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趙行來到大牢,牛牢頭一聽二人來了,連忙起身迎接,道,「范捕頭,趙捕頭,您二位來了!」
范小刀見他身上有酒氣,嘴角沒有擦乾淨,笑問,「怎麼,又整上了?」
牛牢頭嘿嘿一笑,「你知道我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整兩口,今夜當值,楊大人、李提司都回去了,這麼長的夜,不喝兩盅,實在難熬啊。要不你們也來點?」
范小刀苦笑搖了搖頭。
他也當過獄卒,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每晚看守囚犯,沒有別得消遣,除了喝酒,就是賭錢了。這種事雖然不合規矩,但上面的人也知道他們辛苦,對這種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呢?」
「在提審房候著呢,不過這小子最近有些瘋瘋癲癲的,前幾天說要吃雞爪,硬生生把自己手指給咬斷了。」
眾人來到提審房,李才神色有些憔悴,左手小拇指上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外面還滲著血跡,表情萎靡,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看到范、趙二人進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范小刀道,「聽說你找我們?」
李才抬起頭,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我要作證。」
「怎麼改變主意了?」
李才慢吞吞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百花樓之前確實做過許多違法的勾當,但那些都是李八娘還有餘師爺他們的惡行,我當掌柜才幾個月,又沒有行惡,最多是個從犯,沒有必要替他們遮掩。」
趙行冷冷道:「你這些話,太假了。」
李才嘆了口氣,「昨夜我一個小弟來探監,告訴了我外面的情況,本來我尋思,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在裡面守口如瓶,余師爺和駙馬爺就會想辦法把我撈出來,可是表弟卻告訴我,人家根本就沒這個想法。」
范小刀道:「如今他們自己都惹了一身麻煩,自身難保,又怎麼會分出精力來管你這個棄子?當初他們是怎麼對付李八娘的,你比誰都清楚。」
李才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放在他們面前,「這兩天,我把最近幾年我在百花樓所見所聞的一些不法之事,都記錄了下來,其中人證、物證也都在其中,到時候你們按圖索驥,應該對你們有用。」
牛牢頭道,「你小子不是瘋了嗎?瘋子的證詞,是不符合法理的!」
一聽這話,李才登時情緒激動,「我哪裡瘋了?你才是瘋子!」
「你不是瘋子,前幾日,他們讓你吃自己的大便,我看毫不猶豫的吃了下去!」
李才聽到這番話,暴跳如雷,「你們讓那些獄卒百般折磨我,我不裝瘋賣傻,怕是早已被你們折磨死了,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趙行聞言,嘆道:「當年越王勾踐,裝瘋吃糞,終於滅吳;孫臏陷入牢中,裝瘋吃屎,大仇得報,如今有兄台,可見你是做大事的人啊!」
范小刀看向牛牢頭,牛牢頭又用眼睛瞄了瞄趙行,趙行道,「我是讓你們好好關照他,並沒有讓你們虐待他。」
牛牢頭道,「我們確實好好關照他了。」
李才道,「落魄之後,方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認罪之後,不求苟活,唯獨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死之後,將我火化,骨灰撒入安河橋下。」范小刀奇道,「為何?」
「還記得當初孫夢舞的奴婢小青嘛?」
兩人點點頭。
李才緩緩道,「當初我跟你二人舉報是真,但卻是受了余師爺的指使。當初我落魄京城,是小青姐收留了我,在百花樓當夥計,我與小青姐也是兩情相悅,孫夢舞案發之後,余師爺當著我的面,親手掐死了小青,事後又許給我掌柜之職,讓我處理掉小青屍體。」
他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要知道,當時我跟小青姐已經私定終身,本來尋思著,等那藍公子為孫夢舞贖身之後,她就用這年攢下的錢買個清白身,我們一起離開百花樓,可是卻……」他低下頭,聲音變得哽咽,「我把小青姐屍體火化之後,拋入了安河橋下。之後,我如願當上了百花樓的掌柜,日日笑臉迎客,可是每天夜裡,都會夢到小青姐,夢到她來找我,問我為何見死不救。直到昨晚,昨晚她又來夢裡,讓我替她報仇!」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范小刀聽了這個故事,心中暗嘆。
沒想到,看似油滑的李才,骨子裡卻是個多情的種子。
趙行自然沒有聽他的話,簡要的翻了一下那篇供詞,道:「這些供詞有用,但不足以證明,百花樓的幕後主使,就是余師爺和錢駙馬。」
李才思索片刻,緩緩道:「帳本!」
「什麼帳本?」
李才道,「百花樓每月的帳目,還有賺來的銀子,都是要送到駙馬府上的。余師爺手中有個帳本,裡面記錄著百花樓的每一筆帳目,上面還有我與余師爺的交接簽字,錢駙馬信不過余師爺,每月也要查帳,上面也有他的簽字。」
「知道也沒用,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們又如何能拿到?」
李才道,「帳本平日就藏在余師爺臥房之內,中堂之內,掛著一張唐伯貓的萬里江山圖,圖後面有個暗格,之前我去送帳之時,見余師爺取出來過。」
又問了片刻,見沒什麼有用的消息,兩人起身離開。
李才追問,「我的請求,能答應嗎?」
范小刀道,「鑑於你的罪行,還有你的供詞,究竟是死罪,還是活罪,我們說了不算,等案子結了之後,看朝廷怎麼判你吧。」
……
「駙馬府?」
范、趙二人將李才的口供,還有帳本的事跟太子朱延匯報,並提出想要搜查駙馬府的想法。
朱延眉頭緊皺,道:「駙馬府不是百花樓,說查封就能查封的,那裡是皇家財產,且不說我們六扇門沒有權限,就算是有,你們知道,一旦搜查駙馬府,那意味著什麼嘛?」
兩人當然知道。
若說太平公主和太子殿下之間有明爭暗鬥,但僅限於台面之下,在檯面上,兩人依舊是姑侄關係,雖然斗得不可開交,但面子上依舊親密如一家人。
一旦搜查駙馬府,那就是正式撕破臉,而且毫無周轉的餘地。
范小刀道,「既然決定要開戰了,還需什麼畏首畏尾?所以,我跟趙行商議了下,想辦法混入駙馬府,去將那個帳本偷出來!」
朱延考慮再三,拒絕了這個提議。
且不說行動的可行性,兩人闖入皇室田產,若被抓住,那可是重罪,更何況兩人又是六扇門捕快的身份,就算朱延想保住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繼續查,從別的地方找突破。」
范小刀忽然問,「殿下,百花樓的案子,您想讓我們查到哪一步?」
這是范小刀對朱延的試探,因為他的態度,直接決定他們查案的底線,若往淺里查,以現在手中的證據,足以讓百花樓關門停業,太平公主那邊將失去一個重要經濟來源,若往深層里查,余師爺、錢駙馬似乎都脫離不了干係,就連太平公主,身子底下未必是乾淨的。
朱延乃絕頂聰明之人,又如何猜不透他們的心思?
若是尋常人,他必會敷衍一下,說些模稜兩可的話,故弄玄虛,然後讓手下的人猜測,這就是所謂的「權謀心術」,可朱延是何人?他是儲君,是太子,將來要執掌大寶之人,他將二人視為自己的朋友,得力心腹,自然不會有所隱瞞。
太平公主為了阻止朱延回京,在路上派箭手刺殺他,而且在朝中的勢力,也是斗得你死我活,以朱延的性格,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他沉吟片刻,終於道:「百花樓之事,其罪滔天,無論是餘人,還是錢守道,給我往死里查,就算查到我姑姑身上,只要有足夠的證據,我去找父皇!」
有了這句保證,兩人決定放手一搏。
於公,百花樓和駙馬府壞事做絕,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將他們一網打盡,是朝廷推行的法治社會的必然,也是為了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於私,駙馬府的人幾次三番構陷二人,將他們逼入死地,若非運氣好,怕是早已跟閻王判官湊一桌打麻將去了,幹掉他們,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兩人離開太子府時,已是深夜。
回家路上,范小刀思索再三,對趙行道,「明眼人都知道,百花樓是錢守道和餘人的幕後勢力,可是他們帳目做得太精明,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要想將他們拖下水,我覺得,還得去一趟駙馬府,把那帳本偷過來!」
趙行笑道,「你也這麼想?」
「你呢?」
「正有此意!」
范小刀也是一副熱血心腸,見趙行也有這個想法,乾脆道,「說干就干!」
趙行搖搖頭,「此事事關重大,而且我們身份敏感,一旦暴露,怕是要惹出是非來,給太子殿下添麻煩,咱們先回家,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兩人走到胡同盡頭,耳旁忽然傳來了叮噹的鈴聲。
一陣冷風吹來,兩人身上覺得一股涼意。
冷風透骨。
已是冬月,立冬之後,京城還沒有下雪,但大多數人都已穿上了棉衣,兩人雖有內力護體,卻依舊感覺到了冷意。
那股冷意,並非來自初冬。
而是那鈴聲的主人。
一個中年男子,披頭散髮,發梢之上,系這兩個鈴鐺,剛才的鈴聲,正是從他身上發出。
中年男子望著二人,「誰是范小刀,誰是趙行?」
兩人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殺意。
殺意正濃。
「你是?」
「老夫拓跋叮噹。」
拓跋叮噹!
北周天策閣主人,幾個月前,被范小刀殺死的拓跋白的師父,來到了京城。
該來的,終究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