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惟願孩兒愚且魯

  第274章 惟願孩兒愚且魯

  宮城外,散朝的臣子們分別登上了自家的馬車,只有少數人選擇步行。

  漢代雖然沒有品階,但有資格早朝進殿的官員,至少得是尚書僕射這個等階,或者京兆尹這樣的重要京官。

  等到了這個位置,他們家裡養匹駑馬,雇個馭者,根本不成問題。

  甚至說如果家中沒有專門的出行工具,那是會被嘲笑的。

  少數步行的,大概是站在殿前台階上的那些臣子。

  不過邊走邊聊的陳洛等三人,屬於例外,他們純粹是談興上來了,分別吩咐車夫在後面遠遠跟著就行,自己在前面暢快地閒聊。

  「且說那新來長安的趙常史,看著人高馬大的,結果不僅懼內,聽說喝酒兩杯直接倒,誰聽說這事,都忍不住大笑幾聲啊。」陳洛提及近日聽到的一則八卦消息,嘴角微微上揚。

  韓信搖了搖頭:「江寧你這只是其一,不知其二啊。」

  「莫非另有隱情?」陳洛側過頭來,莫非這則長安城中眾所周知的傳聞,背後暗藏玄機不成。

  「江寧說的這事,我亦略有耳聞。」張蒼的目光同樣向韓信投去,眼神帶著幾分疑惑,顯然他所得知的內容與陳洛相符,「不過趙常史乃韓將軍的部下,您知道什麼我們不了解的,實屬正常。」

  揉了揉下巴,韓信朝四周掃視一圈,接著輕聲道:「老趙他懼內是真,酒量可不差,前些日子他單單自己一人,就喝趴了五六名千夫長。」

  「竟有此事?」張蒼眼睛瞪大,一臉難以置信。

  自從上了年紀之後,他就選擇戒酒,會宴的時候除了劉邦外,沒人能勸他的酒,就連陳洛都不一定行,主要陳洛也不幹這種勸酒的事。

  「有點意思。」陳洛眯了眯眼,右手大拇指在中指和食指間來回摩挲,並出聲道,「你先別告訴我答案,讓我來猜猜原因。」

  「行,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真做到神機妙算。」韓信笑了笑。

  想了想,陳洛扭過頭道:「若是猜中了,那給我個彩頭,答應不答應?」

  感覺到一絲不懷好意,韓信謹慎發問:「那伱得先說要啥。」

  陳洛撓了撓頭:「你看你家那瓶女兒紅……」

  「滾蛋。」

  「哦,小氣鬼,我家的女兒紅就隨便你喝。」陳洛撇了撇嘴。

  張蒼震驚地望向陳洛,想著丞相你這麼大方?

  瞥見張蒼臉上流露的震撼神色,韓信忍不住出聲提醒說:「別忘了,他這傢伙根本就沒女兒。」

  「噢噢。」張蒼頓時恍然,發現自己一時間居然忘了這茬。

  陳洛咳嗽一聲,不忘提醒說:「現在沒有,以後指不定會生呢。」

  「那等你生了再說,就別惦記著我家那幾壇了。」韓信無奈地將頭扭轉回去,「何況你猜都沒猜出來,就想著先提這麼多條件,我看……」

  「那趙常史酒量時好時壞,是因為懼內的緣故吧。想必他夫人不准他飲酒。在軍中不用回家,故而他隨意飲酒,那些應酬宴席,散了後就得回府。」陳洛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這種薛丁格的酒量雖然離譜,可並非無跡可尋。

  自己做出這個推斷的根本原因,就是韓信有說那趙常史懼內是真,再又補充喝酒喝趴的那五六個人,乃是千夫長,大概是在軍中設宴的時候。

  這樣一來,陳洛就簡簡單單地做出了以上的推斷。

  「有道理啊。」張蒼猛地拍手,聽到韓信的說法與他的認知相悖時,內心尚在疑惑,等到陳洛說出自己的推斷後,覺得這完美地合乎邏輯。

  下一瞬,他便側過頭去,觀察韓信的反應。

  此時此刻,韓信嘴巴微微張開,想要說出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裡,短時間內,他呼吸停滯數秒,即使沒有憋得面色漲紅,腦袋也多出了輕微的眩暈感。

  「這是怎麼猜到的。」老半天后,韓信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算你厲害,不過女兒紅你就別想了,要是萱兒出嫁那天啟封,我勉勉強強邀你過來喝一杯倒也成。」

  「算你有心,到時候我肯定給大侄女備幾件大禮。」陳洛樂呵呵地應下。

  「我也別忘了。」旁邊的張蒼笑眯眯地提醒,「酒我戒了不喝,但這禮我肯定要送的,只要我能活到那一天就行。」

  陳洛接話道:「放心吧老張,我們這裡三個人,你肯定活得第二長。」

  「借江寧吉言了。」張蒼摸了摸鬢角的白髮,「那丞相覺得誰能活得最長。」

  「不可言,不可言。」陳洛擺了擺手。

  「這有什麼不可言的。」韓信白了一眼,「禍害遺千年。」

  陳洛:「……」

  張蒼差點噗嗤笑出聲來,只是想著這哥倆打趣,自己若是笑出聲來,那屬於「禍水東引」。

  於是他抬頭望天道:「誒,怎麼都走到這裡來了,這都四五里地了吧。我等下還得去殿中處理事務,就只送你們到這了啊。」

  「無妨,公事要緊。」

  「張大夫去吧,下次再來閒談。」

  與張蒼拱手作別後,陳洛和韓信繼續步行瞎扯,甚至因為邊上沒有了第三人,聊到愉悅處,時不時發出陣陣大笑,完全看不出他們居然是丞相與大將軍。

  隨著年歲和地位增長,陳洛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在行伍中與普通士卒都能肆意打諢插科,倒不是他端著了,而是對方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瞬間就會變得誠惶誠恐,表現和之前完全不一樣,讓人感覺挺無趣的。

  在曾經那些老熟人面前,自己不用拘謹,亦不用擔心對方接不上自己的話頭。

  只是隨著蕭何離世,陳洛恍然發現這十年間,自己的熟人正漸漸減少。

  「到岔路口了,我就走這邊先回去了。」韓信指了指他的左手邊,向陳洛示意。

  「好。」輕輕頷首,陳洛俯首揉了揉小腿,「這走了只怕有小半個時辰,我是該坐到馬車上歇歇了。」

  「老張,我打算上車了。」陳洛朝著身後喊道,並揮了揮手。

  下一瞬,馭者揚鞭,馬車瞬間啟動趕來。

  「主君,俺是阿張,阿父他半年前身體不適就回鄉了。」那馭者長著和之前車夫八成相似的面孔,臉上掛著的笑容同樣憨厚,只是嘴角周圍沒有皺紋。

  「我這喊順口了。」陳洛恍然拍了拍手,「那阿張,你父親近些天可過得還好?我看你這御車工夫,得有你父親九成了,再練幾年,指不定就會超過他。」

  「謝您誇獎。我阿父他托您的福,回鄉修養後,身子骨硬朗了不少。」阿張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那就好。」

  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中,偶爾夾雜兩三幾句低語。

  沒過一會兒,它正正停在了侯府門口,馬車便變得安靜下來。

  陳洛走下車去,緩步邁入府邸。

  下班回家的感覺真棒。

  如果他願意,這裡完全可以修築除王宮外,長安城內最為豪華的府邸。

  畢竟經過層層加封,陳洛的封地已經接近兩萬戶了,每年他在陽夏收繳上的賦稅,可以累積到相當驚人的數額。

  沒有墨家弟子們的開銷,那他估計連怎麼花銷這筆巨款,都沒有頭緒。

  只是這座府邸占地尚且算大,但內部裝飾並不走奢華路線,處處布置屬於劉樂精心打理,物件擺放主要根據舒適和貼心而來,走的溫馨風格。

  這樣更像一個家,而非豪華版本的客棧。

  「今日早朝怎麼回得晚了一些。」剛過前門,走到中堂處,劉樂笑著迎了上來,沒有使喚侍從,是親自從陳洛手中接過外衣。

  她這語氣帶有幾分關切,倒不是在質問或懷疑。

  將外衣交到她手中,陳洛伸了個懶腰後,目光溫柔道:「路上和韓信、張蒼他們兩個散步閒聊,沒坐馬車,就回來得晚了一些。

  對了,上次我和你說的那趙常史,倒真是個妙人,在宴席上是在裝醉,原因怕回去給他夫人聞見酒味,在軍中他倒是肆意得很,連續喝倒八九個人。」

  十年過去,劉樂平日未有什麼需要煩憂的事情,外貌並未出現過多改變,甚至長期穩定的生活,讓她曾經畏人膽怯的模樣不再,轉而多了幾分溫婉恬靜的氣質,眉眼因此更加舒展。

  聽著自家夫君分享的趣事,劉樂捂嘴輕笑兩聲,接著接話說:「下次你若是想和韓將軍他們聊天,不如叫到家中來,我帶人給你們備酒備菜,坐著聊不更愜意。」

  「今日這不是一時來了談興,倒沒想那麼多。」陳洛擺手道,接著話鋒一轉,掃視周圍後問詢,「阿直、阿魯那兩小傢伙呢。今日不見他們,莫非又上哪裡野去了?」

  「哪有一天天都去野的啊,現在是夫子為他們授課的時間,兩人正在後面的書房裡。」劉樂抿了抿嘴,無奈說道。

  「難得啊。」陳洛摸了摸下巴,有些感慨。

  自己長子是大漢七年出生,已經九歲,次子則在大漢九年出生,現在方才六歲。

  長子原本打算取名陳愚,被劉樂嫌不好聽後,改叫陳直,次子則取名陳魯。

  這包含著他對這兩個孩子的期許。

  只是讓陳洛頗為頭痛的一點,是自己這兩個孩子都不太愛讀書,家中書房裡典籍收藏不亞於宮內,但這兩個小傢伙對它們提不起絲毫興趣。

  陳直更喜歡舞槍弄棒,得知韓信是大將軍後,經常偷跑過去,想要他教自己一套劍法,可韓信哪會這些啊,他以前的佩劍裝飾作用是大於實際作用的。

  有次陳洛給自己這兩個兒子講西遊記當睡前故事時,陳直別的沒記住,就記得那菩提祖師點撥孫悟空,要他半夜三更去拜訪。

  沒過幾日,韓信在剛結束宵禁的五更天時,就親自帶著小陳直登門了。

  直到現在,陳洛都沒想明白他是怎麼躲過路上巡邏的官差和淮陰侯府里的侍衛,一路潛行進韓信臥房的。

  陳洛倒沒有抱著大號練廢才開小號的心思。

  哪怕陳魯出生,他對這兩個兒子完全一視同仁,沒有對誰更加偏心。

  只是陳魯讓劉樂極度頭疼。

  他的愛好倒不是舞槍弄棒,也不會半夜偷偷跑出去。

  自己這個次子的興趣全部是點在手工創造上面,拆家速度堪比哈士奇。

  從他四歲將臥房的銅鏡拆解開始,整個府邸內走庭院到堂屋,幾乎每一處地方都有物件遭受他的「毒手」。

  陳洛有考慮過找幾名秦墨來專門教導陳魯,不過這個提議因劉樂反對,被壓了下來。

  經學大家和手工藝人,這兩個詞單純一聽,就能聽出其中的差距。

  劉樂還是希望自家這兩個孩子多讀讀書的。

  陳洛倒覺得這兩個小傢伙沒有天賦和興趣的話,倒不如因材施教,沒必要強迫他們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他甚至舉了劉邦和劉喜的例子,要是強迫劉邦去學習種田,那既不能如劉喜種得那麼好,也不可能今天成為皇帝。

  不過聽到自家老爹的名字,劉樂默默轉身離開,第二天就多找來了兩名夫子試課。

  見狀,陳洛頗為無奈,只能選擇暫且順著她的意思,等到兩個孩子稍大兩歲,再去正式勸說一次,讓他們去走自己喜歡的道路。

  畢竟哪怕舞槍弄棒以及成為能工巧匠,多讀些書,多認知幾個字,總沒錯的,到時候他們好歹可以自稱為「儒將」,或者開宗立派,號稱「公輸班第二」。

  「對了。」劉樂側過頭來,「阿直快要到定親的年紀了,這事你可得上點心。」

  陳洛一怔,方才想起這個時代十三四歲成親的都不少,定親的時間還會更早幾年,因此說阿直需要定親,那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你這讓我想想,誰家有貴女尚未定下婚約,又在合適的年紀。」他揉了揉下巴,這種事情需要慎重,只是他又沒有經歷過,一時間居然拿不定主意。

  片刻後,他苦惱地扯扯鬍鬚:「樂兒,你一起幫我參謀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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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病無災到公卿。——《洗兒》蘇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