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徐書文大婚
晚上。
徐三兒出工回來,他用公灶燒了一鍋的熱水,然後在院角處,拉扯了一塊不知從何處撿拾的破爛篷布圍成了三角,開始擦洗著身子。
縣裡有大眾澡堂,洗一次一個銅子。但這種事於下苦力的人來說,就是白白花費冤枉錢,還不如自己燒灶洗漱。
「後天就是少爺……書文的婚禮了。」徐三兒進了賃房,用粗毛巾一邊瀝乾頭髮,一邊說話,「咱們得送禮,總不能跑過去吃白食,你想好送什麼禮了沒有?少了,還不如不回去,遭人輕賤。」
「你是讀書人,要不去書肆買一套書送給他?」
「也算文雅。」
他道。
以往送禮的這些事,都由他自個決定,徐二愣子是插不上話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兒子成了縣衙的老爺。外面的規矩縱然沒大過家裡的規矩,徐二愣子還得叫他一聲爹,但他亦得大事和其商量著來了。
再者說,他又不認識字,挑揀的禮可能太粗俗,不合了身份。
什麼樣的人就得送什麼樣的禮。
這是規矩。
「送書?」徐二愣子聞言,將手上的毛筆擱置在了青瓷筆洗上,然後吹乾桌上素箋的墨跡,沉吟一聲道:「買書倒是個好法子,我記得,他去年這個時候還在看紅樓的簡本呢……」
他說著,語氣多了一絲不屑。去年徐書文去麥田監割,坐在地頭榆錢樹下的歇腳石上,拿著紅樓的插畫簡本,用竹紙臨摹裡面的彩繪。這件事,他還記憶猶新。多大的人了,還這麼稚拙。
六月份,是莊稼成熟的季節。
六月初九的這一天,父子二人走到了塬坡上,打眼一望,到處都是金黃色的麥浪。徐三兒跟在徐二愣子身邊,他老了,走的慢一些,不如年輕人走的快。他走了一會,就絮叨幾句,說什麼這是他去年在苞谷收了之後撒下的麥種,或者說那半畝的地本沒有那麼肥沃,是誰誰拉了一車的糞,漚肥後的產出。
徐二愣子敷衍的附和幾句。他以後不用在地里刨食了,聽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屬實沒什麼趣味。
待兩人一狐走到距離堡子一百來步左右的時候,就聽到幾聲驟急的銃響。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一堆堆紅色的碎紙撒在了地上。
「走慢了,吉時已經到了。」
徐三兒踮腳,引頸看了一眼,便見堡子大門敞開,烏泱泱的人頭朝著村西邊簇擁著,還有一個騎馬簪花新郎官的背影。
「三哥,哎呀,你回來了。幾十天不見,三哥伱發達了?你這褂子是縐綢的,這料子真新……」
「在縣城把三哥你養胖了。」
「怎的,瞧不起我們這些族人了,啥時候也請我們吃頓好的。你看老爺,沒收禮錢,還讓我們入席。」
「這是二愣子吧?幾天不見,樣貌文氣了。」
「什麼二愣子,人家現在叫徐從,是學堂的學生……」
待二人一狐擠進人潮後,好聽的、難聽的話全部從這群莊稼人口中說了出來,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都在和他們這兩個異類打著招呼。鄉人的衣能這麼新?不是老爺卻養出了學生?
任何一件有礙於他們認知的事,都是讓他們津津樂道的咄咄怪事。
「嚇!徐三兒這是坐吃山空,賣了水澆地跑到縣城去享福了,遲早有他的壞處吃,再怎麼也不能賣了地,你看他現在威風,日後有的是罪受……」
幾個躲在人群的鄉民,竊竊私語,評價著父子二人的富貴。
這種富貴,他們儘管羨慕,可也認為是敗壞祖宗蔭德的不孝事。千般萬般,都不如手裡有地來的踏實。千百年的經驗就是如此。
「這倒不是……」徐三兒抬高了腦袋,硬生生的將他的個頭拔高了兩三寸,從人群中脫穎而出,鶴立雞群,但他轉而又刻意壓低了聲音,用一種特殊的高調嗓子在說,「我沒什麼本事,倒是娃得到了縣衙老爺的賞識,給他轉了正,現在是一位老爺的書辦。也沒什麼前途,畢竟他還要讀書,這份差只是用以養家餬口……」
圍觀的鄉人震驚了,自覺矮了徐三兒一頭,刻意退避了幾步。但很快他們就如同聞見腥味的貓一樣,湊了上來。
一句句好話從他們嘴裡不要命似的往外說。什麼我早就見二愣子不同凡響,他出生那一天我就看他日後定能富貴,或者說七歲看老,打小看他就是個人物……。
甚至還有些人和徐三兒談起了婚事,說自家閨女如何如何。
徐二愣子望著這一幕,默不作聲。待鄉人湊近,想要套個近乎時,他再以冷淡的目光報以回應,朝四周這麼一盯,圍上來的人就訕訕作笑,自覺退後一步,不敢污了他的衣裳。
他可不會認為這些人有多麼好,額上已隱的疤還在作痛。
老爺是錯,可從凶亦有罪!
「爹,吉時已經到了,咱們入宅子做客。」
「別誤了時辰。」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徐書文已經下馬入宅。徐二愣子上前拉了一下徐三兒,然後說道。老爺徐志用儘管請鄉人免費吃流水席,但卻不會將他們請到宅子裡去。宅子裡的席面遠比外面的好。
徐三兒點頭,意猶不盡的咂了咂舌,和鄉人中幾個有牌面的做了個別。這才和徐二愣子一起朝村西頭走去。
「神氣什麼,不過是僥倖得了好運……」
「有錢了,就不認自家人了,這種人,喪良心。」
走遠了,一群人就在背後開腔罵人了。
同族人,沒出五服的,就是自家人。
徐二愣子對此早就有所準備,左耳聽,右耳出。但徐三兒卻頓了一下步,似是不敢相信同族的鄉親們竟然這麼惡毒。是的,他此行是有炫耀的成分,但亦有瓦解以前仇怨的想法。可眼下這一幕,讓他失望了。
「一點仇怨,不至於……」
他喃喃道。
不過他的自語沒人聽到。徐宅門口,鑼鼓喧天,大紅的燈籠高掛。一排排轎子停在了門口,還有七八桌的流水席沿路一字擺開。
徐從將請帖和禮金、禮品一同遞給了帳房。
帳房是臨時請的,亦是徐家堡子的族人。一個以前的老童生,在族裡有點威望。他沒看徐從,接過請帖,打開一看,又查探了一下禮金、禮品,念道:「徐從送禮金五錢、紅樓石印本一套……」
話音剛落,老童生就抬頭看了徐二愣子一眼,「徐從?你回來了?也好,冤家宜解不宜結,大家都是同族的鄉親,徐老爺也幫忖過你家不少。」
徐家堡子的戶數不多,都是同族的,哪能不認識。
「叔,你說的不錯。」
「我和少爺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哪能生分,他的婚事……我還是得來看一看的。」
徐二愣子點頭,回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