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終歸有實無名

  第298章 終歸有實無名

  清晨時分,陳易去和祝莪告別過後,便把閔寧和李文虎都叫醒了。

  老頭子自安葬徒弟之後,去到營帳,倒頭就睡了一整天,此時一早醒來,眼裡沒有多少悲傷哀慟,像是個沒事人一樣。

  閔寧則有一些疲憊,深深地看了陳易好幾眼,心中五味雜陳,疑惑、鄙夷、恨鐵不成鋼皆有。

  一行人出示腰牌,直接沿路要離開軍營,陳易一路上見許多人在收拾東西,準備拆走帳篷。

  他意識到,秦青洛真的要離開了。

  對於這懷上自己孩子的女人,二人不可謂沒有深仇大恨,只是沒來由地,陳易心裡有許多不舍。

  昨夜的後半段,他與她談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大多時候,都是他在說,她在聽,她很少有回應,但也還是有些回應,有些地方,其實他聽出她有些好奇,只是礙於恩怨,終究沒有問下去。

  陳易既不強逼她回應,也不過分溫柔。

  畢竟是孩子她娘,他不由生起柔情,又克制在心。

  陳易也不知二人間的關係要如何來說,雖然他救過她一命,傳授過她煉神還虛,還止住了她走火入魔,可籠統一想,終究是怨多恩少。

  一行人牽著馬走在下山路上,陳易垂眸思索著東西。

  而這時,耳畔邊兀然傳來話音,

  「小子,再想昨天的比試?」李文虎興致盎然地問道。

  陳易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到他一句:

  「可惜啊,無論你學不學,都不傳了。」

  陳易給整無語了。

  終於下到了山麓,閔寧說要去那村子裡打聽些近況,一行人不急著回去,也就進入到了村子裡。

  閔寧是閔寧,她仍然記得那給她遞水的婦人。

  她四處問了一會,便見到了那沒了娘的孩子。

  這座村子今年豐收,家家戶戶多了餘糧,人人幫一點,那孩子跟父親,父子二人過得也還算好,只是家裡終究是落魄。

  見到閔千戶,孩子的眼睛微微亮起,接著又想到了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閔寧不知道怎麼哄,只好站一旁瞪大眼睛看著小孩哭。

  這時是人家父親走了過來,把孩子的手握住,在耳邊教訓了一頓之後,那小孩才終於收拾好了眼淚。

  「閔千戶,我以後也能練武嗎?」小孩有些哽咽地問道。

  「你要的話就到京城去,那裡有很多武館,有很多師傅。」閔寧輕聲回答,頓了一頓道:「到時候…練成一個大英雄,比我還厲害的那種。」

  說完這些話後,閔寧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從懷裡掏出了些碎銀子,放到了桌子上。

  孩子把那些銀子攥到手心,好像以後就要靠這些銀子,去到京城練武,他抬起頭去看時,便見到閔千戶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陽光里。

  一個少俠,在一個孩子的心裡留下了足跡。

  了卻小心事後,閔寧便翻身上了陳易的馬,坐在他後背。

  一行人就這樣朝著京城去了。

  一走就走了兩三個時辰,馬蹄響徹在林間,走到寬闊而平緩的路上,驛馬跑累了,三人不得不下馬,牽著馬鼻走,讓它們稍微歇腳。

  路的中間生著雜草,兩側樹木枝繁葉茂,若不是寒風吹拂,真的全然看不出眼下是冬日。

  陳易忽然覺得身後有什麼。

  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便見一獨臂的身影立在遠處。

  陳易笑了一下,而後回頭對閔寧道: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你帶著李老先生回去。」

  說著,便把韁繩遞給了閔寧。

  閔寧思索了一會,終究還是接過了韁繩,又信他一次。

  陳易回過身,朝後方的道路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便見道路的一側,周依棠獨自屹立著,在這清寒的早晨,山間氤氳著霧氣,陳易後背濕了些。

  陳易走近過去,柔聲道:

  「謝了。」

  獨臂女子瞥了一眼,沒有跟他客氣。

  她轉過身,踏入到密林之中。

  陳易快步跟上,與她在樹林掩映之間並肩而行。

  過了好一會,他開口道:

  「其實我以為你這一會不會幫我。」

  「一句讖語而已。」

  「我知道不止一句。」

  陳易意味深長地說著。

  周依棠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他們一路在林間走了許久,跨過小溪,越過樹樁,陳易也不知道周依棠要走去哪,也沒有多問,就只是默默跟著。

  走到了好一會後,來到一個山洞邊上,她停了下來。

  周依棠問道:「你悵然嗎?」

  「有一些,怎麼了嗎?」陳易疑惑不解。

  只見獨臂女子微微抬起手,陳易兩步走入山洞中,抬頭看去,便見一具道士的軀體,像是坐化一般垂著頭,已經死去多時。

  陳易錯愕道:「那是…誰?」

  「蓬萊島的人。」周依棠雲淡風輕道:「按理來說,他該出現在路上,然後給你算一卦。」

  陳易意識到了什麼,眯起了眼眸,而後道:

  「他想為仙佛度化我?」

  以他心中的惆悵,順勢而為地進行一場度化,這從來都是那些超脫紅塵之人最喜歡也最擅長做的事。

  「不錯。」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陳易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他沒有成功,也就是說…你為我遮蔽了許多天機。」

  周依棠沒有說話。

  但這個時候陳易再不主動點,再沒點表示,就真是個傻子了。

  陳易兩步踏前,溫柔摟住了她,輕聲道:

  「謝了…著雨。我…說實話,我想給你做些事,但又不知道做什麼……」

  周依棠波瀾不驚道:

  「那你欠著。」

  陳易默然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還給自己這師尊,或許以後無論怎麼樣,二人的關係,都不會再像前世一般了。

  好一會後,陳易隱約察覺周依棠的蹙眉,便鬆了開來,師尊從來不多話,而他早就學會從這些小動作里,體察周依棠的心境。

  離了山洞,陳易跟她又在路上走,一邊走,一邊隨意聊著。

  不覺間已經接近山林邊緣,撥開樹葉,便見大片大片的曠野平原,這個時候,天邊下起了雪。

  正值冬季,正是動不動就下雪的時候,飄渺天際上,遠處傳來兵馬整備的聲音。

  陳易遙遙眺望,便見浩浩蕩蕩而去的大軍,像是一條細細黑線般掠過曠野。

  安南王,真的要走了。

  不知從此一別,何日時才能再相見,甚至不知還能不能再見。

  陳易沒想到過,自己的心境竟會有些複雜。

  飛絮似的細雪緩緩落下,身旁的獨臂女子道:

  「夫妻宮太陽化忌,婚姻有實無名。」

  陳易回過頭,不知她為何提起這事,

  「那句讖語,怎麼了嗎?」

  祝莪所遇的道姑是由周依棠假扮,陳易給秦青洛布了一個小小的局,而這句讖語正是關鍵。

  周依棠繼而道:

  「這個『實』,不是你想的那般。」

  不是我想的那般…

  陳易起初不解,隨之愕然。

  自己所想的「實」自然指的是孩子。

  可若是「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那又是什麼?

  見徒弟困惑不解,師傅終究泄露了些天機道:

  「你記不記得,趙白於琉璃光中留下的那一縷業障?」

  陳易回過神來道:「自然記得。」

  業障有許多,有情,有怒、有怨……

  但周依棠此前沒有說給他,

  「那是一縷情障。」

  語畢,她闔上了眼眸。

  陳易像是被定住般定了好一會,思緒紛繁,還沒有理清時,自己就已經沖了出去,闖入到了白茫茫的天地間。

  情障,世人因情所困,不得超脫成佛,顧名思義為「情障」,如果那一縷業障是情障的話,那麼秦青洛對自己.他兀然記起,她走火入魔的時候,看到的是一朵白花。

  那就意味著,她對他….

  莫名其妙地,他忽然好想把她攔下來。

  或許凡夫俗子,從來就不喜歡分別。

  一粒身影,出現在天地之間,出現在安南王大軍的視野里。

  安南王身著重甲,高頭大馬領在全軍最前,有她坐鎮,眾將士並未因這一回的撤退而士氣衰竭。

  不遠處有斥候策馬而來。

  「稟報王爺,前面有人站著,要去驅趕嗎?」斥候問道。

  盯起那人影,安南王沒有多言,而是策馬上前,遠遠越過行伍,像成千上百次一般,手握勁弓,拉起弓弦,彎弓如滿月。

  她遠遠地對準那人影。

  那人影一動不動地站立著,時而眺望北方,時而眺望南方,直至察覺…

  身後似有殺機。

  陳易回過頭,再看了一眼那馬背上彎弓搭箭高大女子,她一身戎裝,身後金戈鐵馬,如有陷陣之勢,遠看上去仍是何等威武。

  陳易失了神,這樣一個女子,竟是這一世里懷了自己骨肉的人。

  真是…造化弄人。

  嘩!

  箭風呼嘯而過。

  掠過陳易耳畔,穿碎了發梢。

  陳易回過神來,把那一箭抓入手心,那飛箭之上,別有銀色的髮簪。

  高大女子負弓揚鞭,馬蹄震如雷霆,她英武的身姿徑直掠過了陳易,不曾看上一眼,便朝遠方而去。

  金戈鐵馬,踏著飛絮細雪,涉過急湍河流,伴隨甲聲陣陣,消失在天涯荒草間。

  男子掌心裡,是那警告的一箭。

  兩人還是仇家,也就沒能說聲「再見」。

  ………………

  天地間,陳易看著那金戈鐵馬消逝,如孤影般站立了許久,腦海里迴蕩著那句讖語,直到許多年後,他負劍入南疆時,再見到她,才真正明白了那話的意思,

  夫妻宮太陽化忌,婚姻有實無名……

  等二人來日南疆重逢,又是如何畫面呢?

  ps:本來還想寫半章的師尊斃殺道士的,但這樣寫,感覺情緒會斷掉,所以就直接一筆帶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