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殺意!
范小刀心中一凜,連將目光收回。
他見過不少女人,但像太平公主這種舉手投足之間自帶氣場,哪怕一言不發,只是一個眼神足以震懾全場的女子,卻是頭一次見到,俊麗的面容之上,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氣質,似乎整個天下都要臣服在她的腳下。
再想想錢駙馬那副德行,范小刀第一感覺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太平公主緩緩向府內走去,緩緩道:「起來吧。今日是趙夫人生日,哀家來討一杯水酒。」
不止是范、趙二人,就連在場的諸位貴婦們,也都露出了錯愕神色。在京城,官員的內眷,也分成了三六九等,像幾位內閣大學士的夫人、皇親國戚、公爵侯爵的夫人,她們是第一等的圈子,而且這種圈子有極大的排外性。像是禮部尚書的夫人,這種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更何況李熏只是續弦,不是原配,最多也不過是二等偏下,所以前來祝賀的多是四五品京官的夫人,可今日宴請,李熏竟請到了太平公主,心中不由高看一眼。
太平公主到來,當然不會讓她吃剩飯。
李熏早有準備,將她迎到了一個新間,桌子上的飯菜都是素食,沒有酒肉,花樣不少,量卻不大,做得十分精緻,相當於另起了一桌,但作陪的人,只有七八人,除了柳夫人、柳巧、余夫人外,李熏又請了兩三個貴婦入席作陪。
這種場合,趙煥自然是不會出席的。
奇怪的是,太平公主卻將趙行、范小刀也喊了上去。
趙行也就罷了,畢竟是自己家人,但范小刀並不認識太平,她喊上自己,又是什麼意思?兩人糊裡糊塗坐下,靜觀其變。太平公主身份尊貴,又是修道之人,其主持的太平道觀,常年負責給陛下煉製丹藥,太平除了幫陛下處理政務之外,甚至還親自替陛下試藥,所以京城中,沒有任何官職,卻能籠絡一大批官員聚集在她身邊,替她辦事。
有下人捧上香茗,太平抿了一口,閉目嗅了一陣,道:「老譚成的檀香,怕是有些年份了,趙夫人挺有雅致嘛。」
李熏小心翼翼陪笑道:「有個遠方親戚,去年從金陵捎來了一些,一直沒捨得用,回頭給公主送到府上去。」
太平淡淡一笑,「就不奪人所好了,最近還在讀《感應篇》嘛?」
感應篇,便是太上感應篇,乃道家的一本經典之作。皇帝喜歡道教,太平公主也算半個出世之人,導致京城官員上行下效,就連奏摺之中,官員引經據典也更傾向於道家經典。
李熏道:「上次聆聽公主教誨之後,如醍醐灌頂,回來愈發勤奮,每日誦讀,不敢怠慢,都道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學生駑鈍,只得其形,不得其意,望有機會能去觀中,再去聆聽公主聖音。」
眾人恍然大悟。
李熏在太平公主面前,自稱學生,便已猜出是怎麼回事。太平公主身份尊貴,尋常人要想見她,難比登天,但卻有個例外,每年道祖誕辰前後,公主會在太平道觀修行數日,李熏便是投其所好,才有辦法接近於她,並成功拜入她門下,成為了「名義」上的弟子。
難怪會在房間內用老譚成的檀香,要知道,這種檀香價格不菲,堪比黃金。李熏為了接待太平,也真是下了功夫。太平招呼林巧坐在她旁邊,與她閒談起來。
林巧父親乃禁軍統領,深受陛下器重,擔負拱衛皇宮之職,與太平公主自幼便相識,加之她又是峨眉弟子,峨眉派雖是江湖門派,卻也已道教為根基,掌門天一師太,與老君觀的李玄、太平道觀的太平道長,並稱道家三聖,時常入京與陛下談玄,所以兩人有不少共同話題。
趙行、范小刀是室唯二的男丁,在一群女人之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尷尬。
太平吃了幾口齋菜,放下筷箸,眾人也跟著放下,太平望著趙行、范小刀二人,道:「都說最近京城中出了兩個英雄少年,在六扇門屢破奇案,就連薛大人、趙總管也讚不絕口,今日能見到你們,果然一表人才,太明朝若多一些你們這樣的人才,盛世可期!」
薛大人便是薛應雄,趙總管,自然是司禮監的太監趙銓。
趙行道:「公主謬讚。」
太平不咸不淡道:「兩位不必過謙,你們本領我是見識過的,就連外子都在你們手下吃癟,沒有點本事,還真做不到。」
這句話,落入趙行耳中,聽出了一絲警告的味道。
因為百花樓的案子、五城兵馬司的官司,范趙二人與錢駙馬結了梁子的事,在京城中並不算什麼秘密,而錢駙馬也確實想殺了二人,只是沒抓住機會。
像太平這種人,喜怒不形於色,殺人不用刀,養氣功夫了得,根本看不出什麼感情,但趙行、范小刀背後卻生出了兩股涼意,只是他們摸不透太平的真實用意,也沒有接話。
太平又道:「蕭義律的案子,是我奏請陛下,批給你二人偵辦的。」
「什麼?」
這次趙行終於忍不住驚呼起來。
像這種使團的案子,又牽扯到了當年金陵李家的舊案,由錦衣衛調查最為合適,就算錦衣衛不管,還有東廠、大理寺、刑部等,怎麼也輪不到六扇門這種衙門,原來是她向皇帝建言。
只是卻不知道,她如此做,到底出於什麼目的。
太平公主不會說,趙行也不敢問,京城官場,事做七分,話說三分,剩下部分,得自己把握、自己琢磨。太平公主的深夜到訪,本來形式大過於意義。
趙煥是禮部尚書,又曾任國子監祭酒,還曾當過翰林院侍講,趙煥雖不結黨,但他畢竟當過太子朱延的開蒙老師,已被劃為了太子一派,只是皇帝不怎麼主政,也沒輪到太子頭上,如今的朱延,三年前被派到了金陵,主持陪都六部,說是鍛鍊,若論實權,比太平公主差了許多。
不久前,有消息說太子在應天府待滿三年,陛下想要將他召回京城。若他回來,想必太平要讓渡出一部分權力,這肯定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內閣大學士李爻年事已高,前不久向皇帝乞骸骨,雖然被陛下駁回,但其致仕之事,即將成為定局,內閣之中,必然會多了一個空位出來,坊間傳言,只要與北周的談判不出意外,趙煥極有可能候補入閣。
聯想到京中的風吹草動,這次拜訪又別有含義,她讓趙行查案,是來向趙煥示好,若是辦成了,算是間接幫了趙煥的忙,若是辦不成,她自然有方式,想辦法推自己的人上去,再不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拜訪趙府,將來傳入太子李延耳中,也能噁心他一下,一石三鳥,何樂不為?
不過,趙煥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乾脆躲在書房,除了迎接之外,直接迴避了太平公主。要知道,錦衣衛眼線無處不在,今夜之事,說過的話,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陛下的耳中,也算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吧。
見趙行有些不知所措,太平公主沒有窮追猛打,輕笑道:「行了,一席女眷,你們兩個臭男人在這裡也不自在,本宮准你們先走!」
說這番話時,太平公主略帶笑意,與先前那一副高冷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天壤之別,就算是受過表情訓練的趙行,也難以看透,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兩人鬆了口氣,起身告辭。
太平忽然道:「范捕頭。」
范小刀抬頭,與之目光相視,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目光深邃,仿佛能夠看透自己心中所想,道:「公主有何吩咐?」
「來京城三個多月,可還曾習慣?京城口味偏淡,不比你們山東府。」
范小刀差點沒嚇尿,這句話看似關心,但處處透露出我對你的事了如指掌的信息,看來太平公主對自己也是有些研究,心中覺得苦惱,若有這樣一個人,時不時「惦記」、「關心」一下,而且還是對手,不免覺得頭疼。
不過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聽到她話裡有話,直接開口道:「托公主福,還算行,就是身上的銀兩有限,時常有些捉襟見肘,若公主手頭寬鬆,不如借我點銀子花花。」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表情不一。
這個捕快膽子真大,頭一次見面,開口跟太平公主要錢,公主是什麼身份,你竟在這裡信口開河,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也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鄉巴佬就是鄉巴佬,沒見過世面,格局有限,趙行怎麼會交上這樣的朋友?
倒是林巧,聽到這句話,覺得頗有興致,第一次打量著范小刀,見他眉清目秀,言語誠懇,又看了太平公主,覺得有趣。
要知道,自始至終,今夜這場宴席,都是太平公主在控場,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誰又能想到,范小刀在這檔口,開口借錢?
太平公主又會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