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閉的空間,潮濕的地面。
耳畔傳來蟲鳴聲,在深秋的夜晚,顯得格外的刺耳。
這是哪裡?
牛大富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昏暗,依稀看到暗淡的光芒,他揉了揉眼睛,逐漸適應了周圍的環境。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記得臨昏迷之前,正在定國寺內,接受太子朱延頒發「天下第一箭」的委任狀,然後有刺客行兇,場內大亂,旋即跌落在台下,失去了知覺。
他站起身,發現被關在一個兩丈大小的密室之內,密室的另一頭,似乎還有個人影,走到前查看,登時一個激靈,正是大明太子朱延。
「被綁架了?」
仿佛是做了一場夢。
無數個問號,在他腦海之中盤旋,去試探了一下朱延鼻息,見他呼吸沉穩,暫且沒有生命危險,心中狐疑,是什麼人把我們綁到這裡?
腦袋昏沉,他這才記得,還穿著鎧甲,帶著頭盔,旋即脫了下來。
朱延睜開了眼睛。
「太子殿下!」
朱延一臉懷疑的看著眼前這個胖子,「你是?」
「我是牛大富!」
「牛大富是誰?」
「就是我啊!我爹是黃有才!」
「不認識!」
牛大富指了指地上的頭盔,「我,中原箭神,天下第一箭!」
朱延道:「也是六扇門的?」
牛大富點頭,「正是!若沒有猜錯的話,我覺得我們應該是被綁架了。」
朱延心說怎麼這傢伙說話如此不著調,揉了揉昏沉的腦袋,問:「現在什麼時辰?」
牛大富摸了摸肚子,道:「應該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我肚子告訴我的。」
作為一個胖子,牛大富知道挨餓的滋味,三五個時辰不吃東西和一天不吃東西,是絕對不同的感覺,而他現在腹中飢腸轆轆,沒有一天一夜,是絕對不會有這個體會。
朱延打量著四周,回憶著在定國寺內發生的事。
范小刀、趙行告訴過他,那個台子下有機關,若有什麼突發情況,會將二人送到下面,只是沒想到,才落下去時,就有一股異味傳來,須臾間便昏迷了過去。
不是刺殺嗎?
怎麼成了綁架?
定國寺四周防範的密不透風,能夠從一千禁軍和六扇門手中,突破層層包圍,將二人綁架,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出定國寺,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是北周的人?
朝廷俘虜了北周皇子,而北周也派了使團來談判,雙方已經達成一致,以鳳凰嶺交換,按理說,應該不會鋌而走險,若真惹怒了朝廷,將那一百戰俘殺死,那後果絕對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何必又大費周章的來談判?
是太平公主?
天子不理朝政,朝廷由太平、宦官、文官集團把持,朱延回到京城,對太平公主的勢力有不小的影響,但她向來手段毒辣,雷厲風行,直接將他殺了,又何必大費周章,將他囚禁在此處?
朱延在考慮當下形勢,看到牛大富在四周亂摸,心中一陣厭煩,「你在做什麼?」
牛大富道,「我在找找,牆壁、地上或石床上,有什麼武林秘籍之類的,什麼吸星大法啊、乾坤大挪移啊,再不濟,有個龍虎豹、玉蒲團也成啊。」
朱延皺眉道:「沒事少看亂七八糟的書。要六扇門的人都如你這一般,我得考慮一下,將來還有沒有必要保留六扇門了。」
牛大富道:「我的捕快身份,是花錢買來的,要真解散六扇門,記得把錢退給我。」
朱延語結,這小子腦子有毛病吧?
牛大富見他不說話,又開始在密室內四處敲打,大喊大叫,「有人嗎?有活人嗎?我爹是黃有才,京城大富豪,誰救我出去,我有銀子!」
朱延道,「別白費功夫了!」
牛大富道:「等人救,不如自救,看看這裡面有沒有機關之類,能打開大門。」
朱延道:「省省力氣吧。既然他們綁我們進來,必會過來找我們談條件,或者跟朝廷談條件,否則早就殺了我們。」
朱延心中擔憂地是,他身為太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擄走,這件事肯定會引起朝野震驚,對他的政敵來說,更是一個打擊他的好機會,不由後悔當初不顧范小刀、趙行勸阻執意要引鐵箭傳人而親自出馬的決定了。
嘎吱一聲。
密室門開了。
牛大富笑著道,「看來,之前的密室逃脫,沒有白玩,關鍵時候,能救我們一命!」
朱延被聲音吸引,「你怎麼找到出口的?」
「這裡有個門把手,我輕輕一拉,就打開了。」說罷,做了個手勢,「太子殿下,請!」
朱延跟在他身後,走出小門,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更大密室。與方才不同的是,密室之內,點了幾盞燭台,光線稍微好一些,密室正中,有一個桌子,上面有酒有肉。
牛大富旋即坐下,撕了一根雞腿,啃了起來。
一日沒吃東西,任何食物,在他看來,都是珍饈美味,他對朱延道,「殿下怎麼不吃?」
朱延沒有胃口,道:「你不怕有毒?」
牛大富哈哈一笑,「肚子餓極,就算有毒也要吃。吃飽了毒死,總比當餓死鬼要強吧?再說,殿下不也說,要真要殺我們,又何必費這麼大勁,直接一刀砍了便是。」
「有道理。」
朱延心想這小子,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傻。
傻,可能是因為比較胖,才給人這種印象吧。
他坐在桌前,撿了些清淡的素食,嘗了幾口,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品嘗起來。
他在等。
既然已經醒來,剛才牛大富又在大喊大叫,必然會驚動對方,只需要安靜等候便是。
一個聲音,從暗處傳來。
「臨危不亂,謀定而動,難得老朱家能出個這樣的人物。」
聲音蒼老而又沙啞,籠罩在密室之內,也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牛大富放下手中雞腿,在身上擦了擦,四下打量一番,沒有察覺到有人的存在,「你是誰?」
那聲音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是誰。」
牛大富又問,「你們是誰?」
蒼老的聲音又道,「你抬頭看看屋頂之上。」
兩人抬頭,只見屋頂的石板之上,刻著一個骷髏頭的標誌,旁邊是一個血紅色的手印,牛大富整理江湖卷宗之時,見過這個印記,是在江湖上失蹤百多年的一個門派。
「血手印?」
老者道,「你小子年紀不大,竟能認出血手印,還算有些見識。」
牛大富心中暗驚,血手印是江湖上一個神秘門派,確切說是一個鬆散的組織,裡面的人身份不一,但卻因為有著相同的江湖主張而聚在一起,當年的鬼樊樓、鬼王宗甚至朝中一些大臣,都暗中加入了這個組織,實力不容小覷,甚至能夠影響朝政主張,直到百年前,被理宗皇帝定性為魔教,將血手印一舉端掉,才逐漸在江湖中沒落下來。
牛大富問:「你抓我們來做什麼?」
老者道:「今日,老夫心情大好,想跟二位來論一論道。」
「論道,什麼道?」
老者道:「何謂大同世界?」
牛大富道,「我這輩子最遠就去過保定,大同?沒去過!」
一直端坐的朱延,忽道:「大同世界,和而不同。夫子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愛幼,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
老者又問,「何謂王霸之道?」
牛大富有些不耐煩了,「王八?我只知道,燉著吃、烤著吃、蒸著吃,至於有什麼道道,不懂。」
一道暗影,在密室中划過一道光,向牛大富射來,落在他臉前的餐桌上。
轟!
他身前的石桌,碎為齏粉。
牛大富嚇了一跳,蹦了起來,「不讓吃,有本事別上啊!」
老者道,「你若在胡言亂語,剛才那一粒花生,打得可就不是石桌,而是你了。」
牛大富這才看到,地上有一顆花生,心中震驚,剛才擊碎石桌的,就是這個玩意?就連范小刀、趙行,也沒有這本事,這傢伙,分明是個老妖怪啊。
有了他警告,牛大富連忙閉口不語。
他可不想像那石桌一樣,變成一團肉泥。
「王霸之道,權謀之道,只是小術,並不能稱得上為大道。」
朱延察覺到老者並沒有惡意,反而在跟他談論治國之道,於是侃侃而談,道:「盛世施仁政,聖道懷柔致遠,德也;亂世用重典,王道殺伐震懾,法也。德正本,法治標,德法皆仁,標本兼治,天下太平也。」
老者冷哼一聲,「不過是書生迂腐之論。聖人之言,不過是書上寫一套,手中做一套。哪裡有什麼大同?人的私心、欲望是本能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指望用聖人教化之言,去根除人身上的劣性?你身為太子,就算有明君仁主之德,在對付政敵之時,也絕不會心慈手軟。升斗小民,碌碌無為,一旦獲得權力,嘗到滋味,你覺得他會輕易放棄?人,終究是要站在相對高度之上,去壓迫比他低的人的。」
朱延道,「那閣下以為如何?」
老者道:「說到底,這個世間,還是拳頭說了算。」
牛大富道,「老同志,你這想法很危險啊,其實,我覺得天美也不錯。」
轟!
牛大富肥胖的身軀飛了起來,撞在了牆上,發出一聲慘叫。
「我已警告過你一次,你若再開口胡言亂語,休怪我手下無情。」
牛大富揉著屁股,心中暗想,你這老傢伙,已經夠無情了,不過,鑑於方才那一摔,他也將這句話咽回了肚子。
朱延聽罷,若有所思。
老者又道,「不過,要真想實現大同世界,確實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老者緩緩道,「無知即力量,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
朱延臉色驟變,「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