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說項羽

  大都號,和州號,定遠號。

  三艘巨大的戰艦,停泊在淮安城牆外的運河上,冰冷的炮口對準還未修復好的城牆。

  常遇春的陷陣都,無聲列陣於城門外,盔甲和武器上折射出讓人心悸的寒光。

  城頭的濠州軍,惶恐的注視著突如其來的漢軍,更讓他們惶恐的是,濠州軍總管府,沒有任何的命令。

  他們不知道怎麼辦?

  此刻,總管府里,濠州軍的首腦們,已經吵成一團。

  「憑啥把淮安給他,憑啥把兵給他,這都是咱們兄弟拿命換來的?」

  「不給能行嗎?重八在朱五手裡?」

  「他娘的,抄傢伙跟朱五拼了,都是兩個肩膀帶個腦袋,怕個球,乾脆殺到揚州去!」

  「他朱小五欺人太甚!」

  看著眾將吵成一片,爭執聲,震得房梁的灰都掉下來了。有三個人,始終沒說話。

  董摶霄,默默的盤算。

  徐達,冷笑著看。

  湯和,對親兵用了個眼色。隊隊甲士在無聲中,圍住了這裡。

  「這是重八哥的意思,選出三萬精銳,上船。」徐達再次重複。

  眾人安靜了一下,臉上都帶著不甘。

  人都喜歡權力,這些人中沒多少人願意放下手中的兵權。

  「重八說了,願留下的他必視為手足兄弟,不願意留的,多給銀錢好聚好散。」徐達慢慢的說道,「但是,誰都不能煽動軍心,否則別怪俺,刀下無情!」

  「重八,糊塗呀!」有將領一拳,砸在了牆上。

  「當初,就說他不該去參加啥鳥典禮,他非不聽!」

  「可憐俺們死了多少兄弟,才換來今天的局面!」

  「難道,就真的一點餘地都沒有,一定要按朱五說的做嗎?」

  這時候,董摶霄緩緩睜開眼睛,苦笑著說道。

  「諸位,咱們沒有退路了,前幾日為了穩定軍心,有些事俺沒和大夥說。」

  董摶霄嘆口氣,「廬州,濠州都守將反了,投靠了朱五!」

  「啊!」

  「糟他娘的,不可能!」

  「毛貴大哥和謝成兄弟,都是重八最信任的人,怎麼會反?」

  大堂里,滿是眾人的吵鬧聲,像沸騰的的開水。

  「廬州副將朱亮祖反,毛貴兄弟生死未卜。謝成被朱五買通了,直接開了濠州的城門!」董摶霄繼續道,「還有你們在廬州的家眷,都在朱五的手裡!」

  「弟兄們,抄傢伙!」

  「殺到金陵去!」

  短暫的愣神之後,沸騰的開始變成的噴涌的火焰,這些將領在爆發的邊緣。

  轟!

  外面,忽然一陣森然轟鳴的腳步。

  朱重八最精銳的鐵甲親衛,手持長刀,面無表情的出現。

  眾人,為之一震。

  「啥意思?」有人高喊。

  「讓兄弟們冷靜!」湯和冷冷回應。

  「你們這些人,本就什麼都沒有,是跟著重八哥才有了今天。重八哥說了,他能起來一次,就能起來第二次,況且咱們不什麼都沒有,還有三萬大軍!」

  徐達吼道,「你們的家眷本來要被漢軍私分的,是重八哥對朱五說,善待兄弟們的家眷,不然他寧可死,也不會答應朱五讓出淮安,讓出兵馬。」

  「事已至此,我們敗了就是敗了!」董摶霄說道,「重八這是給大夥爭取了一條活路,一條東山再起的路。若不然,朱五押著家眷到城下,你們是戰還是降,到時候恐怕咱們自己就得打起來!」

  湯和冷笑,站在眾人對面,「願意跟俺們上船,追隨重八的,右邊。」說著,又冷笑,「不願意的,想換個主子的,左邊!」

  眾將,安靜了。

  片刻之後,一群人走到了右邊。朱重八的鄉黨夥伴們,費聚,耿再成,耿君用父子,陸仲亨等等。

  再然後又有些人站過來,不過始終有些人站在原地沒動。

  他們不用動了,因為除了右邊,他們就是左邊。

  湯和的眼角抽動下,對徐達道,「天德,三萬人咋選?」

  「軍官為主。」徐達面無表情,「還有咱們的老底子!」

  「不願意跟俺們走的兄弟,委屈你們待在這別動!」湯和吼道,「剩下的兄弟,整頓軍隊,幹活!」

  刀兵兇險,尤其是這種時候。稍有差錯就是自己人火拼的下場,淮安戒嚴。

  所有願意跟隨朱重八的將領,都在營中安撫士兵。

  文官們帶著人,清點物資糧草,淮安城忙碌起來。

  但是忙碌的人,心裡是慌亂的,濠州軍還會有未來嗎?

  夜漸漸到來,喧囂歸於寧靜。

  但是誰都不敢放鬆警惕,徐達,湯和,董摶霄等人,乾脆就住在了軍營里。

  「俺以為,朱五會殺了大帥!」營帳里,董摶霄輕聲道,「呵呵,想不到,居然是如此結果!」

  徐達靜靜的看著燈火,「他,還算有良心,或者說看在秀英姐的面上,還是給咱們留了一條活路!」

  「呸,忘恩負義的狼崽子!」湯和罵道。

  董摶霄苦笑道,「其實,現在想想,不殺比殺了好,咱們這三萬喪家之犬,想要活命,就必須在北方往死里折騰。」

  說著,又苦笑了下,「俺還是小看了他,原以為他給咱們淮安是為了讓咱們作為他和元廷之間的釘子,現在看來,他想的比咱們都遠!」

  「有那麼邪乎嗎?」湯和冷笑。

  「有咱們在前面折騰,他這等於是拒敵於國門之外。」董摶霄搖頭道,「他這份心思,天下少有!」

  湯和沉默了下,問徐達,「天德,重八說沒說,咱們具體去哪兒?」

  徐達依舊看著燈火,「運河至海洲,海路去山東,攻膠州。」

  ·······

  「主公沒殺他是對的!」

  朱五的書房裡,只有李善長和他二人。一壺茶,幾盞燈火,款款而談。

  「可是別人覺得我蠢!」朱五喝茶,笑道。

  「殺他是應該的,但不是這種方法!」李善長笑道,「開國之主,該有仁義,道德。這不是老生常談,也不是迂腐之言。」

  說著,李善長緩緩倒茶,「為君者的胸懷氣度,能影響一個國家。君主堂堂正正,則臣子正。君主陰謀詭計,則臣子邪。君主是臣子的榜樣。」

  朱五笑笑,「不說我是項羽就不錯了!」

  「無知文人謬論,漢高祖得江山,因得民心者得天下。項羽勇則勇亦,卻依舊是舊貴族那一套,不懂民心,不聽臣言,剛愎自用。

  項羽只是天下諸侯盟主,非開國之主。其餘諸侯,不過是懼其武力而稱臣。

  再者,項羽分封諸侯王,學的是西周,可笑。天下不是他項家的,異性王誰肯服他。

  再者,那些異性王都是驕兵悍將,誰不想問鼎天下。漢高祖之敵只有項羽,項羽之敵,卻是天下諸侯。

  世人憐惜項羽,不過因其勇猛剛烈。他若一統天下,鴻門宴勢必千古美談。

  但是他丟了天下,天下人就把這微小的原因,無限誇大。主公,請茶!」

  碧綠的茶葉在杯子裡舒展,淡淡的芬芳,淡淡的苦味。

  「你說這些,我不懂!」朱五笑道,「讀書少!」

  「讀書少,可以學。但是路走歪了,想回頭就難了。」李善長笑道,「尤其身為君主,一旦開了一個壞頭,不好收拾呀!特別是這種,手段低劣的暗殺!」

  「誰說的,唐太宗把兄弟們都殺了,還不是千古明君?」朱五笑道。

  「那不是暗殺,而是火拼。而且他給大唐開了一個壞頭,皇室之間血親廝殺,百年內血雨腥風。他是明君,但是大唐社稷,多少次風雨飄搖?」

  「說不過你們!」朱五笑道。

  這時,朱玉從外面進來。

  「爹,淮安來信,妥了。」

  朱五點點頭,「送他們上船吧!」

  「主公!」李善長笑道,「你不去送送!」

  「也好!」朱五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