了重陽觀秘境裡!」

  黃景的語氣兀然拔高,

  「殺江心真人是為了滅口!

  我早就想過拿元豐樓引他們上鉤了,想不到、想不到他們被逼上鉤了,排除了妙尚寺後,他們走投無路,襲燒元豐樓,以此嫁禍給喜鵲閣,求得一線生機。

  他們到底上鉤了!」

  管事仍畏畏縮縮跪在地上,聽到黃景的語氣,原先萬念俱灰的心裡騰起一抹生機,把腦袋抬高,像條狗一樣仰望黃景。

  「好狗、好狗。」

  黃景嘶聲中騰起了森冷的笑,

  「所幸…走水發現得及時,我沒跟喜鵲閣鬥起來,所幸、所幸,這群江湖義士還在,只要人還在,再少一座元豐樓又如何?」

  管事似乎聽到了一閃而過的生機。

  他咚咚叩頭,原本的絕望蔚然變回了殷勤,勾起諂媚道:

  「掌柜、掌柜的說得對,莫說再少一座元豐樓又如何,再少十座又能如何?只消那孤煙劍一死,一切全都值得。

  掌柜的…他們把小的小兒子給撕票了,小的今兒恨他們入骨,恨不得抽其髓扒其肉!待先殺了他們,要殺要剮,都隨掌柜!小的絕不皺半點眉頭!」

  管事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打量黃景的面容,就見後者笑眯眯地看著他。

  他禁不住眼皮子打顫,蒼白著一張臉,憑多年經驗覺察到什麼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那你說,我該怎麼用你?」

  「先、先從小事用起,元豐樓里還死了不少人,廚役、茶女、打雜的、還有戲班子……都死了許多,掌柜你交給我來撫恤,解了掌柜的後顧之憂……」

  黃景忽然大笑起來。

  笑聲起初朗朗,隨後漸漸嘶啞,呼出的氣息斷斷續續,像是寒風鑽入喉頭,刀似的從中剜裂開來。

  管事在笑聲里抖得厲害,喉結上下滾動幾回,但話又說不出口。

  「撫恤?」

  黃景笑聲漸息:

  「撫恤什麼?元豐樓一毀,裡頭多少銀子都成了灰?」

  管事顫著嗓音道:

  「掌柜你不是把…把不少銀子深埋在別院地里,以備不時之需,掌柜的…小的跟你這麼久,給一條生路啊!」

  「那些錢,用不著你來操心,」

  黃景語氣冷冽,

  「花銀子撫恤了這群下人,那麼過來助拳的江湖義士又如何交代?」    管事瞪大雙目,死死盯著黃景,撫恤其他下人只是個活命的由頭,而黃景則將之無情截斷,他下意識間想要掙扎著起身逃開,然而一掌先他一步探出。

  「下人有下人的命,

  釣出那群狗諜子在重陽觀,你跟他們…死得都很值得!」

  砰的一聲,管事七竅流血,身體往後倒去,天靈蓋觸目驚心地凹陷。

  黃景收回手去,拍散掌中血痕,氣沉丹田,調度著周身的氣息。

  既要散盡千金,那就要有散盡千金的模樣,何況他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在這講道義的江湖,更應做決然赴死的面目。

  聽到這院內氣息頓止,六陽齋公快步自院外而入,見到地上多了具屍身,便清楚黃景這是清理門戶。

  六陽齋公看向黃景,沉吟許久後道:

  「元豐樓被毀,還請…節哀順變。」

  黃景緩緩抬頭,面容好似一下老了許多,他沉默半晌,最後勾出一道苦笑。

  六陽齋公看到喪子之痛在他面上浮現。

  「齋公,我十幾年前就在節哀了,偏偏…節哀節到今日,還在節哀。」

  黃景眼角往下吊,似哭似笑。

  六陽齋公蒼老的皺紋擠在一塊,哪怕見過風風雨雨,如今見黃景的面目仍舊不勝唏噓。

  黃景上前走了兩步,卻似被抽了脊骨般,腳下一崴,六陽齋公趕忙上前托住。

  後者花了極大力氣站定般重重一踏,嘴裡吐字:

  「宰了他們!我要宰了他們!」

  六陽齋公頃刻定立,一把老骨頭被話音所敲動,心潮起伏,他重重點頭道:

  「樓主不必擔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等江湖助拳,便是為黃家公子報仇雪恨!」

  「好、好、好…」

  黃景露出質樸而艱難的笑容,緩緩道:

  「元豐樓被毀,這院子只剩六千兩銀子,錢財本就身外之物,我今日盡數散給諸位江湖義士,一分不留!」

  六陽齋公大為驚愕,不住道:

  「這…這…黃樓主萬萬不可,若散盡給我們,你還留什麼?」

  黃景嘶啞著嗓音:

  「所余不過一件壽衣、一口棺材而已!」

  …………

  元豐樓的大火,喜鵲閣自然也知曉。

  只是為免雙方路上陡起糾紛,喜鵲閣並沒有派人跟去。

  不過這一回,魏無缺才派人去了躺妙尚寺。

  如他和陳易所料一般,妙尚寺內早已沒了諜子的蹤跡。

  答案已顯而易見。

  魏無缺搖了搖頭道:「諜子狡猾,以喜鵲閣腰牌喬裝成我們的人,反手襲燒元豐樓,這一回黃景可謂元氣大傷。」

  陳易思索片刻後道:「絕了後,是個要拼命的人,想來這一回後更是癲狂。」

  魏無缺從話音里聽出什麼,問道:「你的意思是說?」

  「他會不擇手段地搜出那群諜子,沒了元豐樓,沒了退路,他這一回只怕比起恨諜子,更恨喜鵲閣。」陳易慢慢道,「有些人比起真正的敵人,會更恨礙事的人,而且黃景跟你們從來就走不到一條道上。」

  「言之有理。」

  魏無缺眉頭皺起道:

  「那群諜子不在妙尚寺,那麼就在重陽觀?

  只怕這才是那群諜子的真正想法,引我們與黃景等人在重陽觀處廝殺混戰,他們則混水摸魚,殺出血路,好一招驅虎吞狼。」

  「那麼座主的想法是?」

  「先一面派人盯梢重陽觀,一面派人安撫黃景。」

  魏無缺緩緩交代道。

  已經幾近走到絕路上的人,遠不會有想像中那麼好安撫,這黃景已失去理智,被那群諜子牽著鼻子走,於喜鵲閣而言,只是個禍端。

  而於自己而言,也不是什麼善茬,更或多或少結了仇怨。

  魏無缺不願事態脫離掌控,這位閹人上來的座主,反倒缺乏了一絲果斷,只是想想也合理,若無能服眾的理由,喜鵲閣真要跟這群江湖人士開戰?

  陳易氣息微沉,眸光垂下。

  若他是這喜鵲閣座主,

  先殺了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