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終見了照片

  第111章 終見了照片

  灰白狐狸跟著徐二愣子出了家門,它看著這一對少男少女。

  里巷漆黑一片。周遭是民戶,沒有老爺居住,所以點燈都是一件奢靡的事情,只有零星的幾家尚有昏黃的燈光。路燈自然也是沒有的。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燈籠罩,照亮了它的半個身子。

  它小心的湊了過去,想用前爪按在少年的手上,提醒他。可它的前爪停滯在半空,僵硬了一會,終究沒有搭了過去。

  用什麼理由去阻止這一切?

  未來的恐嚇?

  趙家一旦知道一個婢女和少年有染,會如何?應不會有太大的麻煩。秋禾是個善於精明算計的人,她知道,也了解,趙家的規矩管不到徐科員身上。正如趙嘉樹和徐二愣子見面的第一天,就將秋禾準備送給少年那般。

  至於律法?《臨時約法》嚴禁買賣人口,禁止蓄奴。如秋禾之前在院門口所說的那樣,徐二愣子將她視作趙嘉樹的私有品……。這種固有的上下尊卑封建等級觀念本就是錯的。

  它若阻止,和對徐二愣子施暴的徐氏宗族的人並無不同。

  都是將封建的條條框框套在了少年身上。

  它期待徐二愣子和她的在這個時空的再一次相逢。可它並不想將本來的自由戀愛搞成了封建大家庭式的包辦婚姻。

  正如面對周三姑娘時,它沒有阻止,亦沒有幫助,做了個旁觀客。

  錯事,誰都會犯……。

  手上提著的燈籠墜落,燭光搖晃,轉瞬熄滅。

  和上次在黑漆長廊差不多,只不過這次是徐二愣子將秋禾箍抱到了懷裡,他竭盡所能索取少女的芬芳。這種對禁忌的打破,對紳士禮節的拋之腦後,讓他隱然間看到了一種名為「自由」的曙光。

  秋禾怕趙家的規矩,他亦怕外面的規矩。

  他本就該是無拘無束的田野少年,然而一步步走來,他已經被規訓成自己不認識的模樣了。秋禾說過,她不貪圖他的名份,一點也不圖他什麼。

  里巷拐角有一處小竹林。

  一男一女跌跌撞撞的走了進去。

  待粗竹被壓彎了幾次後,徐二愣子粗粗的喘息了一聲,他整理著自己的長衫,猶豫了一下,將身上的粗布帕子遞給了秋禾。

  鄉人對男女之事並不陌生。他在童年的時候,會和玩伴一同用石子去砸尾巴相連的野狗,也會偷偷去看牛倌、羊倌給畜生配種的一幕幕。

  畜生與人大體是一樣的。

  他坐在竹林旁的一摞磚石上,從懷裡拿起了火摺子,打開塞子,看著裡面未燃盡的火星。燈籠就在他的腳邊,他想了想,又收回了火摺子,沒點燃這一盞燈籠里的蠟燭。

  「我不圖你什麼,真的。你也別想著娶我,這也是真的。我不會給人做妾。」秋禾從竹林里走了出來,她坐在了徐二愣子的身旁,「你心裡現在肯定後悔的緊,好端端的招惹上了我,明明去娼館幾角錢就能解決的事。」

  「放心,就算是老爺、太太、少爺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伱的姓名。」

  她手撐著下巴,痴痴的看著眼前的少年,補充道。

  賭注般的誓言從秋禾嘴中吐露出來,徐二愣子故作僵硬的臉微微動容了一下,他偏了偏頭,伸出手,玩弄著少女從耳旁垂下來的髮絲。

  這髮絲像狗尾巴一樣,毛茸茸的。

  他將其繞成圈,纏在手上。

  「我是我爹的第四個女兒,叫來弟。七歲被賣到了趙家,成了趙家的婢子,比小寶子能晚了三年。每月發下月銀,我們作婢子的月銀也不一樣,我前幾年每月只有七角錢,後來多了些,算上主子們的賞,一個月能落一塊三四,比外面的人舒服多了……」

  「我存了銀的,再過兩三個月,熬過這個冬天,我就贖身,回家去。我爹說了,他替我存了嫁妝,等我回去,就給我找個好夫家。我知道,他肯定是不如你和少爺的,但沒事,只要人踏實能幹就行。」

  秋禾慢聲傾訴道。

  這些話以往她是不會輕易往外說的。這世道冷得很,沒人會同情一個被賣身到大戶人家的婢子,都認為她們是去享福了。而在趙家裡,一樣是婢子,她們的遭遇或多或少都類同,也無可訴說的地方。

  「也好……」

  徐二愣子張了張嘴,卻連什麼安慰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他只能以「也好」這兩個字對秋禾的遭遇報以同情。他是應同情秋禾未來的夫婿嗎?這沒什麼好同情的。入了大戶人家的美婢等出了門,身子早就不乾淨了。娶秋禾的夫婿在送聘書之前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徐爺,你今後想要我了,就和我說。」

  「在我嫁人之前……」

  秋禾笑了笑,她奪走了少年手中的火摺子,將地上的燈籠點燃。昏黃的燈光亮起之時,她已直起了身子,「謝謝你的燈籠,我明天托大牙嬸還給你。再見,徐從。」

  小小的窈窕身影消失在里巷之中。

  「胡老爺,你為什麼不攔著我……」

  徐二愣子仍坐著,他瞧了一眼一邊蹲坐的灰白狐狸。他的臉紅了一下,復歸於平靜。他知道,剛才他和秋禾的放肆,恐怕都被狐仙看入了眼、聽進了耳。不過狐仙只是一隻狐狸,倒也無須太過放在心上。

  他對狐仙說這話,倒也並非是怪罪,而是心底稍有一點不理解。狐仙是保家仙,它不會不知道,他和秋禾在竹林滾了一圈後……可能沾染上的麻煩。

  灰白狐狸搖了搖頭,沒說話。

  不管是對徐二愣子,還是徐三兒,過多的干涉都不是一件好事。十幾日前,它讓徐三兒去治腿,雖說是好意,可這卻讓徐三兒險些翻了臉。若非它「仙」的身份,說不定徐三兒已經一矛攮死它了。

  牛羊需要一鞭鞭的訓,然而人是不需要的。

  「也好。」

  見狐仙不答話,徐二愣子起身,又說了這兩個字。

  ……

  ……

  現代。

  西京,住院部。

  315病房門口。

  「爸,我和姑奶奶、二叔幾個人商量過了,照片就讓老爺子看了吧。醫生說了,最近老爺子恢復的不錯。我拜託過醫生了,要是老爺子一旦有個不適,他立馬搶救……」

  在備忘錄打完了這些字後,徐晴猶豫了一下,將這些字複製粘貼到了聊天軟體,發給了徐建文。

  「爸:嗯,好,你自己決定。」

  過了一會,手機通知欄上傳來了回信。

  「姑奶奶,要是老爺子待會激動,一定要安撫一下他……」

  徐晴對老態龍鐘的徐蓉道。

  言畢,二人就再入了病房,守在了老爺子身邊。

  「太爺爺,我記得你上次說過,先生帶你去照相館照了相。我爸去了一趟豫省新野縣。那裡……弘文學堂已經不在了,不過在校史館裡找到了和你描述有點相似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上一眼?」

  徐晴徵詢老爺子的意見。

  有些舊物,老人家不一定願意再看到。

  老爺子說的故事,對他們來說只是故事,但於他而言,卻是真實的過往。舊有的記憶,或許會觸動回憶的甘甜,也或許會觸動一道道的傷疤。

  他們後輩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輪到老爺子了。

  「晴兒,你打開吧。太爺爺沒事的。」

  徐從瞧了一眼徐晴手掌上,亮著光屏的智慧型手機。

  少傾,手機滑動,一張歲月的照片顯露了出來。這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它躺在了玻璃相框中。照片上是三個人,一對夫妻,一個小少爺。

  「先生,師娘……」

  徐從怔了一下,緊緊盯著這對夫妻,他喃喃自語,「一樣!沒變!過了這麼久了……。他就是我的先生劉昌達,另一個女人,就是我的師娘。」

  他不知該對這二人起什麼樣的感情。它和徐二愣子是一個人,感同身受,都受了先生的教導、師娘的愛護。

  「師娘真好看。」徐晴捧著手機,她誇讚起了路女士的美貌,「要是擱到現在,師娘的追求者絕對很多,輪不到先生他,他還不懂得珍惜。」

  是的,不懂得珍惜。

  師娘是多麼好的一個人。

  同為女性,她更感悲師娘的痛。

  「太爺爺,這個少年,是你嗎?」徐晴對比起了老爺子和相片少年的稜角,看起來有點相似,但她不敢太肯定,畢竟時過多年,一個老人和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區別還是有點大的,於是她問起了當事人,「這應該就是太爺爺你了。想不到太爺爺你年輕時長這麼一番模樣……」

  「是的,他就是我。」

  徐從宛若松皮的手湊了過去,想去撫摸這張相片,可等到了半空時,他才意識到這是新世紀的智慧型手機。

  他收回了手,「晴兒,謝謝你,照片我看了,你收回去吧。」

  他心態歸於了平靜。

  「這?是,太爺爺。」

  徐晴愣了一下,將捧著的手機再次放在兜里。她和家族裡的人都討論過了,都認為老爺子見到這張照片會很高興,事實也是如此,老爺子是很高興,但高興過後,老爺子的表現未免太過淡然了些。

  不過她稍想一下,也就釋然。若她到了這個年齡,有後輩將她曾經的照片拿了出來,她估摸自己可能也是這幅模樣,心底稍有一絲對過往的懷戀。然後……,然後就應沒別的了。畢竟僅是一張歲月的照片罷了。

  「是你爸去了新野?」

  徐從問了一句。

  「是,是我爸去了一趟新野。」

  徐晴點頭。

  老人家耳背、記性不好,她剛才說了這事,但老爺子轉頭就忘了也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她對此已經習慣。

  「他工作忙,忙自己的事就好。」

  「我的事,沒什麼可講的,也沒什麼可追尋的。他操那份閒心做什麼?把工作忙好才是正途。我……快埋進黃土的人嘍。」

  徐從看了一眼窗外的斜陽,他嘆了口氣,「至於我的故事,你們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算了。老掉牙的故事,本就沒幾個人願意聽。」

  他既怕親人的輕視,可真當親人重視起來了,他又怕有人戳破這謊言。

  哪有什麼徐二愣子,只有一個徐從。

  他只是一個逃荒到西京,替人編柳筐的可憐人……。

  「太爺爺,我願意聽。」

  徐晴看見了老爺子渾濁眼睛裡蘊的一滴老淚,連忙回道。

  她不知老爺子為何傷心。但人老了,是個老小孩,亦需要哄一哄。再者,或許老爺子的傷悲和那張舊照片有關。這亦是她的錯。

  「爸,我也是。」

  徐蓉亦附和道。

  徐從聞言,搖了搖頭。他知道,後輩喜歡的是徐二愣子的故事。從不是他的,縱然他和徐二愣子是一人。

  「妮兒,你把你的鐲子給我,讓我看看……」

  他目光看向了徐蓉。

  這鏤花銀鐲是他老妻的遺留物。他摸著鏤花銀鐲,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個逃荒後的年輕女人,抹著一層厚厚的灰。但一個恍惚,他又看到了在洛城門口前的她,她鳳冠霞帔,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嫩白如藕的手帶著這銀燦燦的鐲子。

  分不清了。

  他分不清了。

  那隻旁觀的狐是他,還是說……他一直都是徐二愣子。

  「太爺爺,你繼續往下講,晴兒聽著呢。」

  徐晴將速寫本鋪在膝上,做足了架勢。

  鏤花銀鐲被徐從放在了潔白的床單上,他眼前的恍惚也消失不見了,「縣公署的職任我辭了。我是先生的門生,即使辭了這職務,我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太多的變化。而我,在詩會上再次碰到了陳羨安。我這才知道,她那回眸一瞥是對著我的……」

  「相識於《十二夜》的戲劇。她扮演的是奧麗維婭,伯爵之女。而我扮演的是弄人費斯特。現實的差距也是如此。她敢在戲劇上扮演女主角,又是進步的女學生……」

  徐從回憶起了陳羨安的一瞥一笑。

  這是和周三姑娘完全不同的小姐。她的愛太過大膽、炙熱,而他,在黑夜裡敢對禮教宣戰,但在現實里,他只是個循規蹈矩的貧寒小子。他沒有試錯的本錢。膽大的人,一直都很富有。而他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