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你也配?
「吃喝玩樂,狐朋狗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爽快歡笑聲震得清風館都有些晃蕩,乃至一時蓋過了綿綿的戲腔。
連一眾道人們的席間也是為之一停,接著互相看了看,搖頭失笑。
「可憐今天清淨,但有凡夫俗子所擾啊。」
重陽觀的觀主江心真人笑道:「此言差矣,若無吵鬧,何談紅塵?」
「哈哈,好,江心真人妙語連珠!」
歡鬧聲間,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太華神女殷惟郢,目光先是驚愕,而後慢慢暗沉了起來。
你也在這裡是吧…
相伴日久,殷惟郢瞬間就從三道笑聲里,尋覓到了最熟悉的一道。
她絕不會認錯。
多少翻雲覆雨,轉眼歡娛,殷惟郢早已將他的聲音記到了骨子裡。
昨日在太華山名下的院子裡住下,她暗中寬慰了自己好久,這陸英終歸是劍甲的弟子,倫理綱常尚在,陳易怎麼說都得顧忌一二,不算跟什麼仙姑勾搭上了。
說到底,他以後碰到怎樣的仙姑,都不及初見自己那般驚艷。
可眼下,聽到這接連的笑聲,殷惟郢按捺不住了,她把椅子拉後,側耳傾聽。
「來、喝了這酒,待會我讓花魁來招待你倆。」
「那就承了趙先生的請了。」
「清風館的花魁可不比別處,是要爭的,別說是佳人絕色,便是頭又老又丑的母豬,咱們男人一旦爭強好勝,母豬也賽貂蟬!」
陳易道:「既然是要爭的,那我姓龍的豈不是壞了清風館的規矩?」
「客氣!」趙彥道:「規矩是刀,可以唬人,也是白紙,就像女人。」
「就像女人?」
「哈哈哈。」
「那就承趙先生的好意了。」
………
殷惟郢一時氣得胸腔緊縮,差點胸都小了一圈。
陳易你…
到處鬼混是吧!
昨天勾搭個仙姑,今夜又睡個花魁,才成婚半年,你可有把我放在過心上?常言說小別勝新婚,怎麼你天天做新郎?!
殷惟郢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上樓去把陳易揪下來,大庭廣眾之下,來一場捉姦。
只是席間皆是山上之人,一位位儘是閒雲野鶴的道士,而自己如今被奉到座首,若是如此失態,無疑會敗壞太華山的門面,也讓自己顏面盡失。
殷惟郢半斂著眸子,見菜過五味,已吃得七七八八,心中暗有想法。
「煩請過來一些。」
殷惟郢起身離席,走向一位婢女。
趙彥之前早有吩咐,婢女知道殷惟郢是太華神女,無論是怠慢了誰,都不能怠慢她,
「殷仙姑可有吩咐?小女子盡力去辦。」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清風館內可有妓女?」
婢女呆愣一陣後才道:「…有。」
清風館不是青樓,有色妓之事雖上不得台面,但也是來客們的心照不宣,可是有女客詢問妓女之事,從來少之又少,更遑論還是太華神女。
這太華神女問妓是要做什麼?
婢女小心翼翼道:「敢問殷仙姑是想……」
「備一間廂房,叫幾位好女子來給我吹吹曲子,紅塵之間,談論道法。」
「可、可是,」婢女不知怎麼說,只能道:「仙姑您是女子。」
殷惟郢姿儀處變不驚,道:「總好過對男人動情吧。」
婢女眼睛都快瞪得凸出來。
「女為悅己者容啊,男人又在哪呢?」殷惟郢朝三樓處掃了一眼,而後曼聲道。
話已至此,婢女再也推辭不得,只好問:「那殷仙姑要誰?」
「要花魁,不……」
婢女瞳孔一縮,但又聽到一個「不」字,正欲鬆一口氣。
可下一刻又聽到一句:「你們清風館,到底有多少妓女?」
婢女愕然卻如實道:「有十位姑娘。」
女冠微微一笑道:「一個不夠,我要十個。」
婢女不知如何回話,直覺耳畔嗡嗡,她一時退後了幾步,只能低聲說自己做不了定奪,要去回報一下掌柜。
殷惟郢漫不經心道:「我這會來,是有師命在身,還請不要拂了太華山的面子。」
說罷,
殷惟郢惡狠狠地瞪了三樓一眼。
我把清風館的妓全叫了,我看你還怎麼叫妓!
……………
「切莫打擾義父,有什麼話跟我說便是。」
迷魂蝶攔住了要去報信的婢女道。
如今礪鋒閣的一眾殺手們雖不知三樓具體情況,但也從遲遲未能見血等等細節看出端倪。
局面撲朔迷離,最忌諱擅作主張,突生枝節,而殺手天生就厭惡變故。
可能只因一根頭髮意外落下,局面就不受掌控,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之事多不勝數。
「殷神女想要喚人服侍。」
「那就讓她喚,她是這第一大貴客,便是要我,我也得上陣。」
婢女唯唯諾諾道:「可這太華神女想把清風館十位色妓都叫了,包括蝶姐姐您。」
「夜御十女?」迷魂蝶也愕然了。
那豈不是得磨冒煙了,擱這鑽木取火呢?
婢女道:「我也不想不明白,但不敢多問。」
迷魂蝶略作思忖,翻來覆去想了幾個來回,也想不明白女冠打的是什麼主意,即便使勁往深去琢磨。也就只覺女冠善心大發,想以道法教化色妓,勸妓從良,回頭是岸。
「也罷。」迷魂蝶冷笑道。
這時,門外有兩人擠進門來,生得幾乎一模一樣,是為黃氏兄弟,武功不過八品,但因是雙胞胎,以此刺殺屢屢得手,在這礪鋒閣分舵的位居中層。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這兩條老狗。」迷魂蝶啐一口耍笑道:「說吧,找我何事?」
「蝶娘子,趙香主回報,等會要您來服侍那閔千戶。」
黃老大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迷魂蝶,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老大往往自詡君子,更對迷魂蝶一心一意,喜歡蝶娘子喜歡得入魔。
黃老二就不同了,他喜歡老大。
殺手中總是有許多奇人,
人奇,性情亦奇。
世上殺手有兩種,一種是幾乎絕滅人性,絕對忠誠的機器,一種是幾乎發泄所有人性,發洩慾望的狂魔,而在礪鋒閣里,後者更多。
迷魂蝶道:「看來計劃有變,那我先去擺布完那殷仙姑,接著就去採補掉閔千戶。」
黃氏兄弟連連點頭,黃老大搓了搓手,試探問道:「那蝶娘子之前許諾過給我來一回,是什麼時候啊?」
「瞧你這痴相,下回再說吧。」
迷魂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就走了。
臨走時,她還披了件厚實衣裳,隔了黃老大的視線。
蝶娘子遠去之後,黃老大興奮地問:「老弟,蝶娘子這是答應我了?」
黃老二滿臉無奈道:「老大,我答應你,你還是從了我吧。」
「去你丫的!狗日的東西。」
「狗日的老大你罵我!」
除卻黃氏兄弟的吵鬧之外,廊道上隱約有狗叫,迷魂蝶隨意一瞧,原來是黑不拉幾的看門狗。
………………
淡淡幽香,玫瑰花露的氣味蔓延在廂房內。
紅幔秀帳,錦衣玉樽,杯中有美酒,燈下美人影綽綽。
「怎麼只有九位?」
殷惟郢坐於上首,腳邊是姿儀各異的女子,或搔首弄姿,或娉婷安分,紅燭搖曳,胸前袒露的丰韻白膩處掛有瓔珞點綴,步搖晃蕩,引人遐想……
卻襯得女冠清淨不染,
如白衣菩薩屹立紅粉骷髏中。
女冠話音落下沒多久,門便被輕輕推開,還有女子的巧笑嫣然聲。
「殷仙姑是在尋我嗎?」
迷魂蝶花枝招展。
殷惟郢捧著茶碗,抬手道:「請坐。」
迷魂蝶沒有落座,而是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螓首探前道:「殷仙姑不是為了尋歡作樂而來吧。」
「本座只是問你們幾句事。」
「問妓女事?你要教化我們回頭是岸?」
迷魂蝶調笑的話音落下,就激起一連串的大笑。
迷魂蝶抹了抹眼角道:「問吧,興許我們會回答呢。」
殷惟郢依舊不動,直接問道:「你們常吃什麼?」
迷魂蝶不明所以,但還是道:「豬腰湯、羊雜碎湯麵、灼烤牛羊肉。」
「為何吃這些?」
「補腰啊,男人要用腰,女人也得用腰……」
迷魂蝶噙笑著,螓首貼得更近了,她吐氣如蘭,一字一句媚聲道:
「不知殷仙姑還有什麼想問的?要不到床上問問?」
只見話音落下的一剎那,殷惟郢的雙眸掠過一絲迷離,像是失喪了魂魄。
哐當。
茶湯灑落一地。
見幻術得逞,迷魂蝶從桌子上翻了下來,抽出懷裡用過的異香,隨手一丟。
一個色妓湊過來奉承道:「還是蝶姐姐的幻術厲害,一下就讓她中招了。」
迷魂蝶理了理衣衫,應道:「狗屁太華神女,就是些穿道袍的婊子,還回頭是岸,不知我們喝豬腰湯的時候,她們在哪裡。
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我得趕緊去採補那千戶。」
說著,迷魂蝶便晃了晃頭髮,慢悠悠地走向了門外。
忽地…
頭暈目眩。
腦子有什麼上涌,還涌得厲害,鼻腔一陣微燙。
視野搖晃,模糊不清,滾燙的鼻腔冒出鮮血。
迷魂蝶按著腦袋想努力看清,殘影逐漸勾勒出雪白的道袍。
她美目瞪大,耳畔聽見一句嗤笑:
「你跟我玩幻術?」
話音落下,殷惟郢的容顏清晰浮現在迷魂蝶的面前,她姿容清麗,好似騰雲駕霧而來,輪廓虛幻,泛起玄妙光華。
如遇天上真仙。
迷魂蝶已七竅流血,雙膝不受控制的彎曲,跪倒在地。
一隻柔荑撫住她的頭顱。
仙人撫我頂,
結髮授長生。
迷魂蝶已幾近昏厥,這殺人如麻的殺手刺客,雙手悄然合十,吐出一句:
「福生…無量天尊…不可思議…功德。」
殷惟郢高高抬手。
啪!
回應迷魂蝶的,是清脆的巴掌聲。
她提豬一樣提著這殺手的頭顱,一字一句:
「他是我的鼎爐,
你還不配採補。」
………………
顯現過了仙家氣度,殷惟郢回望了眼廂房。
那十來個色妓,已橫七豎八地倒在了那裡,也不是先前見到了什麼,總之各有各的幻象。
殷惟郢一邊卜卦,一邊隨意在迷魂蝶身上搜了一陣,最後除去那些迷魂異香、貼身飛刀之外,就摸到一塊令牌。
「喜鵲閣的令牌?」殷惟郢微皺眉頭,「這裡怎麼會有喜鵲閣的令牌?」
是偽造的?
殷惟郢翻來覆去,總覺不像。
門外傳來咚咚聲,打斷了她的思考,
「蝶娘子,好了嗎?」
殷惟郢眸光一凌,來不及多想,將令牌收入懷中,隨後一手按在迷魂蝶身上,一手捏了捏嗓子。
「好了,這就出來。」
正是迷魂蝶的聲線。
殷惟郢抬手拂臉,朦朧幻術光華掠過,掩蓋了原本的姿容,在旁人看來,便是迷魂蝶的模樣。
現在,她得去見陳易了。
「也不知我如今的幻術,能不能騙到他。」殷惟郢心中暗自嘀咕。
她緩步走出廂房,推開了門,就見到黃氏兄弟。
黃老大點頭哈腰道:「趙香主那邊已經在催了。」
「好。」殷惟郢不敢說太多話,以免暴露。
她正欲走,黃老大卻攔住了去路。
殷惟郢有些緊張,但很快就鬆了口氣。
只見黃老大指著那房間裡頭道:「蝶娘子,我能不能抓一個出來玩?」
殷惟郢旋即思忖,若讓他進去,便極容易發現異樣,所以唯有幻術可用,只是幻術要有憑依,不然對空氣那啥那啥,肯定會被發現。
只是,自己真要從裡面捉一個色妓給這人?
自己豈不是成老鴇了嗎?
「汪、汪。」
正思索間,廊道傳來狗叫聲。
殷惟郢眸光側了一側,微微一笑,略有些…缺德。
………………………
另一處。
歡宴過後,陳易、陸英,還有姜尚立被請到了一間廂房內。
陳易略做檢查,敲了敲牆壁,摸了摸屏風,確定這處廂房安全,既無人把手,更無人監聽。
隨後,他便將目光挪到姜尚立身上。
姜縣令打了個哆嗦,不過倒也像個沒事人一樣坐茶桌邊上,磨起了茶粉。
陳易開口道:「姜縣令,跟我們先前說好的不一樣啊?」
這孤煙劍還給我裝呢…姜尚立裝瘋賣傻道:「哪不一樣?」
「有些對不上。」
「我這不把你給帶到這清風館了嗎?若不是我,龍公子也是兩眼一抹黑,不知哪兒打哪兒。」
姜尚立一邊說著,一邊把茶粉倒進茶碗裡,從容點茶,沸水自高處落下,擊打出茶湯,茶憲擺動出精妙軌跡,
「龍公子,不要不識好人心啊。」
呼!
話音未落,陳易的驟然踏前,氣勁凝聚手臂,一擊轟掌朝姜尚立面門直探而去!
姜尚立雙目炸開精光,驚起凌然之色,勁風掀動發梢,他只腦袋微側,不進不退,握茶碗的手肘抬起,直撞陳易手臂。
陳易身形擰轉,頃刻變招,手肘要與姜尚立手肘來擊狠撞。姜尚立終於後退,但只退半步,二人的手以三寸錯開,陳易此刻瞬間變招,像是虛晃一槍,弓指如劍,激射而出,直戳姜尚立喉間!
姜尚立另一隻手動了,茶憲在他手中如劍,四溢的氣勁翻卷衣袍,他手往上抬,茶憲從側面與陳易弓指相撞,四十八根木條齊齊崩裂。
二人各退一步。
「一個縣令,好深的功夫。」
姜尚立淡淡而笑:「我這縣令,不只是絲綢袍子上的假禽獸。」
「哦,看來是穿衣冠的真禽獸。」
「隨你怎麼去說。」
姜尚立擰動迸裂的茶憲,道:
「若我那時想聯手趙彥殺你,你走不出去。」
陳易一言不發,像是低頭了一般。
姜尚立面掛冷笑,正欲繼續點茶,卻見領口一松,玉質的扣子落下,墜入滾燙的茶湯里,響聲噗通。
這深藏不露的縣令眯了眯眼睛,仍舊不動聲色地點好了茶湯。
接著,他轉過身來,雙手捧茶笑道:
「來,給龍公子點杯茶,算是賠罪。」
陳易沒有接過:
「若沒有罪,何必賠罪?」
「便是有罪,一切還要以國事為重。」姜尚立慢慢道:「我相信龍公子,今日龍公子只要走出這裡,礪鋒閣就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陳易微一琢磨,應姜尚立之邀來這清風館,他本就做好了鴻門宴的打算,也想好過不會一次就能成功。
趙彥武功不低,大約在四五品之間的瓶頸,而清風館內又有一眾殺手,陳易自信單憑一人足以全部解決,但要同時護住陸英安危卻是另一回事了。
這種情況,他沒有足夠把握,更何況眼前還有個姜尚立。
至於為什麼不把陸英留在客棧里,只因陳易對陸英一個人留在客棧不放心,哪怕有周依棠的劍意,可劍意是底牌,並非萬能,若是漏了空子,不免有遭遇不測的可能。
既然如此,就唯有從內破局了。
如今局面不可謂不微妙。
趙彥懷疑自己跟姜尚立早就聯手,而姜尚立則懷疑自己跟趙彥有所預謀,如今不過虛與委蛇,自己就像個雙面間諜。
陳易笑道:「談談?」
姜尚立道:「那就談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