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疑點,還在那日清晨,他將出門,對戰高攀,小丫頭鄭重其事地在他耳中說,要他不管受多重傷,都要記得回來。
當時,許易未曾深想,只道童言無忌,稚子之心。
現在想來,秋娃這是在給自己承諾。
而對戰結束後,他在高台吐血,被袁青花抬回房間後,小傢伙曾悄悄溜進房間,爬上床來,將小胳膊放在他嘴邊。
彼時,許易只以為是小傢伙親昵自己,現在想來,恐怕是小傢伙想悄悄釋放生命力,給自己療傷。
凡此種種,現在想起,破綻極多。
可當結果未揭開前,他再是腦洞大開,也絕想不到活潑可愛的秋娃,竟是一株成精的人參娃娃。
「精怪也好,人類也罷,總歸還是那個秋娃。」
許易暗暗咬牙,伸手從慕伯手中將秋娃接過,小心地摩挲木偶的身體,忽的,木偶閉合的小眼睛,掀開一條窄窄的縫,隨即,沉沉閉合。
慕伯看得心中一慘,雞皮密布的眼角又滾出濁淚道,「火蠻人殺進家門時,秋娃本可以鑽進土裡逃走,哪知道她化作一株小草,藏進老漢的衣衫里。老漢這把年紀了,本就活夠了,偏偏這丫頭死心眼,非要救我,結果,累得她成了這般模樣。」說著,解開內衫,露出一道可怖的瘡口,似被長槍釘胸而過。
原來,慕伯被擒,本已存死志,有了許易這赤誠君子,他已不再擔心秋娃。
三日前,趁著看守他的火蠻人睡熟,慕伯暴起發難,奪了一柄長刀,砍傷了火蠻人的脖子,因年老力衰,氣力不佳,未曾要了那火蠻人的性命。
火蠻人受傷暴怒,一槍將慕伯透胸而過。
慕伯歪倒在牆角,正待閉目就死,潛伏許久的秋娃終於發動了,不惜性命地,將汩汩生命力朝慕伯身體輸送。
慕伯非但未死,恐怖的瘡口,瞬間癒合,而秋娃卻因耗費巨大的生命力,再也維持不住變化的形態,化作木雕娃娃模樣。
慕伯驚見木雕娃娃,頓時明白一切,心痛至極,卻是再不敢輕生,只好將木雕貼肉深藏。
而慕伯未死,火蠻人稍稍驚詫,後怕之餘,卻也顧不得細究。
他也知曉,老頭對自己等人,重要非凡,若是老頭真被自己一槍扎死,其他火蠻人先就饒不得他。
如此,慕伯才悄悄藏著木雕,一直到此刻被許易拿住萬騰雲,給換了出來。
卻說,許易瞧見慕伯胸前那恐怖的創口,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恨不得平吞了黑龍堂。
「無需為老漢生氣,不值得。」
慕伯將衣衫掩好,伸手將秋娃從許易手中接過,捧在懷裡,「阿易,老漢幾日未食,餓了,你幫老漢弄口吃的,我和秋娃再說會兒話。」
許易使勁拍下額頭,「都怪我疏忽了,慕伯,您等著。」說罷,急急出門去了。
慕伯看了眼許易惶急的背影,低頭輕輕撫摸秋娃道,「多好的人啊!也只有這樣的人,阿爺才放心把你交給他。上天對阿爺不薄,老了老了,有你陪著阿爺。臨到將去,老天爺又把你鬍子叔送來,替阿爺照顧你。」
慕伯渾濁的老眼,怔怔盯著懷裡的秋娃,滿眼的慈愛與不舍,「秋娃,阿爺要走了,真的不能再拖累你了,只有阿爺走了,我家秋娃才會得好,才會健健康康長大……」
話至此處,慕伯手中的秋娃,忽地激烈掙紮起來,奈何她精力將竭,被慕伯拿在手中,根本掙脫不得。
「秋娃聽話,聽話,阿爺老了,遲早要走的,雖然阿爺的人走了,魂卻會一直跟著秋娃,日日看著你,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快活……不要傷心,更不要難過……阿爺永遠在天上看著你…記得要聽你鬍子叔的話,阿爺不在了,他會代替阿爺照顧你,你鬍子叔,是阿爺見過的最了不起的英雄,他肯定會照顧我娃長大!」
話至此處,慕伯一隻手緊緊握住拼命掙扎的秋娃,另一隻手卻不止從何處摸出一隻尖銳的鐵錐,運足了氣力,對準胸口用力一紮,噗嗤一聲,鐵錐沒柄而入。
就在這時,許易推門而入,「慕伯,吃食拿來了,時間倉促,就尋了幾塊肉餅……」
話音未落,瞅見此間情狀,許易魂飛天外,肉餅拋飛,身如電光射到近前,一把攬住慕伯,淚如雨下,「慕伯,你這是作甚,你這是作甚,有我在,你何至如此……」
說罷,又砰砰死命敲打自己的腦袋,心中已後悔到了極點,慕伯喊餓,怎就一點不懷疑,以慕伯之堅韌,豈會主動叫餓。
若是但凡存了一點疑心,即便外出給慕伯取食,感知外放,停留此處,恐怕也不至讓慕伯落得如此下場。
許易恨極了自己,死死抱著慕伯,淚雨傾盆,偏又手足無措,忽地,掃見慕伯手中瘋狂搖擺鬚髮的秋娃,趕忙將秋娃捧入手中。
霎時,秋娃竟搖搖欲墜地飛了起來,直朝慕伯嘴邊飛來,密集乾枯的鬚髮,吊在慕伯唇邊,不住掃動。
可慕伯死死閉著嘴唇,艱難地抬起手,在她頭上摸摸,又伸手朝許易指了指,忽地,眼皮垂了下來,乾枯的大手隨即重重落下。
秋娃艱難的「啊」了一聲,淺淺的眼皮滑落出一滴晶瑩的淚珠,就此從半空跌落,被許易順手抄了,捧進懷裡。
許易緊緊抱著慕伯,眼中已掉不出眼淚,透窗而入的陽光帶著熱烈的溫度,卻照不進他那已近冰封的心底。
光線拖得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直直垂印在眼前巨大的牆壁上,慕伯帶著慈愛而滿足的微笑,似乎沉沉地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