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家丁來到湖畔。
李熏這才鬆開手,雙手撫胸,面色蒼白,坐在一塊石頭上,一言不發。趙行見狀不妙,連從藏身之處出來,趕到了眾人身前,「發什麼事?」
李熏臉色陰沉,「什麼事,問你那好兄弟吧!」
趙行佯問范小刀,「怎麼了?」
范小刀一臉無辜,心說怎麼了你不清楚啊,沒想到這個李姨娘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嘆了口氣,「棋差一招,技不如人啊。」
趙甲護主心切,聽到李熏喊叫時,他沖在最前頭,看到了先前一幕,咬牙切齒,「辱我主母,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大家一起上,把這個衣冠禽獸打死!」
趙行道:「慢著,有事慢慢說。」
趙煥聞訊趕來,李熏見他來到,頓時雙眼淚如雨下,失聲痛哭起來,「老爺,你要幫我做主啊!」說著,將剛才發生之事添油加醋說了出來,又道:「我沒臉見人,不活了!」
趙甲道:「將他押送報官!」
趙煥臉色一沉,「報官,還嫌不夠丟人嗎?」
趙行道:「父親,此事另有隱情。」
「什麼隱情?」
范小刀解釋道:「散席之後,我見趙夫人行為古怪,便與趙行跟到了這裡,見她將一件東西藏在湖畔石下,所以想出來查探個究竟,中間發生的事,都是誤會!」
李熏聞言,大聲道:「什麼誤會,我不活了!」
說著,就要往湖裡跳,趙行一把拉住,「是不是誤會,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范小刀來到先前李熏藏物的石頭下,掀開石頭,從中取出一個包裹,「這是什麼?」
李熏連上前搶奪,「還給我!」
范小刀一甩手,躲開了李熏,將包裹遞給了趙煥,「事情的真相,就在其中!」
李熏臉色蒼白。
趙煥緩緩打開了包裹,一層層牛皮紙剝開,露出一個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玉佩。范小刀、趙行神色愕然,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傳遞情報,也滿是訝然。
「這是怎麼回事?」
李熏嘆了口氣,道:「這玉佩是先父隨身之物,當年他蒙受不白之冤,為貪官所逼,投湖自盡,今日是我生日,也是他去世十年的忌日,所以宴席之後,我一人來這裡,攬物思情,準備將它埋入湖畔,算是緬懷父輩,沒想到,少爺的客人,竟有禽獸之心,若非你們來得及時,我怕真沒法見人了。嗚嗚!」
趙煥沉著臉,發生這種事,他也不想外傳出去,厲聲道:「范小刀,從今日起,不得進入我趙府家門一步,給我滾!」
趙行道:「父親!」
「交了些什麼朋友,你也滾!」又對眾人道,「今夜之事,若是傳了出去,一律給你們拔了舌頭!」
本想抓李熏的證據,誰料卻被她反將了一軍,弄了個灰頭土臉。兩人悻然出門,才走出沒多遠,就被人喊住,趙行聽出是趙煥的聲音,奇道:「父親?」
趙煥換了便服,對二人道:「你們二人終究太嫩。」
「今日之事,實則是我跟小刀……」
「不必說了。」趙煥道,「寫完奏摺之後,我故意留了片刻,你們懷疑之事,沒有問題,但傳遞消息之人,卻不是你姨娘,而是另有其人,是李堂。」
李堂,是李姨娘的遠方親戚,三年前,來京城投靠李熏,在府中謀了個採辦的差事,平日裡不學無術,鬥雞玩狗,又喜濫賭,輸了錢就去跟李熏要,趙煥礙於李熏的情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行道:「他也是北周諜子?」
趙煥搖頭,「未必是,估計是個傳信之人。這些年來,李熏給了他不少錢,也經常讓他辦一些私事,我基本不過問,沒想到,她竟是這種人。」
聽趙煥的口氣,已稱呼對方為李熏而不是夫人,基本已經認定了她的身份。趙煥道,「剛才我看到李堂在收拾東西,想必不片刻就會出門,你們跟蹤此人,看他到底跟誰聯絡,記住,讓他把信送達便是,那份奏摺是假的,千萬不要打草驚蛇,說不定能抓出一條大魚。」
記載間諜的名錄之上,李熏的上線代號是玄鳥,可由於名錄缺失,兩人並不知玄鳥到底是何人,若能順這條線抓住玄鳥,那說不準可以一舉搗毀北周在京城的諜報網。
趙煥還要準備明日與北周使團的談判,先行離去。
趙行、范小刀等了片刻,就看到李堂哼著小曲,從偏門走了出來。兩人綴在他身後,誰料李堂出門後,沒有前去送信,而是晃悠悠去了城東的明月賭坊。
趙行道:「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范小刀道:「也許那裡就是情報交易點呢?」
明月賭坊,是京城四合堂名下的產業,四合堂與鬼樓是京城最大的兩個江湖幫派,雖在江湖司備案,但從事的多是一些與律法擦邊的買賣,賭坊便是其中之一。
兩人跟著李堂進去。
夥計顯然認識李堂,見到後連上前請安,「李爺,幾日沒見,見您氣色不錯,今夜手氣也必旺得厲害!」李堂哈哈一笑,「今夜我姐生日,爺心情好,賞你的!」隨手甩了一串銅錢過去,那夥計接著,揣入懷中,口中更是殷勤,「還是老規矩?」
李堂點頭,來到一處牌九桌前,大咧咧坐下,夥計立即安排了一個姑娘作陪,替他倒茶,摸牌,今日李堂手氣不錯,連贏了三局,起先的十兩銀子,轉眼變成了三十多兩。
范小刀道:「我們不會在這裡看他打牌吧。」
「你會牌九嗎?」
范小刀嘿嘿一笑,「這麼說吧,我的牌九師父是胡三刀,江湖人稱金算盤,當年在山寨之時,那些兄弟們嗜賭如命,我靠這個每月能省下不少銀子。不過,出山之後,三叔告誡我,不讓我濫用賭術。」
趙行道:「咱們這是公差,贏光他,然後想辦法從他口中套點東西。」
「可行?」
「一個賭徒,若是輸急了,連老婆孩子親媽都能出賣,何況只是一句話?李堂這種人,不用指望他守口如瓶。」
「他若隨口編個瞎話騙我們呢?」
趙行道:「賭徒這種人很是奇怪,他們可以六親不認,可以殺人放火,可以出賣兄弟,唯獨不會不認賭債,並將這種精神自我標榜,其實一文不值。李堂認識我,我就不出面了。」
范小刀伸手,「拿來。」
「什麼?」
「本錢啊!既然是公差,總不至於讓我自己掏錢吧。」
趙行取了五兩銀子,遞給范小刀,范小刀笑道,「記得去找楊大人報銷。」
范小刀擠到了李堂那一桌,剛好有個人輸光了銀子,罵咧咧走開,范小刀剛坐下,李堂就道,「兄弟,你這位置不吉利,起不來牌,我勸你等等。」
范小刀哈哈一笑,看了他身前堆積如山的碎銀子,「兄台手氣不錯。」
李堂估計也是許久沒有贏過這麼多錢了,心情不錯,道:「也不知怎得,平日裡來這裡都是輸錢,買個樂子,可今日真是要啥來啥,估計是感動了蒼天吧。」
范小刀連作勢起身,「咱們這行,有機會叫不沖火旺,你手氣好,我還是不觸霉頭了,去別的桌上碰碰運氣。」
李堂笑道:「既然來了,圖個彩頭,之前沒見過你,坐在一起算是緣分,作為莊家,我先讓你三盤。」其餘人聞言,紛紛打趣,「李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不如也讓我們三盤吧。」
李堂笑道:「滾一邊去!」
范小刀山賊出身,對這種話術套路又怎麼會不知,賭場有個傳統,叫殺生,對於生面孔,先給他點甜頭,讓他忘乎所以,甚至讓他一直贏,然後在關鍵時刻,幾個熟客互相串聯,一下子贏光生人,讓他體驗大起大落,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當然,對於常混跡賭場的人來說,對方若說讓幾把,也無需刻意點破,只需說一句,「生人熟客,都是老合」這種江湖春點,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范小刀裝作初哥一般,不住搓手道,「那敢情好,這個兄弟,我交了!」
幾個熟客見狀,也不動聲色,心中卻將他當成了送到嘴邊的肥羊,只是他們不知道,金算盤胡三刀,武功雖然比楊青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在賭術一道,可是一騎絕塵,就連宋金剛也自愧不如。據說,宋金剛剛接手六扇門時,六扇門內風氣一般,賭博成性,結果胡三刀出馬,只用了幾日,便幫這些成功戒賭。
明月賭坊是京城最大的賭場,也分為高中低各種檔次。稍微有點身份的,或者賭注較大的,都會有單獨的包廂,賭場也會定期組織一些大型賽事,邀請江湖各地的高手切磋賭技,至於像李堂這種尋常百姓,起注一錢銀子,上不封頂,只能在一樓大堂圖個痛快。
牌九,又稱天九,三十二張牌,二十二種牌型,一般四人或八人一桌,兩張一對,以骰子切牌,然後根據牌面定勝負,分為大小牌九,明月賭坊這邊玩得是小牌九,簡單快捷,是除了搖骰子開大小之外,最受歡迎的賭法。
這種賭法,運氣占很大成分,也有人堆牌之時,記住牌點,通過手法搖骰子切牌,來拿到比較好的牌型,當然,更高明的是看拿到牌型之後對方的反應,從而做出跟或棄的決定。
幾盤過後,范小刀小勝,賺了一兩銀子。
他也看得出來,李堂等人故意下套,讓他往裡面鑽,范小刀將計就計,表現的有些生疏,有時候明明可以多贏一些,故意不敢叫牌,幾局之後,大家對他的技術也摸了個大概。
李堂道:「范兄弟,手氣不錯,看來今天晚上我運氣止步於此了。」
范小刀哈哈大笑,「先試試手氣,我準備了一百兩,今夜玩個痛快。」
眾人一聽,他帶了一百兩銀子過來玩,更是來了興致,有人道:「照這樣下去,天亮之前,兄弟怕是要把明月賭坊的地契也贏過來了。」
「借你吉言!」
眾人哈哈大笑。
又玩了幾局,但賭注也越來越大,從起初的一錢銀子,到一兩壓注,又是范小刀贏了,剛開始的五兩本錢,不到半炷香功夫,已成了二十兩。
李堂一看,再這麼下去,怕是今夜贏來的銀子,用不了多久就輸光了。於是暗中做了個手勢,幾個人也明白,開始打配合,不再放水,準備收網。誰料范小刀似乎能讀懂對方內心的想法,無論對方用詐、還是打手勢串牌,范小刀手中的牌九,始終能壓住對方,有時甚至沒對,兩張雜牌都能贏牌。
形勢有些不對啊。
范小刀的表現,就像是個賭場新手,喜怒形於色,拿到好牌,表現得興高采烈,甚至表演的成分,也有些造作,李堂一眼就能看穿,只是覺得他今天運氣好,或者自己的牌運不佳。
看來,要想贏錢,得用點手段了。
想到此,李堂道:「范兄,在下還有點事,可能要先走一會兒。」
范小刀道:「怎麼輸怕了?」
李堂道:「那倒不是,是真有要事,今夜我也贏了不少銀子,不如咱們來一把定勝負?」
范小刀呵呵一笑,「既然你也贏錢,我也贏錢,不如今夜就此罷手,等哪天你若有空了,咱們再來這裡切磋一番?」
李堂道:「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看兄台推牌的手法,也是賭場老手,你我都是性情中人,進賭場圖得是盡興而來,盡興而歸,否則人生還有個鳥意思?」
范小刀道:「我可是一直在贏,李兄不怕輸光了?」
李堂道:「我偏偏就不信邪了。」說罷,將身前百餘兩銀子往前一推,「來!」范小刀卻只將贏來的二十多兩放在身前,道:「我可跟不上你那些注。」
「你不是有百兩嗎?」
范小刀道:「那可是我給我表哥救命的錢。再說,就算這些我也未必會輸。」
李堂心中卻想,先激你一下,等你輸光了這二十兩,自然會取出其餘的錢,抬頭道:「好!」
另兩人道,「你們下注這麼大,神仙打架,我們可就不摻和了。」
洗牌、堆牌,這副牌他打了無數次,雖然牌九看上去一樣,但實際上,每張牌的分量、牌角的磨損,都已爛熟於心,只要洗牌之時,記下那幾張關鍵牌,再通過動過手腳的骰子,就能拿到想要的牌型。
切牌之時,李堂將骰子握在手中,哈了口氣,趁機調換了骰子。
范小刀早已將這些看在眼中,卻不說破。
李堂心中暗想,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他猛然將骰子往骰盅一扔,口中道:「哈撒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