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實業救國

  第156章 實業救國

  新徐宅的香油不多,不過若節省著點,點半夜的香油燈還是綽綽有餘的。

  有周班主這外人在,徐三兒雖認為徐福興辦事不利,卻也不好多加責怪。他將擺弄供盤的剩餘點心分給了長工一些,讓其帶回給閨女小兒吃。等見其口呼老爺恩德,滿懷欣喜的離開後,他才將此次的拜師費送給了栓子的師父。

  甭看他平日裡和徐福興稱兄道弟……。

  但財不露白,他亦得防徐福興一手。

  不能讓窮人看見太多錢,不然容易讓其心生歹念。

  拜師費不多不少,銀元五枚。

  在鄉下學一門手藝,也差不多是這個價格。

  「謝徐老爺了。」

  周班主摸到銀錢,心中一喜,再次對徐三兒做了個揖,「等令郎三四歲後,我再來一次徐家堡子,不管他願不願意學戲,我都教他。」

  江湖人最重承諾,他說這話帶著真心。

  第二天微明,徐福興推著獨輪車上了老徐宅的門,借了一斗的香油。只不過在借香油的過程中,他遭受了徐老太太明里暗裡的譏諷。大致意思是在說一個財東,連幾兩香油都沒有,算什麼財東。等他回復主家與周班主商討的拜師一事後,又迎來了老太太的不屑。

  「好的不學,整天做些個歪門邪道……」

  「遲早有一天,蒼天睜眼,把你們全部收了去。」

  他覺這徐老太太說的話太過針對主家。

  於是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這些話暗自記了下來,等推香油回去後,偷偷的告訴了徐三兒,並拍著胸口道:「保管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她這話,絕不僅是在說小少爺……,我看她是從佛堂出來的,哪個信佛的人嘴這麼毒,說話那麼難聽。」

  徐三兒心底里早就將上陽觀命牌的事忘了個七七八八了。

  大抵是時間長了,人就容易忘掉他以前犯下的醜事,只記得他曾經做過的好事。就如惡人將自己想像的沒那麼惡一樣。更別說一個一輩子幾乎沒做下什麼惡事的人,他不會認為自己平日裡有得罪過一些人。

  「行,這事我知道了。」

  徐三兒放下手裡捧著的茶盞,他嚼著裡面的濕茶葉。

  過了一會吐了出去。

  黃英子總嫌棄他口臭。親密十次,就有八回在說這事。他時間一久,也對此在意了一些。在村里老秀才處打聽了一個秘方,就是嚼茶葉有益於祛除嘴裡的異味。因此他逐漸就養成了喝茶嚼茶葉的習慣。

  「你家裡還有閒錢沒?」

  「拿去,給媳婦扯幾尺布,別不好意思,我也是從你那時候過來的,知道伱的難敞……」

  「你入我的宅子,跟我做了長工,我就得對你好……。我平日裡就不把你當長工,把你當兄弟看待。你叫我老爺,我心底也難受……」

  徐三兒說著話,從褡褳里掏出一把銅子,塞到了徐福興的手裡。

  他去年買了不少地,手裡不寬敞,但好在今年麥子豐收了。一些碾好的麥,他已賣到了縣城糧鋪,換來了一些錢,暫時能將日子過下去。

  給徐福興抓錢的時候,他心裡也有數,抓的都是銅子,連一個銀毫都沒有。

  「是,老爺。」

  「謝謝老爺……」

  徐福興有點麻木的接受了主家的好。

  主家不讓他叫老爺,他難道能真的不叫?

  前些日子他還在叫徐三兒三哥。

  然而等他回到家後,他媳婦就勸他儘快改了口。說規矩就是規矩,你不在意,老爺心裡也不在意。但叫久了,誰知道老爺心底里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在意了?要是在意了,這長工的差事就不穩了。

  「你去逛廟會吧。」

  「我逗會栓子……」

  徐三兒擺了擺手,讓徐福興下去。

  出了庭院,來到新徐宅外的鄉間小道。徐福興總算得了空閒,有時間看徐三兒給他塞的一把錢有多少,他細細數了一下,足有二十三個銅子。

  一筆不少的錢。

  他繞到了廟會商販聚集的主街上。

  這是一條寬達四五丈的敞街。從古到今,徐家堡子的所有廟會都會在這裡興辦。似乎主持村莊的建設者,在建設村莊的時候,就預設了一條能容納數千人前來販賣、採買的廟會街……。

  前來逛廟會的人,不僅有徐家堡子的村民,還有附近十數個村莊的村民。這些人來逛廟會的別村人,已經等不及他們自己村的廟會,所以跑到徐家堡子里來湊一湊熱鬧。

  更遑論,今年的廟會,徐家堡子還在唱大戲。

  唱三天三夜的大戲。

  別村的許多戲迷子,都自備了乾糧,前往聽戲。而這些人,哪怕不在廟會街採買,卻也會逛一逛,聞一下燒雞、肘子、腊味、滷味的香味,看一下它們油亮潤滑的色澤,哪怕買不起肉,但炸花生米,一點涼調的小素菜,亦是平民價格,不怎麼貴,最不濟一銅子五個的炸魚子還是能解解嘴饞的。

  廟會街的商販們,也不一定只要錢,他們都隨身帶著一桿稱。鄉人想買什麼,拿自家曬好的麥子來,一稱,就行了。

  而這個糧價,商販們亦不糊弄,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做一次生意,甚至有時候比糧鋪賣糧的價錢還要高上一些。因此有些鄉人也將這些廟會的商販們當做成了收糧的糧商,將糧食販賣給他們。

  按照往年的經驗,花布攤是不怎麼受鄉人青睞的。

  只不過今年在徐家堡子,花布攤前人擠人,比往日更熱鬧了一些。

  「怎麼今天突然想起買花布了?」

  「做啥了?想起買布了?」

  衣食住行,是四大剛需不假。可花布這玩意,大家都有,雖不怎麼新。俗話說得好,新一年舊一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花布銷量一直都有,但不至於今日銷量突然暴增。

  「昨天答應給媳婦扯幾尺布。」

  莊稼漢的回答都極為簡易。

  商販一連問了幾個人,收穫的回答與第一個人的回答大差不差。

  他在人群中鎖定了一個像是先生的青年,上前問話,「這位少爺,怎麼突然間,大家都跑來買花布了?明明往年沒這麼多人買。」

  徐福興在擁擠的人群外,就這樣看到了自己的大少爺。

  「花布?買的人比較多嗎?」

  徐從正在打量一匹格子花紋的布,聞言,放下了布匹,怔了一下。

  他以前雖逛過廟會,但家裡沒幾個閒錢,往往只能飽一下眼福。

  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大概打記事起,就很少逛廟會了。

  故此,花布攤商販一問這話,他也有點不明所以。

  他以為花布攤一直都這麼熱鬧呢。

  「應是昨夜的戲吧。」

  「昨夜唱了《白蛇傳》,演白蛇傳的旦角太漂亮了……」

  徐從到底是讀過書的,稍一細想,就知道了其中的緣由。

  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這樣?」

  「僅是這樣?」

  花布攤商販撓了撓頭,詫異道。

  「應該就是這樣。」

  徐從臉上掛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突然明悟了一個商業的道理。

  生意好不好,不一定與需求有關係。可能與別的因素有關係。譬如昨夜徐家堡子的大小媳婦們吃了白娘子的醋,這才導致了老少爺們為了哄自己妻子,紛紛一大清早起來就跑過來買布。

  「這位少爺,你不妨說的再詳細一些……」

  眼見徐從扔下買布的錢,就欲走的時候,花布攤商販連忙叫住他,說道:「我付給你錢,你給說說這其中的道理。」

  要是生意天天有今天這麼好,他遲早賺的盆滿缽滿。

  因此,這其中的道理,他非得一探究竟。

  「這點錢買不到的。」

  徐從搖了搖頭,不欲多說,抱著一匹布緊步離開。

  他回到了新徐宅的次臥,和妻子羨安說了今日的事。

  「我覺得做生意不僅是需與供,可以用其他方法刺激貨物的流出。以前的商人,像呂不韋、陶朱、白圭、子貢等人,做的都是低買高賣的生意,這樣的生意固然能賺錢,但現在百業商人太多,靠高買低賣發不了大財……」

  徐從越說越興奮,「一旦找到一個這樣的契機,賺錢一點也不難。」

  自從他辭了在縣公署的職任後,就鮮少賺錢了。家裡面一直以來,都是入不敷出。在燕京的時候,非是他不願找女傭,而是若找女傭,難免動用陳羨安的私房錢。這樣他一個做丈夫的,情何以堪。

  他可不想讓別人認為他是在吃陳羨安的軟飯。

  「徐先生,那怎麼找這個契機?」

  「做生意沒這麼簡單。」

  陳羨安潑了徐從一盆冷水。

  她出生商人之家,知道做生意有多麼難。

  不過她也不是意在打擊徐從,而是想讓徐從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再去思考一件事。而不是腦袋一發熱,就鑽了進去。

  「不,簡單。」

  徐從冷靜了下來,「實業救國。我在燕京的工業專門學校上學,知道如今市面上的機器和國際上的機器哪一個先進,哪一個落後。再者,我還有劉先生,劉先生是我的恩師,他是副縣長,我雖不至於讓他為我開後門,但在新野創辦實業工廠,他還是能給我一點支持的……」

  他得慶幸,如今整個中國貧窮落後,百姓愚昧不堪。所以只有他們這些讀書人,實業人才,才能發現到這個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蘊藏著商機。

  就像剛才的商業道理,他一點就通,但花布攤商販卻遲遲沒有悟通。

  聽到徐從真的打算干實業、搞工廠,陳羨安也鎮定了下來,說道:「我對這些事不太懂,不過你可以找找我爹,起步資金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找他暫借,咱們等賺了錢後,再還給他……」

  一件用以生產的機器,不便宜。

  不是徐家的家底能支撐的。

  至於徐從為何從一個上學的學生突然想到要做生意,她也不意外。自打狀元張騫去做生意後,商業亦不再被世人貶低。而實業救國,更是工業專門學校的學生們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口號。

  「你想好做哪一門生意了沒有?」

  陳羨安問道。

  「還沒想好……」

  徐從搖頭,「我現在正在想國內需要什麼,市場需要什麼。不能盲目而動。得選好一個方向後,再去決定。」

  他如今二十二歲了。

  固然求學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但賺錢亦是。

  他沒有太多足以揮霍的青春了。

  更別說,求學亦要錢。

  沒錢,怎麼上學?

  「我給我爹寫信,讓他籌措一筆錢,借給你買相應的機器,這事得早點說,做生意的,想要挪用一筆巨額的錢財不是易事……」

  陳羨安一邊說,一邊坐在圓桌上,準備動筆寫信。

  「算了,等廟會結束後,你送我回一趟家裡。」

  「我親自見我爹。」

  她道。

  她知道她爹的脾氣,寫信,估計她爹不會在意。再者,一筆巨額的資金,不是說僅靠一封信就能決定的,得她親自和她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也好,明天我送你。」

  徐從點了點頭。

  一台機器,動輒數百銀元。他手上的余錢,壓根不足以用作起步資金。如果能在這一件事上仰仗老丈人,那當然是件好事。

  其次,老丈人的商業經驗比他足,有老丈人幫助,亦能事半功倍。

  「對了,這是我給你買的花布。」

  「你看看,怎麼樣,剛才一直在說實業的事,忘記了。」

  徐從指了指他抱回來的一匹布。

  「這布的花色還可以……」

  「就是料子不太行,但做幾件外衣還行。」

  陳羨安起身,上手摸了摸布匹的料子,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印染的顏色,評價道。

  不過她話雖這麼說,但說話間,就已經動手開始量裁布料、製作衣服了。

  見陳羨安正忙,徐從也覺無趣,走出次臥。

  然而待他剛走到屋後面透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隻灰白狐狸。

  「胡老爺,你怎麼在這?」

  「你回來了?」

  他上前叫住了欲逃的狐仙。

  「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再和其他人說了。」

  「你就陪在我身邊。」

  「咱們再做一次朋友……」

  狐仙的離開,他自認為可能是他的多嘴,才導致了後面的種種事。倘若他不將自己和胡老爺的一些悄悄話告訴徐三兒,爹也不會認為他被狐狸迷了心竅,選擇了以老君爺鎮死灰白狐狸。

  做一個朋友挺好,相伴一生。

  他知恩。

  灰白狐狸的毛沒有以前光澤順滑了。

  它似乎老邁了許多。

  也是,一隻保家仙缺了人的供奉,它就會死。

  他看到了這點,所以他叫住了狐仙。

  「朋友?」

  灰白狐狸轉頭,它看了一眼真誠的徐從,心裡開始動搖。

  誰不期盼活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