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上陽觀命牌

  第126章 上陽觀命牌

  無人能聽到此刻二超子和徐從的對話。也無人知道剛才的一幕幕有多麼的驚險。

  徐從一言未發。

  他不知該說什麼合適。

  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壓在他心底接近三年,突然有一天當事人對他說,他早就知道了。他收穫的不是感動,而是滲到骨子裡的寒意。

  「你剛才開的第二槍……」

  「是在向我證明你會使槍了吧。」

  耳後傳來二超子的讚揚。徐從在二超子身前,他不知道此刻這個團長衛兵是什麼表情。

  沒等他細想,二超子順著話繼續往下說:「槍在你的手上,是我故意給伱的。我欠你們徐家的恩情,一輩子也難以還清。你怕我,所以我將性命交到你的手上,才和你說這些事情……」

  「賢侄,你要懂得。」

  「咱們……這些往上爬的人啊,哪個不受人的冷眼和惡意。爬的急了,上面的人踢咱,說咱的壞話,下面的人拉咱的腿,也說咱的壞話,咱都是兩頭不討好。」

  「你我要是錦衣玉食的少爺,這些糟心事就不會發生。可問題是……,咱們不是少爺,得打得拼!要真的規規矩矩做事,如你我一樣的人,一輩子有幾個人能出頭?」

  「我當兵的這幾年,算是看明白了。狗娘的規矩,就是他們這些老爺定下來的……。」

  二超子的一句句話說進了徐從的心坎。

  都是掏肺腑的心窩子話。

  順了規矩,他就真成了徐書文的長隨。一沓沓的欠條,要不是被火盆焚乾淨了……,世道的規矩,欠債還錢,他一輩子永無出頭之日。

  一輩子得仰人鼻息。

  欠債還錢,難道真的是天經地義嗎?

  三年前,他成了二超子口中的「徐爺」,心裡的老爺。而二超子想要出頭,就得不順規矩,所以其在雨夜裡竊了銀,一走了之,直至今日,才回到了新野縣城。

  人被逼得沒法子了,就得破了心中的規矩。

  「竊銀」是賊偷,但這卻是二超子可以往下走的路。至於其它的路,早就堵死了……。

  他和二超子本質是一種人。只是他有先生,有讀書這條路可走,所以沒到竊銀的地步。

  但他受到世人的褒讚了嗎?

  沒有!

  他仍是劉旦眼裡的一條白眼狼。

  這條狼,曾經是狗,仰人鼻息的一條狗,豎起尾巴、搖起尾巴討主人歡心。只是後來,它曉得恥辱了,將可恥的尾巴夾在了屁股溝溝里。而因此,它變成了徐家婚宴上的一條白眼狼……。

  倘若他真的是白眼狼,他就應該一槍崩了徐老爺、徐少爺。將他們崩了,將他們的財搶了,睡了少爺的媳婦,那個他未謀面的徐家少奶奶。

  砰!

  又一聲槍響。

  上膛、拉保險、對準星……。

  徐從一氣呵成。

  打完一槍後,他捂著胸口,喘了口氣。

  「你想明白了?」二超子從徐從背後繞了過來,側對著他,「叔知道你心中有氣。咱們往上爬的人,都會受一肚子的鳥氣。這免不了。」

  「超叔。」

  「槍!」

  徐從將槍還給了二超子。

  有了二超子剛才的話,他認為二超子應該不是真正的兇徒。假使二超子是兇徒,在雨夜見到他的時候就應該見血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至於財。到了現在,二超子以事實證明,他還了恩,送了徐家半套宅子。

  世人總是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窮人,而對富人保有莫名的善意,認為他們有財不至於那麼惡,但往往錙銖必較的人不分窮與富。

  他亦不例外。

  一直以為窮**計,富長良心。

  其外,縱然他握緊了手槍,卻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朝二超子開槍。二超子也是亦然。只敢槍殺趙家的狗,絕不敢在有秩序的新野縣城開槍殺人。

  如今的二人不是光腳的窮漢,都有家有室了。

  「好!不愧是徐爺……」

  緊張的氛圍消散,二超子收回槍。他退膛,上了保險,放入槍盒,然後說笑道:「今後你想玩真槍了,就來叔這裡。等什麼時候叔有本事了,也給你置辦一把槍。」

  誰拿槍,意味著另一個人的性命被其操控在了手裡。

  剛才的一會兒,兩人置換了命。

  「謝超叔了。」

  徐從躬身,道了一聲謝。

  躬身的同時,他見二超子槍已退膛,於是示意灰白狐狸可以挪步,不必再警示二超子這個「兇徒」了。

  他對二超子並非毫無防備之心。

  此外,這亂世,有槍,就相當於多了一份安全保障。他自不會拒絕。

  「哥哥,你玩了真槍!」

  小寶子從後母蘭花懷裡跑了過來,羨艷道。

  「徐爺,你竟然敢開真槍……」

  「打的還那麼准。」

  大牙嬸、信子娘亦是一臉欽佩。

  手槍在二超子手裡,因二超子老總式的蠻橫,他們只覺害怕,並不會有多餘的情緒。

  然而相較於二超子,徐從性格更溫和一些,平日裡也對鄉鄰多有照顧,所以徐從開槍,他們不會受到驚嚇。

  「哪裡,哪裡……」

  「是超叔教的好。要不是超叔,我也不敢開槍,有他在,開槍不會亂走火,我才敢開槍。」

  徐從隨口回道。

  一場餐後的曬暖閒聊,隨著練槍而終結。徐家父子走過了橫置在左宅、右宅院牆的月門,回到了自家的右宅。

  入了臥房。

  灰白狐狸說起了事,為二超子的話做了一個論證。

  「胡老爺,你是說……如果我沒讀書,沒出徐家堡子,我現在是一個……土匪……」

  「一個土匪?」

  徐從怔了一下,喉嚨有點乾澀道。

  他一直以為自己骨子裡是個好人,規順的人。哪怕二超子說他和自己是本質上是一樣的人,他只是聽聽,並未放在心上。

  然而這般想剛結束,他就回憶起了自己在聽二超子話後,腦海里興起的惡念。

  他是想殺了徐老爺一家的。

  甚至於未碰見狐仙之前,他曾經無數次都在暗地裡咒罵老爺,恨不得其上廁所屙屎的時候,掉進茅坑淹死。

  (見第十三章。)

  心底惡念,自始至終都有,從未消除過。

  灰白狐狸呦呦鳴叫,肯定的點了點頭。

  它是徐二愣子,哪裡不知道自己的過往。在少爺徐書文出了新野,前往外地上洋學堂的時候,它和大蟲就心存投奔白狼當綠林好漢的心。

  只不過後來大蟲走了,它沒走脫。

  這種事它本不打算往外說,深埋在心底。但有了二超子這一遭事,它就不得不說了。

  它以前引導徐從更多的是當一個好人。當然,現在也是這樣。只是好人當習慣了,容易受氣,容易被人拿槍指著……。

  道出徐從亦可能是匪,是為了培養他心底的三分惡氣。

  「土匪……」

  徐從癱軟倒在了椅子上,嘴裡一直呢喃的念著這兩個字。

  他鄙夷了二超子,卻沒想他也是這樣的人。

  也難怪他會對二超子心存共情,二超子亦精準判斷出了他的心結,一通話後與他和解。

  這一句狐仙的判詞,亦導致他這幾日都有點渾渾噩噩的。從請先生寫信,送小寶子入女校,再到望見了蘭花髮髻上插了一根鑲金帶銀的簪子……,他都沒回過神。

  「你病了!」

  「是被狐仙影響導致的病症。」

  徐三兒如是道。

  他走近徐從,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然後又轉而摸了一下自己兒子的額。

  兩額的溫度相近,那麼就不是發燒。

  狐仙的叫聲傳來,他認為是狐仙對兒子有了一些影響。

  「是我自己。」

  徐從肯定道。

  但可惜……,沒人聽他的話。他的神志不清,使他的主見被人自然而然的忽視。

  「得去拜拜神。我不信佛,上陽觀里供奉的老君爺靈驗,去那裡對老君爺磕個頭,一切都會好。」

  「小寶子也到年紀了。我去老君殿給她請個命牌,供奉在老君爺的神像下,日日夜夜由道爺們念經焚香……,供奉命牌是個好事……」

  左宅的老爺和右宅的老爺商議道。

  他們很快就拿出了一個章程。

  上陽觀是道觀,供奉的神很多,有斗姆元君、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真武大帝、文昌帝君等等,香火旺盛的神靈單獨陳列殿宇供奉,譬如斗姆殿、雷祖殿、龍虎殿之類。

  而若論這些諸多神殿哪個香火最旺盛,那毫無置疑就是老君殿了。

  香火旺盛亦意味著靈驗。

  聽人說,老君爺神像下的墊台掛滿了命牌。這是一種由松木製成,三寸半長、一寸寬的小木牌。上面寫了牌主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寶顯法師以補天機手法算出牌主的命缺。

  道爺們就在老君殿裡面做早課、晚課。每天敲三聲磬,做一次清醮,這就算是給牌主續了命。

  次日。

  兩家主子們準備好了香火錢,前去拜神。

  「徐居士是外邪入體,需要入觀齋戒沐浴三日,等三日過後,外邪自驅。」

  寶顯法師是一個白髮老道,他在老君殿旁側的耳房裡打坐。待魚貫而入的信徒進來了,他睜開了眸,一個個診斷。

  待輪到長衫少年的時候,他搖了一下龜殼裡的銅錢,做出了身為道醫的判詞。

  徐從聞言,怔了一下。

  他自己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昏頭昏腦,並非是什麼外邪入體,而是另有他故。

  然而還沒等他質疑,他就被徐三兒拉至到了一旁候立。

  「法師,給我女兒算一命。」

  「我想給她求個命牌……」

  二超子順替上前,他攜妻虔誠的跪在了蒲團上,低聲道。

  「好說,你將你女兒的生辰八字拿來。」

  「貧道這就給你女兒算算,她命中的缺……」

  寶顯法師捋了一下三尺白須,輕聲道。

  上陽觀的命牌在新野很有名氣。二超子對此早就有所準備,他恭順的從懷裡掏出一張小紙條,雙手捧著,朝老道獻了過去。

  「你女兒命里缺……」

  寶顯法師打量了一下信徒的女兒,他沉吟半響,接著說道:「你女兒命中缺福,如果老道沒算錯的話,你女兒才剛剛享福不久,你亦是剛剛富貴……」

  他說話間,提筆寫了一行判詞:

  [旱歲即會逢大凶,災難摩肩有接踵。]

  [僥倖脫身出逆境,亦是苦難事不成。]

  寫完判詞後,他對一旁侍立的小道童招了招手。小道童接過寫了判詞的青藤紙,然後朝廟後走去。

  不一會,一塊命牌製作完成。

  「居士,承惠五元。」

  小道士對二超子夫婦打了個稽首禮,然後言道。

  「謝過道長。」

  二超子道謝,掏出了銀,拿走了命牌。

  接下來,兩家人走到正殿去拜老君爺。寶顯法師在側殿裡是義診。只有製作命牌才需交納錢財。

  入了正殿,迎面便能看到近一丈高的老君像。在神龕周遭,有懷抱拂塵的兩名中年道人一左一右站著。

  拜神不需要錢,但給神燒香就需香火錢。不燒香拜的神不靈驗。香也不能在別處拿,只能從上陽觀這裡買。

  徐三兒買了兩把香。

  左宅一把,右宅一把。

  「娃,你去給老君爺磕個頭。磕個頭後,什麼都會好的……」

  徐三兒將一把點燃的香塞到了徐從的手上。

  「爹,我沒病。」

  「我只是……這幾天在想事情,想入迷了。真的沒病,你不信看看,我像是有病的樣子嗎?」

  徐從接過香,辯了一句。

  他本來是不大想來上陽觀的,他又沒真的病。但徐三兒求了他幾次後,為了不使其擔心,他不得以才來到了上陽觀。就當全是觀光了。

  只不過來歸來,但有沒有病還得講清楚。

  「老君爺面前別撒謊。」

  「你就算沒病,也當自己有病……」

  「按照有病去治。」

  徐三兒嘆了口氣。

  「算了,我就當自己有病。」

  「爹,你讓一下,我拜神了……」

  徐從深深吸了一口,無奈道。

  來都來了,爹也買了法香,拜一拜又不會有什麼大礙。他讓徐三兒挪了神位後,就跪在了蒲團上,朝老君爺的泥塑神像磕了三個頭。

  「求老君爺治治我的病……」

  他磕頭時,心中默念道。

  三個頭很快磕完了。他正視己身,發覺自己身上一丁點變化也沒有。

  他鬆了口氣。

  什麼鬼神,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他暗道。

  十二點之前還有一更。剩下四千沒完成的話,凌晨補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