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她要得到他了
陳易驟然提劍斬去。
窮奇發出一聲驚愕的嘶吼。
雙翼掠起罡風,凶獸龐大無比的身軀連退數步,雙目猩紅得可怖。
「孽障!」
窮奇怒吼聲而出,音如波浪推來,震得陳易連退數步,地上泛起煙塵。
周依棠擰過頭,斬下一劍。
無形劍氣瀰漫眼前,驟然如雨水而去,攪出獵獵作響之聲,
這形似沖霄一劍出手,逼得窮奇倒掠數十丈,如此畏懼,越發襯出寅劍山劍甲的劍仙氣象。
「沒事?」
周依棠問道。
「沒事。」
陳易吐了口氣。
如果不是他心志堅定,如果不是他不忘初心,差一點,就被這凶獸蠱惑去了。
窮奇緊盯二人,四足不住在地上游弋。
「吼!」
它發出吼聲。
空間頃刻搖晃,頭上粗大如人的鐘乳石接連墜砸下來,砸出大坑聲如悶雷。
二人極速後掠。
待煙塵散去之後,窮奇已然不見蹤影。
陳易小心警惕四方,而周依棠卻似有所感,朝著左側刺去一劍。
劍氣凌厲直殺而去,嘶鳴破空如青蛇。
窮奇面容猙獰,身軀收縮,張開血盆大口,火舌繚繞,威勢龐大席捲而去,周遭泥石被焰火卷為齏粉。
放眼望去,劍氣如一張宣紙,迎上重重火海。
然而,那一劍卻一往無前,攪得洶湧而來的焰火盡滅,直至遞到窮奇三丈之近時,才勉強消弭。
窮奇已怒目圓睜。
兩回交手,它剎那間明白,此女來歷非凡。
即便它有七成把握將之撕得粉碎,但它同樣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陳易已然提劍衝殺上前,通體玄色的後康劍,劍身仿佛與周遭融為一體。
窮奇張開雙翼,震起雄烈罡風。
肉眼可見的氣浪推來,卷得衣袍鼓盪,陳易卻並未退後,而是劍出如龍,摧風斬雨。
劍光寒芒爍過,細線橫推之前,將罡風分開,驚得凶獸發出嘶吼。
這一剎那,窮奇在思索。
它以為此人被破去分別我執後,勢在必得,卻不曾想操之過急,踢到了鐵板上。
若要蠱惑人心,必要順應人意。
窮奇嘴唇合攏,吐露魔音,
「你不想殺了她,但你總得要給她些教訓。」
「你不用慧劍去斬情絲,何不如與她共赴巫山雲雨?」
「去吧,這不正是伱所求的嗎?」
陳易腳步頃刻滯澀。
周依棠隨即眸光如劍,手中劍尖,好像隨時準備對準陳易。
陳易身形搖晃,正欲轉身,卻猛然擰回去。
「就你還想擺布我下屍?」
他猙獰一笑,
「我下屍自有我下屍的想法。」
隨之而來,是重步踏前。
陳易朝著窮奇的面門,再斬一劍。
破空聲嘶鳴,窮奇堅硬無比的肌膚,卻在碰到後康劍劍尖的那一剎那,如水般化了開來。
凶獸痛苦地怒吼起來,龐大的身軀旋轉,氣浪將陳易震了開去。
周依棠破風一劍斬去。
劍氣頃刻而至,窮奇猛然躍起,卻還是慢了半步,鋒芒畢露的一劍將其尾巴斬斷!
血液噴涌落地,冒起陣陣白氣,將地面燒灼。
窮奇捲動其雙翼,在吼叫聲中掠走開來,它驟然後退數十丈,猩紅的瞳孔凶煞萬端。
它竟被兩人壓得如此狼狽不堪。
滔天怒意湧起,震怒之下,窮奇嘶鳴吐氣,龐大身軀冒起猩紅煞氣,那是凶獸精血所化,觸碰在地上時,可聽見滋滋的響聲。
周依棠旋即誦金光護體咒,而陳易的赤金舍利子冒起佛光。
煞氣與兩者金光相遇之時,如水火相觸,不斷炸鳴出響聲。
窮奇怒吼著,煞氣於身前凝聚成團,轟了出去。
氣浪捲起排開,厚重墓棺大門都為之震盪。
周依棠和陳易不住往後退開,避其鋒芒。
窮奇身形一閃,雙翼捲動,上古凶獸驟然從原來的位置消失,而後襲殺到陳易面前。
寒光炸裂,鋒利的爪似金刀,要將陳易就此撕裂。
陳易抬劍一擋,兩者交加,劇烈震盪響起,他的身形滑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依棠瞳孔微縮,一劍隨之而去。
劍氣縱橫,地面裂開數條裂隙,直直殺向窮奇。
窮奇一聲嘯鳴,在劍氣襲來之時,它那血盆大口卻猛地閉上,而後,再度吐起魔音。
要的,就是襲殺其同伴,讓這女道心湖漏防之時。
既然這武夫難以蠱惑,那就劍走偏鋒,蠱惑這女冠。
魔音吐起之時,
「你不想…」
窮奇驟然止住,不可思議地看著寅劍山劍甲。
好深的執念!
竟本來就是要殺他?!
沛然劍氣已至,攪得窮奇後背上爆開血霧!
周依棠目不斜視。
她早已有所準備。
窮奇想要以魔音蠱惑,讓她與其聯手去殺陳易,從而強收劍氣,造成反噬,而在這一瞬間,她心念交錯,綿綿恨意躍出心湖之間。
「吼!」
窮奇痛苦地嘶吼。
數千年來,無數踏入塗山地宮,數十個步入主墓室的人里,它並非未曾見過心志堅定之輩,可從未見過堅定得如此詭異。
陳易已從地上站起,那一撞下,他嘴角滲血,全身骨頭都在顫鳴。
縱使如此,他仍驟然衝去,幾步踏上窮奇身軀,給其中一顆猩紅的眼睛,狠狠來上一劍。
獸血炸開,連空氣都要腐蝕,赤金舍利子佛光大盛,將之盡數驅散。
窮奇發出聲嘶力竭的痛苦哀嚎,身軀顫抖,已經是胡沖亂撞,山般的軀體墜在地上,驚起塵浪。
它正欲強行爬起之時,又迎上了一道劍氣。
早已脆弱的一隻羽翼被斬斷開來,血霧炸裂。
窮奇的聲帶顫抖,似在求饒,被甩下去的陳易卻又再度衝殺上前,摧風斬雨落下,將其另一隻眼睛也斬得粉碎。
窮奇身軀抽搐,腦海里一片空白,血液逆流,怒火滔天,如今已至死地,何不自碎妖丹,破滅他們的心神?!
就在它神念掙扎,要驅動妖丹之際…卻驟然地迎來壓勝之感。
冥冥之中,似乎有位半步登仙的人物,對此早有布置。
萬念俱滅之時,一劍自面門而來。
哀鳴擠在喉頭,還未吐出,整個腦袋,就被分了開來。
獸血濺出,卻因窮奇失去了生命,而不再有腐蝕之能。
陳易吐了濁氣,身上衣衫破碎,身軀骨頭一陣顫鳴,似是瀕臨崩塌,上古凶獸的巨力,可怖至極。
一顆猩紅色的妖丹緩緩自窮奇身上浮現。
陳易看著面前的妖丹,就要伸手。
然而,他陡然意識到什麼,手指停在半空之中。
他猛然擰頭,
看見了周依棠那如常的面容。
後者薄唇微動,只有一字:
「碎。」
一條縫隙裂出,妖丹頃刻崩碎而開,陳易耳畔爆炸似的轟鳴,隨後是長久的空白。
獨臂女子吐出一口鬱結之氣。
她從未有如此…
暢快!
那兩世等待的一刻,即將到來…
她終於要得到他了。
我執。
人生而便有太多太多的我執,人總是執著於本我的存在,卻不明白,一切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執著於我,便不得超脫,故此釋教僧人,總需破除我執。
妖丹驟然碎裂之時,萬千個念頭,萬千種心緒,萬千種變化便在陳易的腦海里凌亂,煩惱之風從西來,又往東去。
最後,把陳易推入到魂魄的深處,而這時,聲音驟然空鳴了。
就像斷了魂一般被殛在深淵裡頭,安靜極了。
陳易想喊出聲音,卻沒有回應,聲音落在了空處。
虛無,虛無的虛無。
剎那間好似痛徹心扉,陳易腦海里,迴蕩起周依棠粉碎妖丹的一幕。
恨嗎?
可是恨意,恨意只是一種情慾。
她那粉碎妖丹的決然姿容,與曾折斷她的劍時的自己,多麼相像?
都一先一道裂痕,而後,爆開清脆的響聲,隨後,腦海里一片空白。
就好像…巨大的雲划過天空,
雲在過去,天還留存著。
莫名的禪意席捲心頭,陳易感到一陣死般的寧靜。
寧靜降臨心頭的一霎那,好像一切都到了時候,日子滿足了,如僧人涅槃時會洞見這一生執念,那我執被一層層地剝了開來。
先是殷惟郢、閔鳴、林琬悺,而後是閔寧、安後,再之後,是殷聽雪……
一幕幕掠過目前,可那一閃而逝,不是最深處。
景象在變化。
像是走馬觀花地看過那一幕幕,陳易早已意識模糊,僅剩最後一個女子在他眼裡出現,那是他曾一遍遍想起的女子。
大雨傾盆而下,風吹雨打,芍藥花搖曳個不停,黏稠的黑暗擠壓著整座蒼梧峰。
然後,是一聲脆響。
熟悉的脆響,就像她碎開妖丹一樣,她的劍在自己的兩指間斷了開來。
什麼都好像在這一聲的脆響中毀滅了,陳易看見她跪在地上哭泣,那被稱為劍甲的女子從未有這樣脆弱過,他撐著傘,就冷冷地看著她。
陳易看著這一幕。
那時,自己覺得時間很長很長,足以磨滅對一個人的傷害。
可是,自己好像錯了,她直到下一輩子都記得。
折斷劍後,她與自己不是沒有過緩和的時候,甚至也不是沒有過山盟海誓,可即便是關於那首葛生的山盟海誓……
她也要等到下一輩子,等到百歲之後。
那時,陳易無語凝噎,曾懷疑,獨臂女子連一絲眷戀都沒有。
本該就是這樣,他給她帶來那樣深的傷害,將她付諸一生的活人劍斷成兩截。
然而,清晨之時,卻忽然聽到歌聲。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那不是葛生嗎?
這個恨自己恨得入骨的女子偷偷站在山巔,闔上眼睛別過臉,竟學著古唐人,迎著層林盡然,獨自哼起了葛生。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陳易…我們都要各自度過春秋,直到下一輩子,直到百歲之後。
就好像,飛鴻踏過了雪泥,落下一個小小的腳印,這是自己關於她最美好的回憶,看著這樣她,陡然間,陳易心靈如遭重擊,突然覺得以前做錯了。
在這之後,那場傾盆大雨,那個在雨中哭泣的獨臂女子,就成了他最深處的我執。
那一幕不斷迴蕩,他很後悔,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沒有抱住她。
他跟她就好像只差那一個擁抱,雖然自他折斷她的劍起,一切就都毀了,可縱使如此,還是很想抱她。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