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外沿，黑灰色浪潮嘩啦啦翻湧著，撞在光潔的岩壁上，砰一下激起數十米高浪濤。

  幾道人影從空中落下，戴在他們手指上的戒指彌散開微微華光，便讓周遭數百米灰霧，如春雪消融一樣退散。

  「活下來了！」

  戴著墨綠色斗篷的人影開口。

  他兜帽早已經開裂，暴露在光線下的，是如海藻一樣捲曲又亂糟糟的頭髮。他這身斗篷只剩下飄零的布帛，斗篷下的戰甲也是傷痕斑斑，有幾處還是被徹底穿透，染了血。

  任誰看到他這幅模樣，都很難想像，這是一位尊貴崇高的神話。

  暗影島主並不在意，跟活命比起來，神話的形象不值一提。何況，在場其餘幾位神話，此時此刻也一樣狼狽，大家都是死裡逃生之人，能活下來，就是件慶幸的事了。

  「沒有敵人尾隨過來吧？」

  他已經似驚弓之鳥一樣，頻頻將目光掃向四周，警惕盯著遠處翻湧的海潮，生怕灰霧外面全是大敵。

  經驗最豐富的老輩神話，浩然劍聖搖搖頭道，「大致是安全了，我們現在已經離開污穢之海，沒有環境上的劣勢，不論想打還是想走，都容易得多。」

  「只是，不知道其他神話怎麼樣了。」

  回想起剛剛的經歷，在場神話都心有餘悸，他們真的是差一點兒就要回不來了。

  不，已經有神話隕落在深海之底。

  若不是……

  「我們現在，是先同其他隊伍會合還是……？」

  「想辦法會合吧，只是要去哪裡？那處綠洲估計不安全了吧。」

  集合地綠洲，在神話們出發後，就只剩下一些凡俗覺醒者。

  儘管力量不弱，可面對神話，他們依然沒有多少抵抗之力。此時，這些部下有可能已經收到消息，四散遁入灰霧當中，也有可能被邪神陣營一鍋端掉了。

  陳氏的老輩神話開口，「我來想辦法跟古月皇朝的神話聯繫，現在，諸位先休息療傷吧，萬一等會還有戰鬥，也才有力量能使。」

  他看向刑驚雷，除了那個原因外，刑驚雷還是模樣最悽慘傷勢最重的一人。

  額……大概？

  這位裂拳武聖看著比暗影島主還悽慘得多，但一想到剛才戰鬥和撤離整個過程，這位武聖都氣勢十足，看不出一點萎靡模樣，老劍聖又不太確定了。

  還有另外兩位年輕神話……燃火商會走出來的，難道都是怪胎嗎！

  他心中嘀咕著，從儲物詭器中取出某樣道具來，開始搗鼓著，想辦法跟老家，或宮夫人、南離老人取得聯繫。

  ……

  ……

  同一時間，方導師也剛從深海之底離開，回到自家基地。他眼睛一閉一睜間，眼前不再是幽暗又污穢的水流，而是明煌亮堂的使徒宿舍。

  潔白的天花板，簡樸但不失典雅的水晶燈，側面盆栽上種植著幾株特殊植物。

  這一植物只有巴掌大，從主根上生長出寥寥無幾的幾片嫩葉，其葉片如水晶一樣晶瑩，紋路清晰可見。從這幾株植物身上，彌散開一種淡淡的、獨特的清香，聞之心曠神怡，積攢在身體和精神上的睏乏也會逐漸驅散。

  這是一種名為『醒心草』的史詩級植物。

  既可作為頂級藥劑的主材料，也可以作盆栽擺放，持續性地散發出效果，帶來提升、靜心、專注等等增益。

  是他某次抽卡的收穫，又經過柳裳培育，使得醒心草不再是寥寥幾株。方游便在自家和辦公室各擺了幾盆，他便不會在處理公務時犯困開小差走神效率低下。

  甫一回到使徒宿舍，方游便解除了小幻的附身狀態，縈繞著淡淡金色輝光的白袍人影頃刻間便如氣泡一樣砰然破碎，化作星星點點的螢光消失無蹤。

  不遠處，外貌一模一樣只是少了些金輝特效，且穿著居家常服的方某人，睜開了眼睛，眼中閃過了……

  疲乏之色！

  累！很累！非常非常滴累！累到醒心草都似乎不起效果的累！

  他神念一掃，便發現自己的生命能量之海近乎枯竭，身軀也好似開裂一樣地傳出陣陣酸痛。

  這是超極限施展生命之樹，帶來的些許後遺症！

  哪怕之前，他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可由於小幻本身的特殊性，他仍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能量，其中超出極限的負荷，更是通過某種琢磨不透的關聯，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明明，附身小幻狀態下，他都不會受傷來著。

  此時，身體各處傳來的陣陣酸痛，也的確不是傷，只是過勞的疲倦。

  方游當即喝下兩罐生命之水壓壓驚，又借著5級使徒宿舍的增益BUFF，快速恢復自身狀態。

  不多時，他便緩過氣來，腰不酸脹腿也不那麼酥麻了。他坐在沙發上凝思片刻，就一個瞬移來到了一間被他當作『貴重物品儲藏室』，並不對外開放大門都不顯現的訓練場內。

  這兒，零星擺放著幾樣彌散開淡金色、赤紅色華光的寶物。

  方遊走到純白色、七八寸長的方塊體前，伸手輕輕一點。

  「嗡——」

  懸浮著的純白色方塊，當即飛速旋繞起來，在一陣嗡鳴中變化作邊長足有一米多的大型方塊體。

  在方游倒下小山一樣的污染詭晶堆後，這個大型方塊體六面外壁便分離開來，將這些詭晶吸入其中空的內部後，重新貼合在一起，緩緩旋轉，嗡嗡嗡彌散開淡淡白光。

  仿佛一個正在運行中的微波爐。

  它在淨化，對著填入其內的污染物品！

  只是短短几秒，方塊便將這堆詭晶淨化完畢，嘩啦啦地將它們給傾倒出來。方游運起無形之手，從這堆晶體內抓出來十幾枚詭晶做質量鑑定，他端詳著，又使出『偵測』技能觀察，再取出從外面進口的高端鑑定道具，幾番觀察鑑定下來，眼前晶體就是普普通通的詭晶。

  普通，但全然沒有污染，一絲一毫都沒有！

  「淨化方塊將其內蘊藏的污染，一絲不落地全給拔除了，那……」

  餘下的大堆詭晶，方游沒有立刻淨除污染，他取出一枚神晶來，以生命能量略作隔絕捏在手裡。

  和正常神晶不同，這一枚神晶內部除了晃蕩著的金色微粒外，還多出絲絲灰黑色污穢。

  看著很是不祥！

  他將神晶投入淨化方塊，略帶忐忑等待著。一如之前，方塊體發出嗡鳴，彌散開純淨白芒且緩慢旋轉。這一次淨化運行的時間要長得多，大約過了三分鐘，方塊體表面的白光才熄滅，一枚金色晶體自其內緩緩飄出，如一片鴻毛似的落地。

  方游拾起，以同樣的手法端詳鑑定，半響，他露出笑容。

  「這是一顆……純淨的神晶！」

  而之前，他破除災禍之源得到了多少污染神晶？足足三十六枚！前面拍賣會售賣各種珍貴寶物，也差不多才賺了這些。

  「如果能繼續從災禍之源那裡獲取神晶，自家神話的修煉資源就不會再缺乏了！那都是一個個寶藏啊。」

  「不過，災禍之源沒那麼容易找到，並摧毀。」

  他思忖著，又將目光投向伊洛希三人。

  …………

  破碎之海，某片無名海域。

  刑驚雷幾位神話正在茫茫海域上空飛行，時不時以神念望穿灰霧，探及遠方。不過，他們目光所及除了灰色海浪仍是灰色海浪，偶爾能發現的一兩處島嶼，也全是枯敗死寂之地，並非綠洲。

  這是自然，綠洲之少，神話哪怕無所事事到處閒逛，也很難找到。

  「曦光閣下提供的綠洲坐標，大約就在前面，我們快到了。」

  說是快，在茫茫海域上沒有任何坐標可供參考，他們仍是找了好一陣子，才憑著神話非凡的目力，找到了位於濃濃灰霧中的窄小光亮之地。

  曦光閣下、宮夫人幾位神話、南離老人幾位神話，已經到場了。

  不過，就跟暗影島主衣甲破爛、狼狽不堪的模樣相仿，在場這些從絕境之地逃出升天的神話狀態也比較低迷，有幾位傷勢還頗重，此刻正在閉目療養，氣息十分萎靡。

  而且……

  刑驚雷掃視一圈，數了數在場神話的數目，發現……已經是少了幾位。

  他們抵達綠洲的時候，其他神話也投來目光。

  「北風神話……隕落了？」

  「也有可能是半途中跑散了，畢竟剛才那麼混亂。」

  「不，我之前望見了，北風神話他……他隕落在那尊可怖的黑甲半神手中，恆河會長、維羅之眼兩位也是。」

  還有一位神話隕落在七星級詭邪手裡，兩位失蹤。跟出發前相比，他們這支隊伍少了足足六位同僚。

  神話們沉默了，這樣的損失太過慘重。

  當然，很多神話之間並無多少交情，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們要說傷心不至於，只是有兔死狐悲的淒涼。況且，他們自身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兒去，想要恢復過來，還不知得消耗多少資源和時間呢。

  「好好的，搞什麼除災行動啊！不然北風他們不會隕落，我們也不會身受重傷，還沾上了許多污染！」

  「少說兩句吧你，根除災禍之源是四大霸主……不，是我們破碎之海全體勢力的決定，事先誰也無法預估到這種情況，何況，災禍已經增長到了不得不除的時候。」

  許是意識到古月皇朝的大人物也在場，那位抱怨的神話不再說話了，他直接是閉上眼睛，渾身上下都瀰漫著冰冷氣息。

  見狀，曦光半神並未說什麼，只是心底嘆息。

  這就是除災行動很難推進的原因，除非一直順順利利，不然就會有阻力從四面八方湧來。

  他開口道，「紅蓮帝國等幾方，似乎也遭受到邪神陣營的伏擊，具體情況還未獲知，但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取得了不菲成果，不僅剷除了三處災禍之源，還斬殺了不下三十之數的七星級詭邪、邪神陣營神話。」

  從戰損比來看，是他們大勝了。

  儘管，他們之前也差一點兒全軍覆沒。

  想到這裡，神話們便不由想到，拯救了他們的那尊偉大存在。

  「似乎只是一道神降化身？」

  「開什麼玩笑，神降化身能夠力抗八覺半神，還雙手一合就淹沒了數尊七星級詭邪！」

  「那一道白袍身影，簡直是森林之主！可那位閣下究竟是……」

  陳天玄、暗影島主等幾位神話，不由將目光瞄向燃火商會三人所在。其他神話可能沒看清，但他們當時就在附近，可見到了，白袍身影便是從裂拳武聖刑驚雷身旁出現。

  何況，他們自己能不能呼喚出來這等偉大存在，他們還能不清楚嗎？必然是跟燃火商會有關了！

  可燃火商會三人沒解釋，他們也不敢開口問。

  暗影島主百思不得答案。陳天玄這等背景更深厚的神話，倒有些猜想，再一看刑驚雷三位緘默不語，他們對自己的猜想愈發肯定了。

  果然，就是古老而偉大的存在！

  需要保持隱秘的存在！

  此刻，在場神話還在等紅蓮帝國等三方的消息，乾等著也是浪費時間，宮夫人便提議利用這個空檔，分配前面收穫的戰利品。

  這一提議，得到了眾多神話的贊同，哪怕是那幾位很『頹喪』的神話，一見有寶物入帳，人也是精神了幾分。

  之前是約定，等整場行動結束，再依照貢獻多寡、付出多少，整體地分配收益。但在幾位頹喪神話看來，他們很快就要散夥了，散夥之前更要儘早把戰利品拿到手……那些可都是他們付出了血和淚的收穫。

  「按照古老規則，我們將從戰利品總額中抽取出三分之一，作為犧牲神話的補償，給予他們的家族、綠洲。並且，這一補償將由全體超級勢力監督，任何敢於向這筆補償金伸手的勢力、神話，都將受到雷霆懲處！」

  神話一旦隕落，這些家族、商會、綠洲便直接從超級勢力跌落至普通大勢力，若遵循黑暗森林法則，這些勢力很可能被窺視者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可這樣一來，本來弱小的綠洲人類，將變得更弱小、更殘碎，以後若再有聯合行動，也沒有哪位神話敢參與。

  能夠制定並將其推廣開來的勢力，確實厲害，大大避免了人類內耗。

  方遊記得，這套古老規則並非來自破碎之海四大霸主，它還要更古老些，似乎是……起源於坎德拉時代！

  宮夫人說完，在場有幾位神話皺了皺眉，欲言又止，很想說隕落的這幾位神話，本就是貢獻最少的幾個。但他們瞥了眼四周，還是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沉默著表示贊同。

  「剩下的三分之二戰利品，將依照各自勢力的貢獻，以古老規則分配。」

  「現在，我們以勢力為單位，進行貢獻值統計。」

  「……本次行動，貢獻最大一方為燃火商會，他們將占據總貢獻值的一半，諸位，誰贊同，誰反對？」

  有幾位神話愣住了。

  他們沒聽錯吧，憑什麼啊？古月皇朝占一半他們都不服，更何況是小小的燃火商會，宮夫人不會是收燃火的賄賂了吧！

  這種提議怎麼可能通過！

  一位商會神話霍然起身，但他還未開口怒罵，一旁，便有神話以比他更迫不及待的速度附和道，「本王贊同！」

  「我也贊同！」

  「燃火商會占一半，沒問題，怎麼可能意見！」

  說話的，有陳氏老劍聖，有王氏神話，有空島島主，均是地位隱隱比他高出半籌的神話。

  豁然起身、面帶怒容，嘴巴張合到一半的這位神話怔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在一位位神話注目中，他喉嚨聳動了一下乾笑著道，

  「我……我也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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