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槍聲響了
一樁樁、一件件事,他必須記清了。
「趙嘉樹?」徐從思憶起這個人,點了一下頭,又搖了兩下,「趙嘉樹他是趙家的少爺,和我算是暫時的一路人,朋友,或許可稱之為朋友吧。至於小師弟於青,他上一次沒有考過,這一次考上了……」
吳昊用手機備忘錄將這幾件事記下。
「到了中學堂,學業增加之後,太爺爺,你還繼續兩頭跑嗎?」
吳昊又問道。
中學的課業無疑會比以前的初小、高小要繁重許多,假使兩頭跑的話,分身乏術,不僅更累,亦會耽擱兩邊的事。然而以老爺子當時的家境,他又覺得老爺子應該不會放棄在縣公署當科員的這份工作。
如老爺子先前所說,入了中學堂,每月交納的學費都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丟了工作,今後上學都是一件難事。不單因其體面,在社會中有地位。
(「大學堂徵收學費,每學生每月銀圓四元;高等學堂徵收學費,每學生每月自銀圓二至三元,大學預備科、法政學堂、高等實業各學堂准此;中學堂徵收學費,每學生每月自銀圓一至二元,中等實業各學堂准此;高等小學堂徵收學費,每學生每月各銀圓三角至六角。」——1907年學部《定立京外各學堂收費章程》。)
然而令吳昊意想不到的回答出現了。
「沒了……」
老爺子回道。
……
……
民國二年,九月。
華盛樓。
二樓,包廂隔間。這種包廂是一排排的小隔間,約有二十平左右,用木板隔著,上面垂了帘子。透過簾縫,就可看到一樓的戲台。
「今日我找大家來呢,是為了給徐兄慶祝。慶祝徐兄成功度過升級考,升入中一,今後與我們在中學堂一同學習……」
八仙桌,趙嘉樹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起身,捧起酒盞對在座的幾個長衫學生敬了一下酒,笑道:「今後我們就算是同窗了,若徐兄在各科上有什麼礙難之處,也可請問在座的同學,遠民,你的法制學最好,日後希望遠民你多多指教我等,政欣,伱對博物學多有鑽研,還有興民,你的天文學亦在學堂內足以稱道……」
在座的只有五個人。除了徐二愣子之外,都是以前趙嘉樹在學堂的好友。或者說未入學堂之前,從父輩那裡起始,打小的交情。
「嘉樹兄你這是哪裡的話,咱們是同窗,共同扶濟是應該的。」
錢政欣碰杯,喝了一口酒。
「徐兄的各科學業都不錯,現在我們指教徐兄,說不定改日就是徐兄指點我們了。」
「連續兩次升級考都成功了,雖說有初小、高小各科簡單的因素,但這和徐兄的聰穎是分不開的。幾年學文,就有如此造詣,要是擱遜清那會,說不定徐兄還能混一個祥瑞的名頭。」
「秀才不說,但過府試撈一個童生……或許可行。」
一旁的孫家兩個兄弟,孫遠民、孫興民亦是開口附和。
自從徐二愣子到趙家拜訪伊始,大半年以來,因是同等的年紀,趙嘉樹又是年少老成,久而久之,二人也算是稱兄道弟了。同樣,和趙嘉樹一起廝混的小圈子,也將徐二愣子吸納了進去。
中學堂按照學部的章程,共有十二門科目,分別為修身、讀經講經、國文、外語課、歷史、地理、算術、博物、格致(物理及化學)、法制及理財、圖畫、體操。每周上課三十六小時。
不過弘文學堂還是保留有了早年間的分齋教學,分了格致齋、時務齋、經學齋等,這些齋入了學的學生可挑選其一加入,日後在課業亦會呈現出側重於某一齋的現象。這也是弘文學堂為了呼應前幾年學部下達的仿德意志學制變通中學課程,實行文、實分科,文科重經學,實科重工藝。
所以中學堂的學生往往會出現偏好某一學科的現象。大部分的學生都喜歡結成小團體,互相討教,取長補短。
今日趙嘉樹入場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與此相關。
「前幾日,李先生改編了一部英吉利的戲劇,《十二夜》,是莎士比亞的劇,我打算邀請幾個女校的學生,咱們一起表演,等開學會的時候,保管能贏得滿堂喝彩……」
孫遠民捏了幾粒花生米,嚼了兩口,轉了一個話題,說道。
李先生,是中學堂教英文的先生。
徐二愣子雖不認識這位姓李的先生,卻也見過。
「女校學生,會不會太大膽了?」
「要是被學董批評就不好了。學董可是前清的舉人,這種腐朽的儒生可見不得男女同台,一同演戲。還是換個戲劇,另找一個吧。」
錢政欣有點擔憂。
「怕什麼?」孫興民提了高音,「連老夫子都逃出了學堂,要是學董批評咱們,那他就是封建,討不了好。文廟都不見得有人供奉了,香火稀的很。又不是男女同校,只是演一場戲。」
如清國時,學堂學生羨艷先生留的東洋小平頭一樣。越是破除封建的教條思想的行為,就越是受人追捧的新潮。英吉利是列強第一,追捧英吉利國的戲劇,亦是新潮之一。
徐二愣子明白這點。
「政欣你就是太小心了。前些日子學董的兒媳婦穿的都是洋裙,我見過。他要是懲罰咱們,我就搬出這件事。況且,也不見得學董會反對咱們,等回去後,先遞交個方案給校方……」
趙嘉樹考量了一會,說道。
「徐兄你也來吧……」
孫遠民又拉起了徐二愣子。
剛入中學堂的第一個團體活動,徐二愣子也不好推拒,就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先生說他性格太孤僻,他也理應多交交朋友。他拒絕,就是折了包廂內幾人的面子,今後這幾人可不見得日後有事再叫他了。
就如大蟲一樣……,因他上學,沒時間也不想在田野間瞎鬧騰了,回村後就拒絕了大蟲的邀請,於是乎他和大蟲不知不覺間就形同陌路了。
「說好了!我們倆兄弟等回去後就籌備,你們幾個一定要來。」
孫興民提醒了一句。
其餘人點了點頭,答允了下來。緊接著,就聽見包廂外的一聲驟響的敲鑼聲,於是互相都止了口,讓小廝捲起了帘子,目光朝下探去,開始準備聽戲。
這時候,戲台上的戲班子也準備好了。
戲台的簾幕一卷。
「出相府放罷了炮三聲,八台轎坐著我這一品卿。」
「誰不知道弓腰我三劉墉,外人送號闖禍的精。」
「……」
「我的父名輝劉同熏,他一人保過了三個朝廷。」
「一保康熙和雍正,又保二主號乾隆。」
「老母親他為……」
台上,一個紅臉韃帽的「劉墉」穿著一身的紅團龍箭衣咿咿呀呀唱著腔。
唱的是《劉墉下金陵》。
「這戲唱的不錯,是個有實力的。只不過這唱的太粗俗,不文雅,不如李先生改編的戲劇,等咱們登台表演,肯定比他好……」
包廂內的幾人議論。
唱戲的,不過是下九流的行當。他們不覺得待他們演的時候,會被這戲台上的戲班子差。更何況他們演得是英吉利改編的高雅戲劇,可與眼前的戲曲不一樣。
「老生後面的那個花旦看起來不錯。」
「看起來,挺漂亮的……」
嘗過葷的,不僅趙嘉樹一人。這個年齡段的少爺,大多家裡都訂了親。即使沒訂親,屋裡的貼身侍女也不會少。
「她叫花翎,別打她的主意,她半月前被巡捕房的鐘科長包了。」
趙嘉樹提點了一句。
如戲班子有名的旦角,大多長相都不會差,背後也基本有人。這是常年看戲人的經驗。花翎並非一個獨例。
「我只是說說,又不是貪戀她什麼……」
錢政欣撇了撇嘴。
然而幾人的話音還沒落下,一個孫家的下人就氣喘吁吁的闖了進來,「幾位少爺,趕緊找個地躲起來吧,外面鬧事了,白狼鬧到了這裡來了。」
緊接著,便是幾聲轟隆的炮響,以及一些零碎的槍聲。
「白狼?打起來了?」
孫家兩個少爺臉色頓時緊張兮兮。
「哪裡來的炮聲?怎麼回事?是哪裡的炮聲?槍聲?」
「才太平了幾天,怎麼又打仗了……」
「快跑,快跑……」
包廂外,七零八碎的聲音亦響了起來。
「前幾日報上不是說剿匪有成效了嗎?控制在了豫北一代嗎?怎麼鬧到了南陽……」見戲院樓梯口都擠滿了人,包廂里的幾個人也不著急了,反倒質問起了報紙的公信力。
「誰知道,嘉樹兄,這時候別想這些了。」
「趕緊脫衣服,將值錢的東西丟出來,別讓人看急了眼。」
錢政欣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綢衣脫了下來。
「快,你換上了我的衣服。」
孫遠民吩咐下人。
徐二愣子明白這幾個少爺的擔憂。他一年前,手上還沒多少錢,就被二超子惦記了。二超子一直可是老實巴交的模樣。如今縣城一亂,誰也不知道會有哪個窮人鋌而走險,搶他們的銀,劫財害命。
「跑戲院後廚,咱們先躲在柴房,別著急出去,亂槍不長眼。」
「對,對,先到柴房去……」
不知道是誰提的這個建議,一眾人全部贊同,立刻趁無人的空檔,跑到了戲院的後宅,躲進了柴房。
和他們有相同見識的亦有幾人,不過都是單槍匹馬,見鬥不過這一群學生,就讓了柴房這上好的躲命地,跑到別處暫時逃命。
至於那個孫家下人,等過了半個時辰後,見戲院外的槍聲小了不少,孫遠民又還了他的衣服,讓他去外面打聽動靜。
十二點之前,還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