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前世岳父
灰白狐狸搖頭,沒有答話,重新跟了過去。
「徐少爺,你怎麼又跑到這邊來了?」
「難道是丟了什麼東西?」
彩兒緊隨徐從腳步,見他在前院四處張望,於是問了一句。
她看不到狐仙。
剛才徐從的囈語她聽到了,不過只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沒什麼,走吧。」
徐從見狀搖頭。
身邊有狐仙久了,他已經學會如何去掩飾狐仙的存在。而且自從上一次狐仙長大後,哪怕是他爹徐三兒,察覺到他與狐仙的異樣,也難往狐仙這方面揣測。似乎,長大了後的狐仙……,一些人已難以感覺到它的存在。
可能是狐仙的修為更精深了。
一主一仆講了幾句話後,踩著紅色鞭炮紙,進入了內廳。
「我看你的神色,估計彩兒已經告訴了你關於我那外甥女的事情……,恰好再過兩天她就會來新野,伱和她相處一會,要是覺得合適了,再訂婚……」
「不行的話……」
內廳已經換上了一桌新菜,劉昌達坐在主桌上。他見門生進來,放下筷子,用絹布擦了一下嘴,然後說起了正事。
後一句他雖未說完,但意思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和路女士是包辦婚姻,知道包辦婚姻的弊端。
所以這一場訂婚,他更願意將其弄成一次年輕男女的自由戀愛。
「是,先生。」
徐從鬆了一口氣,將藏在心間的話重新壓了回去。
既然是自由式的戀愛,那麼到時候瑜小姐看不看得上他還在兩可之間。
他不用在先生面前著急拒絕,討個沒趣。
至於瑜小姐會來新野,倒也不難猜,應是為了慶賀先生喬遷之喜。
而相親,只是順帶的……。
畢竟……距離上次先生說要幫他訂親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年多。若不是今日先生突然提及,說不定他已經忘了這事。
「對了,你最近功課怎麼樣了。」
「可曾延誤?」
劉昌達忽然想起什麼,問了一句。
雖說如今的徐從已經畢業,但不管是在國內深造,還是前往外國留學,都離不開入學考試。而入學考試,考的也是中學堂的知識。故此,需其日日溫故知新。
「尚可……」
「最近因為一些私事分神。」
眼見先生考校,徐從執弟子禮回道。
這件事上,他並沒有撒謊。
土匪案、大煙案,他都牽涉其中。
接下來,劉昌達就一些知識進行詢問。
他儘管如今很少在學堂授課,不過以前的知識早就根深蒂固的扎在了腦海里,對學生進行一些考校還不成問題。
二人一問一答,時間緩緩流逝。
起初內廳的僕從們還不以為意,但過了數刻鐘頭,見老爺和徐少爺仍說個不停,臉色就慢慢變得焦急了。他們想要上前打斷,卻又不敢。
今夜是老爺娶妾的新婚之夜。
若是再耽擱下去,就會誤了良辰吉日。
不一會,女傭彩兒請了路女士過來主持大局。
「先生,到……時辰了。」
路女士入座在劉昌達身旁,打斷了師生二人的說話。
素雲是她給自己丈夫找來的妾室,倘若劉昌達不肯去,就是打她的臉,對她置氣。她既然主持這一切,將素雲納進了門,也不能真讓素雲守活寡。
「不著急,等我和徐從說完事再說……」
劉昌達夾了一口菜,繼而搖頭。
路女士面露無奈。
持弟子禮的徐從暗暗叫苦不迭。
他聽師娘一開口,就立刻明白了先生打的主意。
指配他和瑜小姐的婚事雖是真,但什麼時候提都可以,偏要在大婚之日提,說沒有貓膩是不大可能的事。
其次,偏偏在這時考校他的功課……。
「等你考校完,就誤了時辰了。」
「素雲她是個好姑娘,你當時既然已經同意,這時總不能對她棄之不理。」
路女士小聲勸道。
她如今心中還置著氣,沒人安慰她倒也算了。可反過頭,她還得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去勸慰自己的男人往小老婆那裡跑。
「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和你之前很像。」
劉昌達點起一根煙,他抽了小半個,鼻孔吐出兩道濃郁的煙氣,「不過不急,不急這一會,讓我靜靜,我想點事。你心裡受著氣,我能看到,但我心裡,也受著氣。憑什麼不讓她心底亦受點氣?咱們這家,誰受氣少了?」
「你想做一個大方的妻子,偏不容許我做一個自私的丈夫。」
「好名聲都給你了。」
「但不至於連給我空閒的時間都沒有……」
他撣落菸灰,輕聲道。
大抵知識分子家庭里的吵鬧,鮮少見罵娘似的叫喊,但一句句話卻遠比罵娘話更顯得戳人內心和無情。他們總是端持著禮儀風度,然後用刻薄話刺入肺腑,讓人無處容身。
路女士的眼圈紅了,她抿著艷紅的嘴。
仿佛這一輕抿,將萬千的話兒擋在了唇齒間。
「我能給她使氣,但你不成,你是她的相公,你得……是她的靠山……」
終於,話兒脫了白齒的監牢、紅唇的囚關,道出了一句太息般的愁語。
她說的好像是雲姨娘,又好像是她自己。
「那不一樣。」
「我對她很陌生……」
劉昌達一根煙抽完,他將菸蒂掐滅,又小口吃起了菜。
徐從見勢遠離了夫妻二人幾步,落在了對座。
無聲道別即為失禮。
而眼下的場景,他絕不敢插嘴。
只能安然就座。
此外,他見劉昌達和路女士爭吵,已經不僅一次了,倒也不必太過避嫌。
「你對她是陌生,但她已經嫁給你了,你就得對她好。」
「這是一個丈夫該當承擔的職責。」
「倘若你不願,又何必接受……」
「素雲她早就相中了你。」
路女士繼續勸說,讓劉昌達去圓洞房,不要讓外界看了笑話。
她的話有理有據,以至於劉昌達吸了兩根煙,都沒有想到合適的話用以反駁。
待第三根菸灰暗寂的時候,劉昌達這才開了口,「由不適到適應總有個過程。生活如果按部就班,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她不能違世俗的願,嫁給了我,而我也不能違世俗的願,娶了她。一個鬥士……,一個鬥士總比服從者多幾分殘喘……」
「路女士,給我下點餃子吧。」
「我看你昨個包了。」
他嘆道。
「吃完餃子?」
「就和素雲去圓房?」
路女士迫視自己的男人。
「一頓餃子的時間,夠我再抽會煙了。」
「你去下餃子吧,我吃完後,會按部就班的。」
劉昌達笑了一下。
眼見同意,路女士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她叫上了彩雲,一同前往廚房,去幫老爺下一頓餃子。兩個女人就這樣匆匆離去了。
等內廳稍顯空曠,劉昌達又注意到了門生,「徐從,看準了,今後娶老婆千萬不能娶你師娘這樣的人,和她吵架連吵架的興趣都沒有……」
徐從訥訥點頭,不敢多言。
他最初的夢想就是娶一個如師娘這般的大家閨秀。當時還暗罵過先生身在福中不知福。哪怕如今亦是一樣。假使娶個師娘這種性格的女人,不失為好事。
「我叫你過來,就是打算拖延點時間……」
「只是可惜被你師娘誤了事。」
劉昌達笑了幾聲,開誠布公道。
「不過事是真的,好好收拾打扮一下,討我那個外甥女的歡心。」
他又道。
「是,先生。」
徐從點了點頭。
僅僅見過幾面,怎麼可能託付終身。自由戀愛和包辦婚姻本就是相悖的,兩方討好只能是自討無趣……。
……
有了鍾科長的交底,徐從和二超子兩家總算睡了個好覺。
隔日。
劉宅送來了一套新衣。
是彩兒送來的,說是路女士的吩咐。
無端送這款式花哨的新衣,定然是有著不為人知的理由。
徐三兒逼問。
眼見無法隱瞞,徐從道出了真相。
「這是好事啊,我還以為你先生忘了給你這小子許配婚事的事,瑜小姐……一聽這個名字,就是大家閨秀,你到時候拾掇的伶俐點……」
徐三兒一磕菸袋鍋子,一臉笑容道。
他知道自己娃子和陳羨安在一直通信,他沒阻攔過二人。
不過相距這麼遠,異地,又相隔三年……。
他不信陳羨安和徐從如今還有那麼多的感情。
「這事八字還沒一撇。」
「不太可能有什麼著落,僅是見幾面,她不會看上我的……」
徐從消去徐三兒所懷的信心,「她來新野也就幾天,幾天時間一過,就會離開。先生不是為我許配婚事,而是撮合我與她,做一對自由戀愛的情侶。」
「爹說話雖然不怎麼中聽,但娃啊,你要明白。」徐三兒給煙鍋邊裝菸葉邊說:「陳羨安那事還沒個著落,誰家的女子到了她那個年齡還沒嫁人,爹說句不好聽的話,她心野著呢,我以前不攔著你,也是念著你們能好,但……一拖再拖,總不是個事。」
「讓你蘭姨給你整飭一下,你再去劉宅見那個……瑜小姐。」
他態度堅決道。
蘭花是從趙家出來的婢子,懂得少爺們該如何裝扮,才不失儀度。她聽得徐從即將入劉宅去面見瑜小姐,立刻便使出了渾身解數,剪去了徐從多餘的眉、修飾了頜上黑硬的茸毛,又托信子娘去胭脂鋪買了一些男式香水,再搭配了合適的鞋子、配飾,這才將徐從送出了門。
一家歡喜一家悲。
待徐從踱步出了巷子後,便撞到了徐書文披麻戴孝,和一些徐氏族人拉著一副棺材朝他所在的方向緩步前行。陪行的人,還有奏哀樂、吹嗩吶的樂班。
碰巧相撞?
徐從暗道一句不妙。
縣城能容納喪樂隊的街道並不多,這條街恰好就是通往縣公署的正街。他和喪樂隊的相撞,雖屬巧合,卻也沒那麼巧。只要他今日出來,且走正街,基本上就會相撞。
喪樂隊哭街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從哥……」
徐書文瞧見了欲要避街的徐從。
二人目光相碰。
「書文,令尊新喪,還望節哀……」
徐從上前,微躬一禮。
既然躲不過,那也無需躲了。
他做事堂堂正正,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普通人住進監獄,沒病也得元氣大傷。更何況徐志用腰傷還未好,又「得罪」了鍾科長。入獄七八天後才死,已算是徐志用命大了。
能讓徐書文披麻戴孝,這副棺材只能是徐志用的。
「徐從,你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
一個徐氏族人聞言,立即罵道。
今時不同往日。徐從被擁護為副族長的時候,有族長一脈的出力。而如今,徐從「叛變」了族長,檢舉了前族長徐志用,自然會被一些擁護族長一脈的徐氏族人唾棄。
種大煙,賣大煙雖是害國弱民之舉,但於徐氏族人而言,這不算什麼,違背了宗親族規才是真正的大事。
當然,徐家堡子的族人們也非鐵板一塊。
有支持族長一脈的,自然亦有支持徐從依法懲治徐志用的。
「是啊,貓哭耗子假慈悲……」
「明明前族長就是他害的,他還裝成一個沒事人……」
「恩大成仇啊。」
「也不想想他今日的富貴,少不了族長的提攜。」
幾名徐書文的叔伯低聲議論道。
死者為大。
因一點小仇致使徐志用慘死在監獄,哪怕徐從有天大理由也不應該。
「閉嘴!」
「你們一個個肅靜!」
徐書文面色肅冷了一些,他回頭喝罵道:「還嫌咱們徐家鬧的笑話不夠嗎?」
幾名徐氏族人驚駭,面面相覷。
他們明明是在擁護族長一脈,且說的也是實話。怎麼反而遭到了族長的訓斥。不過族長開口,他們哪怕有再多不滿,此刻亦只能按耐住心中的不悅,閉住了嘴。
「從哥,我父之死,乃……咎由自取。」
「不關從哥你的事。」
「何況從哥你也提前預警了土匪……,算起來,我們一家歉你的恩情。畢竟你也只是僅僅檢舉了我爹種大煙的事情……」
「我徐書文……恩怨分明!」
徐書文吐字清晰,字字鏗鏘有力。
徐從只是送他爹徐志用進了監牢,之後他爹的死,與其並無關聯。不過,人都是有感情的,縱使徐從做事無可指摘,但他心中還是不免對徐從生出一絲余恨。
然而這點恨意他還是能壓制下來,不與理智相衝。
「謝書文諒解。」
「徐從……感之不盡。」
徐從繃緊的臉色趨於緩和,他拱了拱手道。
「從哥你去忙吧……」
「再會!」
徐書文對徐從施了一禮後,二人相別。
然後他扭頭對樂班喊道:「繼續奏樂!不要停!」
淒涼的嗩吶聲隨之而響。
一人一狐遠離了喪樂隊,來到了正街的另一端。
「也不知道徐書文他是真心還是實意?」
「算了,現在想這些沒用。」
「日久見人心。」
徐從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他來到了劉宅。
「徐少爺你來了,瑜小姐等你許久了。」
彩兒在門口張望,見到徐從後,欣喜道。
她伴隨徐從朝內宅走,發現了徐從的異態,「徐少爺,你身上好香,是塗了香水?還有你特意打扮了?看起來和以前有點差別……」
她是劉昌達老家的婢子,能特從老宅前往新野服侍劉昌達和路女士,與二人關係的親厚自不用多說。而徐從是劉昌達親厚的門生。
或許因為此故,哪怕二人沒見過幾面,她對待徐從比常人亦多了一些親切。
一路上,彩兒介紹起了瑜小姐。
很快,徐從腦海里便湧現出了一個少女的影子。
喜歡穿綴花的衣裙,兩條髮辮垂在肩前,應是一張瓜子臉,略帶嬰兒肥,兩隻眼睛既黑又亮,時常對著天空的繁星發呆……。
「瑜小姐大概喜歡天文學,她在家裡請了西席先生,教導詩書。」
「可惜舅老爺不肯她去上外面的學堂……」
「徐少爺,你待會和瑜小姐多說些外界學堂的事,她或許就會喜歡你了。瑜小姐最喜歡纏著少爺,哦,不,現在是老爺了。待老爺回洛城的時候,她總是纏老爺。」
彩兒支著招。
這些話都是路女士拜託她去搜羅記憶講的。
很快,入了一間上房。
徐從眼前的景象比他預想的多了幾人。
一張方桌上坐了五個人,透過隔簾和屏風,能看到裡屋的榻上亦有兩個人人影。坐在方桌上面的是先生、師娘、雲姨娘,還有一對中年的夫妻。
簾後看綽約的人影,應是兩個妙齡少女。
「這是我的姐姐,還有姐夫……」
劉昌達對徐從微微頷首,介紹起了這對中年夫妻。
「鄙人王進霖。」
士紳打扮的王進霖起身道。
「見過王先生、王太太。」
徐從向前一揖,言道。
他和先生僅是師生的關係,面對王進霖夫婦倒也不需要攀附。
直接以先生、太太代稱即可。
「來,過來坐。」
路女士率先打破了徐從入場的尷尬,指著方桌的一個空位道。
「謝師娘。」
徐從暗暗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謝,然後入座。
果然,還是師娘善解人意。
「徐從……,我姑且這麼稱呼你吧,你還沒有表字,直接念起姓名難顯親切……」王進霖頓了一聲,看向徐從,「來之前,我想事情彩兒已經和你說了。我這個人不注重家世,只要你和瑜兒相處好了就成……」
說完這開場白,他一時噎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當岳丈的,和當姑爺的,都是頭一遭。
「徐從,我前些日子問你的事,你考慮清楚了沒有?」
「還留洋嗎?」
劉昌達繞開話題,打開另一個話匣。
「留洋?」
徐從面露遲疑,「我打算先去燕京一趟,等回來後……再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