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且如縣調查

  第295章 且如縣調查

  晨光熹微,空氣中充盈著露水的清香。

  三三兩兩結伴前去農田耕作的農夫,打著哈欠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聊天。

  此時大道轉角處傳來偌大聲響,似有不少人前來。

  這刺激得他們的神經緊繃起來,瞬間聚在一塊兒,並且將背著的農具解了下來,緊緊握在手裡,目光凝重地盯住前方,不敢邁步向前。

  壞事傳千里。

  尤其是像兇案、捉姦這樣頗為吸睛的話題。

  且如縣近日發生數起殺人案件,加之聽說前天夜裡縣衙都鬧出了一番動靜,惹得當地百姓人心惶惶。

  需要踩著朝霞出門墾地的農民,原本的習慣是單獨出行,但因為害怕路上遇到賊人,變得出門時習慣呼上鄰居結伴。

  這伙聚成團的農夫們做出防禦姿態沒多久,見視野中出現的是隊列整齊的行伍,方才鬆了一口氣。

  不是匪盜就好。

  那行伍中,騎馬行進在最前方的屈重吟觀察那些農夫的神色,眉頭不由得緊鎖。

  現在已經過了五更天,若是在長安城,即使最狡猾的賊人、最兇惡的強盜都不敢再作亂。

  但且如縣的這些農夫聽到風吹草動便如此緊張,看來那些賊人對他們造成的陰影不小啊。

  心中的擔憂加重一分,屈重吟將視線從那些農人臉上收回,沒有多作停留,馬不停蹄地朝著且如縣縣衙趕去,

  問詢縣令和縣尉,方才能明晰地了解匪盜作亂的來龍去脈。

  抵達縣城內的官府,這兒的屋舍略有幾分寒顫,門樑上的紅漆掉了顏色,石板路有些凹凸不平,畢竟邊遠之地,比不得中原,更是遠不及長安。

  屈重吟安排隨自己而來的那些差役和士卒先去休息,僅僅帶著自己的大徒弟,跟在門子身後入內。

  約莫過了一刻鐘,頂著巨大黑眼圈的馮縣令出現。

  見到屈重吟,他躬身行禮問好:「且如縣令馮曉,見過上官。」

  他的神態帶著幾分疲憊,想要強打精神,卻有心無力。

  屈重吟語氣平淡道:「鄙人賊捕掾屈重吟,見過馮縣令。

  匪患之事乃是由國相親自過問,我們不必太過客套,直接進入正題即可。

  敢問縣尉人在何處,我想要向他問詢相關事情。」

  縣令主要負責政事和財政,治安問題則由縣尉主管。

  他想要了解當下的匪患問題,向縣尉了解具體情況,自然會比面前的馮縣令靠譜。

  那馮縣令聽到問題,頓時眼神一黯,哀嘆道:「前日夜裡匪盜襲擊官府,當時由張縣尉值守,不幸殉職。」

  「居然如此大膽?」屈重吟身後的大徒弟李遲驚詫道,「南邊的那些蠻子都沒有這般猖獗吧。」

  當年陳洛率軍南下征越,屈重吟從關中傳遞消息,途中遇見了一位機敏的士卒,頗為欣賞。

  那名士卒便是李遲。

  後來戰爭結束,他仔細思考了屈重吟的建議,覺得自己的確適合緝盜追兇的活計,於是前去長安,跟隨屈重吟做事,名義上拜其為師,不過實際上更像忘年交的朋友。

  「馮縣令可否仔細述說具體的情況?」屈重吟的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目光凜然如箭,死死鎖定面前的馮曉。

  自己是查過縣尉與匪盜勾結,將連續數任縣令殺死,靠著暴力掌握整個縣的生殺大權的案子。

  且如縣說不定進行復刻。

  只是該案中的「縣尉」變成了縣令。

  馮縣令感覺自己被盯得有些發毛,暗道傳言中的「屈老虎」,果然嚇人。

  他整理思緒,苦笑一聲說:「那些匪盜來到且如縣周邊犯下第一起案子,剛好是旬日前,城西王皮匠夜裡遇害,接下來的連續三日夜裡,他們連續犯下了五起案子,滅門六戶。

  這般大案在且如縣的歷史上是從未有過的,因此我在第四起案子發生後,就選擇送信向代城匯報。

  而在第三起發生的地方,當時有差役在周邊巡夜,抓住了一名沒來得及逃走的賊人。

  不過我們連續拷問幾天,都沒能從他嘴裡得知對方的情況,人數、目的、藏身地,通通不知道。

  接下來那些賊子安靜了兩天,沒想到前日夜裡竟然襲擊縣衙,想要劫獄。

  那夜正是丘縣尉值守,他指揮手下的三四名差役退守到牢房內,沒讓賊人得逞,但自己卻被殺害。

  這則消息我已經送完代城了,不過屈賊捕您當時可能在路上,沒有收到。」

  越往後面說,馮縣令情緒越低落。

  在任上發生這樣的大案,甚至導致縣尉身亡,基本可以說自己本就沒有什麼前景的仕途,宣告斷絕。

  站在一旁的李遲指出關鍵說:「那匪盜劫獄失敗了,您是否可以帶我們先去監牢看看那名賊人?」

  馮縣令一怔,搖頭遲疑道:「那賊子在昨日撞牆自殺了。」

  「自殺了?」李遲偏頭看向師父,發現屈重吟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於是扭頭望著馮縣令質問,「這未免太巧合了吧。」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馮縣令言語顫抖,這個問題自己確實不好解釋。

  屈重吟擺了擺手安慰說:「那賊子知道第一次救援失敗後,監牢的守衛力量會大大增強,想要安全脫身,根本不可能,因此選擇自殺,避免扛不住拷打,出賣了同伴。」

  「這樣嘛,倒有些可能。」對於屈重吟的推斷,李遲一向信服,因此不再對馮縣令進行逼問。

  馮曉剛準備鬆一口氣,謝過屈重吟,卻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緊接著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提問。

  屈重吟的這一輪提問,是基於馮縣令開始的闡述,不斷考據細節,大部分按照時間線提出問題,卻又時不時抽查一個之前問過的時間點裡的問題。

  通過了這一系列的提問,馮縣令覺得自己有些口乾舌燥。

  見狀,屈重吟露出微笑道:「勞煩馮縣令您回答我這麼多問題了,畢竟我這個人記性差,有時候喜歡多問幾句。」

  「不礙事,不礙事。」馮縣令趕忙應答。

  屈重吟站起身來,接著說:「還請馮縣令帶我們去監牢一趟,然後我想見一見那賊人的屍首,應當還沒有安葬吧。

  對了,還有那日抓住這名賊人的差役,前日與賊人進行了搏殺的差役,可以都請過來?

  我有事情想要問他們。」

  「自然是可以的,我這就去找他們。」馮縣令抹了抹頭上的虛汗,覺得在屈重吟身邊,壓力沉重如同山嶽。

  屈重吟微微頷首說:「多謝。」

  剛才自己向馮縣令反覆提問,不僅僅是想要了解關於匪盜之案的來龍去脈,更是要確定對方沒有編造故事,欺騙自己。

  要確保提問達到效果,節奏、眼神還有肢體暗示,皆不能缺少。

  他最早是從陽夏侯那聽說有這般拷問技巧,經過這些年裡不斷實踐,只要對方願意開口,就不存在能用虛構的故事騙過自己。

  「師父,那馮縣令如何?」堂內僅留下他們兩人,李遲壓低聲音問道。

  屈重吟面色平靜說:「他沒有說謊。」

  「就是說這縣令沒有嫌疑啊。」李遲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這說明我們接下來還需要調查真兇。」

  屈重吟揉了揉下巴說:「他沒有撒謊,不代表完全沒有嫌疑,畢竟十成十的真話,也能掩蓋罪行。

  但小遲,你不要因為某些過去,就認為官匪勾結是常態,無論是代地還是整個大漢,這種情況都是少數中的少數。

  而且這馮縣令真要和匪盜勾結,那我們接下來的火併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他這話是在提點這個大徒弟。

  李遲的天資是自己所有徒弟中最好的,但是因為在某起案子中受到過創傷,便開始不信任,甚至有些仇視地方官員。

  因此屈重吟肯讓自己的其他徒弟獨自去地方上調查案件,但長期將李遲帶在身邊。

  無法與地方官員相互信賴,精誠合作,哪怕其他長處再明顯,都難以彌補這個缺點。

  「知道了,師父。」李遲默默低下頭去。

  兩人不約而同地將話題岔回到案情上,交談幾句後,那馮縣令回到堂內。

  「那幾名差役正在趕過來了,而那賊子的屍首還停放在監牢內,尚未移出。」馮縣令接著問道,「所以我現在先帶二位前去監牢看看?」

  「可以。」屈重吟點頭應下。

  且如縣的監牢與縣衙隔得不遠,同樣屬於縣城中心,很難想像那些賊子怎麼會有膽子來這兒劫獄。

  走到監牢門口,屈重吟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寒意。

  他側過頭感慨道:「看來無論是長安、代城,亦或是這且如縣,監牢永遠都陰涼沁人。」

  「的確如此。」李遲表示認同。

  兩人在馮縣令以及一名獄卒的帶領下,來到了那原先關押賊子的監牢。

  牆壁上印著一塊血痕,顯然就是對方撞牆斃命處。

  那獄卒指著這間監牢說:「我們是一刻鐘巡班一次,但是每天早上交接班,中間會出現半個時辰的空當,那賊子就是那個時間段撞的牆。

  我們發現賊子自殺的時候,他已經沒了氣兒。」

  李遲接話說:「那他屍首呢?不是說他屍首還在監牢嗎?」

  獄卒答道:「放在走廊盡頭的房間了,畢竟這賊子作惡不少,又是案件的線索,我們不可能私下埋掉。

  當然,他也不配入土為安。」

  說完這話,他頗為憤憤不平地嘟囔一句,「阿武人可挺好,我家裡的鐵鍬就是他打的,沒想被這些賊子害了。」

  屈重吟沒有說話,默默走到走廊盡頭,注視著裡面的屍首。

  近日天氣涼爽,加上對方是昨日早晨自殺,到現在過了十二時辰左右,屍首沒有出現腐爛的跡象。

  「小遲,我們將這它搬到外面,這裡太暗了。」屈重吟半轉過身說道,接著望向獄卒,「你將這門上的鎖打開吧。」

  「啊?」獄卒聞言驚詫,反應過來後仍舊是一副難以置信地表情,不過按照屈重吟的吩咐去做了。

  等到牢門打開,屈重吟和李遲小心翼翼地抬著那具屍體,往監牢外面挪去。

  他們倆一個緝盜多年,一個更是從戰場上歸來,對於屍體沒有什麼忌諱。

  待兩人將屍首搬出來,正好撞見幾名差役從大門走進來。

  見到這幕,那些人目瞪口呆。

  他們接著望見緊隨在後,神色和體態都顯得頗為恭敬的馮縣令,他們大概明白這「搬屍二人組」的來頭。

  掃視一圈那些差役,屈重吟先行問說:「你們過來認認,這是那具賊人的屍體,沒有問題吧?」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低下頭去,開始仔細觀察起這具屍首。

  賊人是很明顯的北地相貌,高鼻樑,寬顴骨,身材頗為粗壯。

  「他身上的這些傷口,是怎麼來的?」屈重吟接著發問。

  從這具屍首的衣領往下看去,他可以看到不少血痕,有些傷口已經結痂,但絕大部分並未癒合。

  安靜片刻,那些差役意識到是在問他們,於是趕忙接話。

  「有的是我們抓他的時候,反抗扭打弄的。」

  「還有拷打逼問他時,他一直不說,我們就只好一直打下去,沒想到他還是不說。」

  「額頭上的那是他自己弄的。」

  差役們嘰嘰喳喳地回答了問題,屈重吟點了點頭,算是表明自己知道了。

  接著他蹲下身子,翻過賊子的那一雙手掌,分別仔細端詳一陣,用指尖輕戳觸碰,像是在感覺著什麼。

  這看得周圍的差役們,以及站在屈重吟身後的馮縣令不寒而慄。

  來自代城的賊捕掾,怎麼對屍體動手動腳的啊。

  莫不是有那方面的特殊癖好?

  對於眾人驚異的目光,屈重吟早就習以為常,自己最初從陽夏侯處了解到這方面的技術時,也像這些人一樣覺得怪異。

  但等到自己實操起來,才知道「屍體也會說話」。

  屈重吟手掌按著膝蓋站起身來,指揮著李遲,說出了一個驚掉現場差役下巴的決定。

  「小遲,將這個賊子身上的衣裳全部給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