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以劍傳心,秦青洛(加更三合一)

  第289章 以劍傳心,秦青洛(加更三合一)

  揭開帘子一進門,陳易先見到的不是秦青洛,而是祝莪。

  紅衣女子似是早就得知了他的到來,這一會匆匆起身,迎了上來。

  她絲毫不顧及閔寧在不在場,陳易伸出手時,她便直接雙手牽住,這副模樣有些過分溫順,但也正因如此,祝莪才是祝莪。

  哪怕心裡已做過準備,閔寧見這一幕,仍舊不是滋味。

  不過眼下在別人的地盤裡,她只好忍一些氣,吞一些聲。

  「你來啦。」祝莪柔柔地喊道。

  陳易溫和一笑,而後問道:「她人呢?」

  「在裡面呢,」祝莪頓了一頓,低聲道:「她不願見你。」

  陳易對此不感到失落,更在預料之中,與其說意外,倒不如說,她想見自己,才是真正的意外。

  看著祝莪,陳易含笑問道:「那如果我想見她呢?」

  紅衣女子輕聲道:「那祝莪也攔不住你,她就在裡面呢。」

  說完,祝莪口中吟誦了什麼,朝陳易吹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陳易便不會受她的幻術影響。

  陳易輕輕摟了祝莪一下,讓她在這裡招待一下閔寧,而他則從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桿長槍,揭開帘子,朝著營帳深處走去。

  這龐大的營帳用帘子和屏風隔開了好幾處區域,用以做不同的功用,一重重帘子被掀了開來,陳易提著槍步步深入,終於見到了秦青洛。

  她坐在椅子上,撫摸著一桿長槍,仍然身著重甲,眼眸微側,眼角餘光將陳易囊括其中,隨後勾唇冷笑:

  「伱又來了。」

  陳易不急不緩道:「最後一面了,這都不再見一見,好像很沒禮數。」

  他上下打量了下秦青洛,仍能看見她的馬尾根處,別著那一根金色的簪子。

  秦青洛似是覺察到他的目光,但仍舊不動聲色地撫摸長槍,只是指尖不覺間摩挲到了槍尖處。

  陳易拉開一張椅子,同樣坐了下來,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想說。

  兩人一時無話。

  無話也是應該的,折槍之仇、奪妻之恨,哪怕是錦雅閣的救命之恩,也伴隨著折辱結束。

  油燈在營帳內搖曳,晦明之間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陳易凝望著秦青洛,後者卻不曾側目,慢悠悠地摩挲長槍。

  過了許久之後,陳易終於動了一動。

  他站起了身來。

  女子王爺冷笑地問道:「看夠了?」

  「看夠了,該練槍了吧。」

  秦青洛蛇瞳微斂,放下手中的槍,嗤之以鼻道:「婊子,珍惜你這最後一次。」

  她緩緩起身,也不做什麼反抗,反而幾分豪爽地,一把扯開盔甲上的繫繩。

  一件件甲片哐當掉地,有過多次,秦青洛不再刀劍相向,待她身上盔甲解下,僅剩貼身的便服之時,她轉過身來。

  白衣沾著汗漬,略微濕漉,輕輕一扯,便勾勒著這具曾被重甲包裹的高大體魄,有種別樣的妖嬈。

  秦青洛大步走來,卻見陳易一動不動。

  她斂起蛇瞳,問道:「你還在等什麼?」

  陳易則悠悠道:「我說的練槍,是練槍,不知王爺想到哪裡去了?」

  說完,他把手裡的槍微微晃了一晃。

  秦青洛聞言,先是一滯,面色略微鐵青。

  她沉下臉來,冷冷道:「你在賣什麼藥?」

  「字面意思,練槍。」陳易朝高他整整一個頭的秦青洛,晃了晃手裡的槍,「你看了那場比武,應該心有所感,不是麼?」

  那碩人沉默下來,眸光猶疑不定。

  陳易淡淡道:「放心,真是練槍而已。」

  女子王爺此時輕輕一笑,不置可否,臉上沒了方才的猶疑警惕,她隨意自架子上扯下一襲深色衣裳,上面繡有四爪玄蟒,似蟒袍而非蟒袍,似便服又非便服,介乎兩者之間,待她披上之後,提起長槍,一地異姓王的氣勢一覽無餘。

  背對著他,秦青洛平淡問道:「去哪?」

  陳易反問道:「你想在哪殺我?」

  「祝姨看不見的地方。」秦青洛話語毫無顧忌。

  她不曾在陳易面前掩蓋她的殺心。

  陳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

  軍營之外,立有竹海,二人離了軍營,便踏入到這片竹海之中。

  山間小路之上,那高大女子走在前面,陳易在她身後隨行,正值冬季,竹子雖然微微泛黃,可整片竹海仍是鬱鬱蔥蔥一片。

  越過竹影交錯,陳易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水聲,起初是湍湍的聲音,隨著他們的深入,一步步往上走,便變成了飛瀑直撞湖面的轟隆聲。

  待推開面前的竹葉,陳易看見秦青洛聽了下來,而面前正是一片湖泊,飛瀑似銀河般從高處泄下,陣陣水氣瀰漫開來。

  高大女子緩緩轉身,凝視起了陳易。

  陳易則不急不緩地開口道:「今日我送李文虎過來,這個老先生還算有趣,說我性情不錯,適合練槍,當然,他也誇了你,說你根骨奇佳,只是不知性情。不過我想,你的性情可能沒我適合。」

  秦青洛似是不為所動道:「不必激我。」

  陳易側過臉,看向那飛落而下的瀑布,急涌之聲不絕於耳,可他的心境卻平穩異常。

  閔寧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秦青洛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而他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想做什麼。

  只是看過李文虎那場比武,看到那老人親口宣布一門武功斷絕,忽然之間,陳易心有所感。

  如今與秦青洛來到此處,陳易凝望著這一高大女子,好一會後,將手中長槍直杵於地上。

  隨後,他解開腰間的繡春刀無雜念,丟了過去。

  秦青洛抬手接刀。

  「什麼意思?」她問。

  「先比刀劍,再比槍。」陳易平淡回應。

  那女子王爺並未回絕,只是同樣將槍杵地,將那繡春刀自鞘中抽出,日暮的昏黃光線下,弧度驚艷,寒光似金。

  竹葉飄忽,凌凌亂亂。

  陳易亦是取劍。

  二人之間,沒有半點廢話。

  刀出,劍也出。

  先是秦青洛身形驟現於陳易面前,她手腕擰動,以左手持刀,刀光捲起水氣,如似寬大的白潮鋪面而來。

  陳易一劍斬白潮。

  劍先至,劍影緊隨其後,刀劍相撞,震盪不已,龐大的反震力道,讓秦青洛手腕猛抖。

  她轉而雙手握刀,氣機上涌,往前抵住陳易的劍,隨後刀身下壓,憑著巨力將陳易的劍壓於刀下,以極其詭異的軌跡,往上一挑,撥開後康劍就要直刺陳易咽喉。

  寒芒凌冽,陳易面無表情地退後一步,躲過這一刀後,手腕反擰,攪住了秦青洛的刀。

  陳易的手勢如同毒蛇般難纏,秦青洛企圖抽刀,但陳易反而上前一步,並未急於破開秦青洛的架勢,而是持續黏住秦青洛的刀,一步步與她逼近。

  劍勢越來越緊,越來越纏,秦青洛發覺自己已然被逼入陷入到了方寸之地,企圖掙扎破開,但陳易的劍卻死死不放,最後,一圈又一圈的纏繞之下,陳易已經貼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你輸了。」

  陳易緩緩道。

  秦青洛停住腳步,眸光晦明不定,到底還是一笑了之道:

  「不錯,我輸了。」

  陳易慢慢地收起了劍,而後轉過身去。

  秦青洛緊緊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手中的刀微微抬起,似要將他自身後一刀斷頭。

  寒光在日暮下折射,漫入到湖水之中。

  嗆啷——

  刀身以似要殺人的氣勢,歸入到了刀鞘之中。

  陳易此時回過頭,便見秦青洛隨意一擲,無雜念朝他的掠去。

  抬手接過無雜念,陳易將它系好在腰間上。

  「我以前練過刀。」

  秦青洛斂著蛇瞳,幾分懷念道,

  「練了三年,刀法已是同境大成。」

  「怎麼不練下去?你練下去,必是一代宗師。」陳易如此道。

  他們曾經論過武意,那個時候,陳易就看出,她進退失據,好似更適合練刀劍。

  秦青洛搖搖頭道:「

  「那時尋不到師傅,已經無人可教我。」

  陳易歪頭看她道:

  「所以,你轉而練槍。」

  「不錯,年刀月棍一輩子槍,槍法從來最難,也最磨人。」

  秦青洛側眸眺望遠方,

  「我隨我母妃回到祝家,就是在那裡,接觸到祝家槍。」

  南巍祝氏之名,陳易也聽過,而一般人哪怕不曾聽過南巍祝氏,可上一代槍魁祝地紀的名頭,也總該聽過。

  一番刀劍相向之後,這閒余的功夫里,二人之間,竟然迎來了少有的平和交流的時刻。

  竹影沙沙作響,交錯在飛瀑聲中,並似乎夾雜著鑼鼓響聲,陳易回過頭,遠遠看見一支送葬的隊伍。

  鐵甲晃蕩之間,一眾士卒抬棺,而李文虎提著斷槍,緊緊跟隨在那棺木之後,離得太遠,他面上的表情是哭是笑,都只能想像。

  當陳易回過神來時,秦青洛已拾起了長槍。

  陳易看著她,沒有著急拾槍,而是道:

  「我入四品,雖然不算太久,但李文虎那場比武,讓我隱約觸摸到了,煉神還虛的境界。」

  暮光娑婆,女子王爺的面色黯淡下來,她道:

  「好,好得很。」

  「李文虎無兒無女,唯一稱得上後人的,也就是一個徒弟,偏偏二人要自相殘殺,而最後…一門武功在你面前斷絕,這一瞬間,你有沒有感覺到,他整個人都被推入到一種虛無之境,在那裡,人的一生失去了意義。」

  到底在說些什麼,陳易自己也琢磨不透,只是順著本心去說,把那一瞬間的感覺表達出來。

  秦青洛默默聽著,手握住槍桿,一動不動。

  良久之後,她緩緩道:

  「我聽人說過那種境界,你說的,就和那時差不多,看來要不了兩三年,你就能入三品。」

  話語最後,秦青洛眸光已然收斂,飛瀑聲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

  陳易看著她,開口問道:

  「來,你要不要試一下,我新悟的東西?」

  「我果真是你磨刀石。」秦青洛自嘲一笑。

  接著,她雙手將槍從下端抬起,攥住槍桿中段,槍尖寒芒直指陳易。

  陳易同樣起槍,他端著手中大槍,先橫推一段,而後一震,直直對著秦青洛。

  英武的眉宇微微擰起,秦青洛看到,那架勢,分明就有幾分殺虎槍的影子。

  按理來說,他應是第一次持槍才對……

  「來。」陳易喝聲道。

  秦青洛毫不客氣,把槍拉後,大步踏去,她身形如山,每一步都踏得砂石震起,煙塵混入水氣之中,緊接著被一桿大槍拍散!

  大槍朝陳易橫掃而去,聲勢浩大。

  陳易舉槍,先是後退一步,險而有限地躲過一槍,接著身影微側,調整彼此距離,接著雙手用力,猛刺而出,破空之聲炸鳴起來。

  秦青洛似是早有所料,面對這直刺而來的一槍,不退不避,槍身往下一挺,瞬間探到陳易長槍下面,隨後一挑,如同四兩拔千斤一般,陳易這炸鳴如鶴唳的一槍,被極其輕易化解開來。

  而秦青洛抓住這個空隙,在震開陳易的長槍之餘,順勢一砸,四周掀起氣浪,將縈繞而來的水氣都推了開去。

  槍砸如月。

  陳易硬是抬槍,槍頭直撞他槍身中段,劇烈的撞擊讓他虎口迸裂出血。

  年刀月棍一輩子槍,陳易的槍,似是不能與秦青洛匹敵。

  竹葉飛舞之間,陳易身形驟然退去,而秦青洛乘勢追擊,槍出如龍,每一槍,皆是殺招。

  只是,極其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

  陳易起初是連架帶擋,疲憊不堪地應對著秦青洛梨花暴雨般的槍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影越來越有章法,越來越有方圓,而原本占盡優勢的秦青洛,卻是越來越急。

  最後,秦青洛其中一個刺去的槍招,落在了空處,凌掠而去的槍風,將飛落的竹葉攪爛,但也只能將竹葉攪爛。

  砰!

  陳易身影側彎迴旋,橫掃而來的槍頭正中秦青洛槍身中段,那正是最難應力的地方。

  劇烈的反震,砸在槍身上,讓秦青洛高大的身軀盪得震開兩步。

  陳易霎時收槍,止步抖槍,驟然槍尖朝著秦青洛面門直刺開去!

  這一瞬間,秦青洛的腦海近乎空白一片。

  而她的身子,似乎不屬於她,似在自己移動。

  當她回過神來時,

  便看見鮮血涌了出來,濺到了面門之上。

  秦青洛身子微蹲後弓,而手裡那杆長槍,直直穿入到了陳易的肩膀,鮮血自槍口處流出,染濕了陳易的衣裳。

  她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之下,出了此生以來最好的一槍。

  還不待秦青洛反應過來,順勢將這仇人一槍捅死。

  陳易便已後退數步,張開嘴唇,牙齒沾著血絲:「我輸了。」

  秦青洛回過神來,將發抖的長槍攥穩,抬眸反問道:「你故意的?」

  「沒有。」陳易搖了搖頭,「那個時候,我已經入了忘我之境,再加上你有一寸琉璃光,根本不會死,我又何必故意輸給你?」

  秦青洛驀然無言,她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麼,卻難以描述。

  就好像那事物無法描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如同虛無。

  煉神還虛?

  秦青洛微微一錯愕。

  而陳易這時看著她,發問道:

  「你練槍,究竟是求什麼呢?天下第一、王圖霸業、抑或是為了小家?」

  秦青洛聽著這話,心中不解,練槍究竟為了求什麼,其實她也未曾仔細想過,只是從小到大,多少刀光劍影交錯,不練槍,她就活不下去,不練槍,她要死,祝莪也要死。

  良久之後,她既不刻意,也不隨意道:「求個心安。」

  陳易隨意地點動血味,抓住一片飛來的竹葉,他止住鮮血,繼續遠眺。

  遠方的山麓上,士卒們推開積土,一個早已被挖好的墳地顯露出來,寒風蕭瑟。

  李文虎靜靜看著胡佑行的棺木緩緩放下,背影於山間格外瘦削。

  秦青洛也順著他的目光遠眺。

  這時,耳畔傳來陳易的問話:「煉神還虛,什麼是神?」

  「有人說過給我,武意便是神。」

  「那麼你覺得呢?」

  秦青洛微一沉吟而後道:「心安便是神。」

  陳易沒去看她,而是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槍,又問道:

  「那一槍刺過來時,你心安嗎?」

  秦青洛看著棺木沉入土裡,道:「我心不安。」

  她說這句話時,冬日的竹葉不勝寒風,紛紛而落,沒入飛瀑聲里,而這個時候,一個老人也在埋葬徒弟。

  那老人站在棺木之前,站了好久好久,一動也不動,看不見他的悲喜,最後,他猛地將手裡的斷槍一丟,便轉過了身去,默默消失在山林之間。

  「你心安嗎?」陳易又問。

  「我心不安。」秦青洛猶豫之後,又一搖頭。

  陳易便道:「那你心安了。」

  秦青洛先是不解,而後似有所感,山風攜著竹葉襲來,她剎那恍然大悟。

  煉神還虛,將神歸入到虛無之中。

  而她的「心安」,便是她的神。

  正因心不安,所以她心安了。

  秦青洛立於湖畔,不過頃刻之間,便恍如隔世。

  她打量四周,再也不見陳易的蹤影,而她獨自一人停立於飛瀑之前,就著沉沉暮靄,獨自一人品味著,那人所訴說的煉神還虛。

  以劍傳心。

  閔寧是怎樣傳授給他的,他便怎樣傳授給了秦青洛。

  加更三合一,最近碼字太多,今天就只有這一更了,我要稍微歇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