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再次聽到將軍府和毅勇伯府的消息時,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此時溫暖的三月已過,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
楊將軍出殯那天,正巧撞上毅勇伯府那場官司的判決下來。
毅勇伯縱奴行兇,害李汪兩家二十餘口人性命,因毅勇伯不是主犯,罰銀五百兩,鞭四十。
毅勇伯沒有主動授意莊頭去搶李汪兩家的房地,也沒有讓莊頭去殺人放火,他不是主犯,只是管教不嚴,這個懲罰對於勛貴之家來說,已經算是很重了。
那個莊頭在判決下來後,便立馬被砍了頭,不帶一絲猶豫的。
這案子鬧得大,皇帝也聽了一耳朵。
趙熙想到那位快死了的楊將軍是毅勇伯的女婿,都不用多想,直接下令申飭毅勇伯。
大太監接了旨意,喜氣洋洋地出宮去了。
朝中的臣子們得知這個消息後,都有些同情毅勇伯了,才死了女婿,自己一把年紀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如今皇上還派了閹人上門來指著他鼻子罵,這讓人如何接受得了?
是按理說,你做了錯事,做臣子的挨皇上一頓罵,倒沒什麼說的。
但,皇帝肯定不能親自上門來罵,而是讓太監去罵。
皇帝要怎麼罵臣子,當然不會一字一句教給太監怎麼罵,罵哪些內容,充其量也就是給個提示,火候大小由太監因地制宜,自己掌握。
可太監大多目不識丁,出身卑賤,再加生理缺陷人格變態,罵起人來常常出其不意,戳人心窩子,揭人短不說,罵得粗俗又難聽,
被罵一次,該大臣可能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這還不如挨頓板子痛快。
毅勇伯得到消息,只覺得天都塌了,可這頓罵躲不掉,只能讓陳夫人趕緊準備銀錢和金銀珠寶。
這些錢和金銀珠寶都是給來罵人的太監準備的,以求太監能嘴下留德,給他留一點兒自尊。
可惜,毅勇伯不知道,皇帝在下旨時金口玉言,鬧得越大越好,讓其他人好好瞧瞧熱鬧,這其中未必沒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吳太監深解陛下其意,他到了毅勇伯府後,也不進大門,就站在大門口外,將毅勇伯喊到跟前。
毅勇伯臉皮一抽,忍著屁股上的痛,拉住了吳太監的手,笑著問好,實則是將一把銀票塞到了吳太監的手裡。
吳太監嘴角微微一翹,不動聲色將銀票給收了起來。
你以為吳太監收了銀子就不罵了嗎?
那就大錯特錯了,皇上金口玉言,都說了讓外人都瞧著,他就是收毅勇伯再多的銀子也不能放水。
只見他清了清嗓子,先傳達了皇帝旨意,緊接著就掐著嗓子,罵道:
「陳忠實你豬狗不如的東西,罪該萬死!你看著就像一頭豬,你縱奴行兇,害死那麼多人,就是那潘金蓮哭武大郎,面善心毒,你雞穿大褂狗戴帽,衣冠禽獸………」
毅勇伯腦袋哄地一聲,什麼也聽不到了,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的,他腦袋死死地垂著,愣是不敢抬眼去看其他人看他的目光。
吳太監可是大總管特意選出來最適合幹這事的人,嗓子又尖又細,那罵人的話能傳出一條街去。
他掐著嗓子,罵了一連串都不帶歇地。
周圍看熱鬧的人聽了一清二楚,紛紛議論了起來。
「我滴乖乖,皇帝還會這樣罵人?這些詞兒也太…」粗俗了吧……
後面的話,那人沒說,可旁邊的人都知道那未盡之意。
「怎麼可能是皇帝想的?這都是太監自個兒想出來的詞兒,粗俗倒是粗俗了點,但也算罵到點子上去了。」
「我覺得罵得對,聽說毅勇伯的下人燒死了兩家人,二十多口呢!連剛出生的孩子都沒有放過!」
「是該罵,為了那幾畝地,就殺人放火,毅勇伯只是被罵了一頓,那兩家人可都是沒了性命!」
這些看熱鬧的人中,不僅有平民百姓,還有京中的勛貴們都派了人來看著。
皇上申飭臣子,一年總會有一兩次,可都是在屋裡罵,從沒有這樣在大門外就開罵的,著實罕見,也讓平民百姓們漲了見識。
陳夫人帶著子女和下人都躲在大門內。
他們倒不是因為沒臉出去,而是為了一家之主臉上好看一些,他們這些人接了旨就躲了進去。
「該死的老畜生,你喪盡天良.狼心狗肺………」
吳太監足足罵了半個時辰,愣是一個詞兒都不帶重複的。
毅勇伯從沒有感覺時間如此難熬,他一張老臉火辣辣的。
臉皮被人撕下來,扯碎了,扔地上踩了又踩。
不論毅勇伯如何羞憤欲絕,無地自容,他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恭敬。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這可不是嘴上說說。
毅勇伯站在吳太監面前,背越來越彎,人也越來越矮。
又過了一會兒,吳太監終於罵完了。
吳太監甩了甩袖子,看也沒看毅勇伯一眼,就這麼走了。
緊接著,毅勇伯抬手掩面,步履闌珊地進了伯府大門。
看熱鬧的人又是一陣議論,直到伯府的大門關上後,大家這才三三兩兩散了。
離開前,那些議論聲,還都沒消。
京中那些勛貴人家派來打聽消息的下人們,也各自回了府,跟主子學舌去了。
等各家大人聽了那太監罵人的話後,大家都沉默了。
大庭廣眾一下,被一個閹人指著鼻子罵,這誰受得了啊?
一時間,朝堂上的臣子們都老實了不少,更不敢在朝堂上跟皇帝別苗頭了。
畢竟,要是一不小心惹怒了皇上,被這麼大庭廣眾之下一頓申飭,那可就面子裡都沒了。
且還要被那群平民百姓看笑話!
沈蓉平時不出門,這消息還是張六娘帶來的。
「我滴天,這皇家也這麼接地氣啊!換作普通人這麼被指著鼻子罵都受不了吧!更何況還是堂堂伯爺呢!」沈蓉滿臉不可置信。
張六娘滿臉痛快,「誰說不是呢!我當時可是親自去看了,那太監罵得可利索了,那聲音又尖又細,整條街都能聽到,而且那聖旨上還說了,要罰毅勇伯一年的俸祿!」
沈蓉嘆了口氣,「這人啊,生來就分三六九等,二十多條人命,也就值這點了。」
張六娘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誰說不是呢!」
她和女兒被賣,女兒也差點兒沒了命,幾番算計,才討回來了一點兒,這世道可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