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明本以為自己對顧長生的態度可以是平靜淡漠地互相利用,就像是兩人一開始相遇的那般情形。6⃣ 9⃣ s⃣ h⃣ u⃣ x⃣ .⃣ c⃣ o⃣ m⃣他幫她解開祁寒酥的心結,她給他各種各樣包括第六峰傳承等等的好處。
然而這樣純粹的交換關係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現在這樣糾纏不清的模樣:顧長生成了路清明回歸搖光域的關鍵人物;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兩人卻又陰差陽錯有了那種經歷…
最近更是因為三宗五門底蘊至寶回歸的事情,顧長生搖身一變成了她暫時的代言人。
倘若說這個過程里路清明的心緒一直沒有過變化那絕對是在嘴硬,如果真的是古井無波,那麼當初煉化爻陽劍出現意外的時候顧長生早就被她拼著修為盡散一劍斬了,哪裡來的後續拉拉扯扯?
自小到大路清明身邊陪伴著的除了劍便是秦無衣、祁寒酥小綠茶等人,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因為一個人產生這樣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的劍心…蒙塵了嗎?
路大帝習慣性地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眼,清冷絕世的面容上湧現出了一抹遲疑。
顧長生於我而言,到底是什麼?長夜孤寂的心靈慰藉;完成遺憾的最佳戰友,還是露水情緣的一夜道侶?
路清明猛然發覺自己好像還是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以前她不想,是因為她下意識地以為顧長生不會離開她。
不論是第六峰、天權古路還是祁寒酥,她和顧長生之間一直都有這些無形的線捆綁著,可是恍惚之間她猛然察覺,顧長生實際上可以輕而易舉地扯斷這些線,斬斷與她的一切羈絆糾葛。
他們之間的聯繫和羈絆太過纖細柔弱了,柔弱到了幾乎一扯就斷,而路清明卻依舊習慣性地用冷漠的面具來和顧長生談交易。
一旦他要帶著自己的小師妹離開劍宗,那麼我是不是很可能永遠無法見到他了?
女孩的眉頭深深蹙起,隨後漸漸舒展開來,她的性子向來是不喜歡思考這些繁雜不堪的糾葛的。一直以來當路清明遇上了自己無法明了的問題的時候,她會習慣性地用自己修劍的經驗去解決:
我為什麼會有這種生氣不爽的古怪情緒?
因為我覺得顧長生沒有對我展現出真實的一面,反而是對另一個女孩毫無保留。
他為什麼不肯展露最真誠的一面?
因為我同樣沒有對他真誠。打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建立在了角色扮演之上。他不會完全信任我,我也沒有完全信任他。
我希望他對我真誠嗎?
希望。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
一句一句環環相扣的問心,路清明仿佛手持三尺秋水劍站在了自己如同一團亂麻的思緒面前,劍光乍現,一劍落下,所有那些雜亂不堪的情緒紛紛顯現出了它最原原本本的情況。
深夜陪她漫無邊際聊天浪費時間的顧長生;一本正經說話眼角餘光卻偷偷瞥向她腿的顧長生;抑或是那個火海中頂著漫天爻陽氣海戰戰兢兢跑來救她的顧長生…
這些或卑劣或高尚,或真誠或滿肚子壞水的顧長生,她都不希望被別人擁有。
數年時間踏平天權古路的絕代天驕,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似乎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可只有路清明自己知道一個人闖路的感覺是什麼樣。
仔細想想,路清明對於闖路的磨礪過程已經是記不大真切了,那些記憶像是被風侵蝕的沙石,輕輕一捏就會隨風而去。唯獨在遇見顧長生之後,她的記憶才有了一絲不同的色彩。
這頭卑鄙的好人放出去必然是個禍害,所以我不能讓他禍害其它良家女子。
她輕輕瞥了一眼尚在暈暈乎乎之間的裴檸檸,隨後收回了目光。
裴檸檸是吧…抱歉,我知道是你先來的,我不是想要贏你。
我只是不想輸。
想清楚了這些之後,路大帝神色忽然變得輕鬆無比。她輕輕抱起了顧長生懷裡的小貔貅,平靜出聲道:
「救她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生死。倘若你實在過意不去,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路師姐但說無妨!」顧長生斬釘截鐵道:「只要您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替你辦到。」
「不用上刀山下火海。」路大帝清冷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著他:「我只有一個簡單的要求。」
「什麼要求。」
「以後不許騙我。」
「……」
顧長生:?
啊?路大帝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原本他都已經做好了被路大帝狠狠宰一筆的打算了,甭管什麼太初古劍什麼太初滌塵丹,什麼底蘊至寶經書殘頁的都可以商量。只要她願意幫自己救小貔貅師妹。
就算不是這些具體的獎勵,路清明的請求也大概率會和秦無衣或是祁寒酥有關吧?比如讓我配合薄紗酥酥讓她痛不欲生?或者是聽無衣的話別讓她受傷?
可是你這不許我騙伱是什麼鬼?畫風轉變得有點歪吧路大帝?
「路師姐,你是不是提錯條件了?」顧長生小心翼翼道:「真的不需要我上刀山下油鍋嗎?」
「不需要,我為什麼要讓你去做那些。」路清明反問道:「莫非對於你來說,不騙我比下油鍋還難?」
「……」
「也不能這麼說,只是…」
「我只是讓你不許騙我,沒讓你對我什麼事都坦白。」路清明淡淡道:「你可以選擇不說,但一旦說了就絕對不許騙我,做不做得到?」
「路師姐你說笑了,您老人家修為通玄,想要看我騙沒騙你還不簡單嗎…」
「我不需要那種手段來和你交流,這個約定一切順應你的心意,只要你問心無愧,騙我又有什麼困難的?」路大帝平靜開口道:「作為對等的條件,從現在起我也不會再騙你。我說到做到。」
顧長生微微一愣,臉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路清明,倘若是放在平時,顧長生一定眼睛眨都不眨地就一口答應下來,畢竟騙不騙人什麼的…他有問心無愧天命法寶在身,就算他說自己的秦始皇,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問心的法寶能夠證明他在說謊。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路大帝居然學會用感情牌來束縛住顧長生了——他確實經常對幾個小姐姐滿嘴跑舌頭這邊拉扯幾下那邊秀一下演技。但這並不代表他黃毛大帝就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路清明願意冒著風險去救與她毫無干係的裴檸檸,如果這個時候顧長生答應下來,那他還真得老老實實硬著頭皮去履行自己的諾言。
「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路清明似乎看出了顧長生的遲疑,淡淡道:「你放心,這個請求答應與否,都不會影響我出手替你救師妹。」
以路大帝的性子自然是不屑於用這種威脅的手段的,更何況她已經揮劍斬亂麻理清了自己的心緒,自然要一點一點慢慢把兩人之間的信任度拉高。
「路師姐…我答應你。」顧長生咬了咬牙道:「我顧某人在此立誓…」
「夠了。」路清明平靜地轉過了頭道:「我只要一句保證就夠了,不用道誓。」
「……」
顧長生:路大帝,你不對勁?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的路清明好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一樣。眼下小貔貅還沒完全脫離危險,顧長生也無暇細細追究什麼,點了點頭道:
「路師姐,我們開始吧!」
……
隨著一個簡易鎖靈陣的擺放完成,位於大陣中央的裴檸檸此刻身軀終於停止了溢散靈氣,但這顯然只是暫時的,沒有進一步的修補,裴檸檸體內的靈基終究會潰散。路清明伸出小手緩緩滑過虛空,天霜劍氣在她手掌心之中凝結成了一柄臨時的劍刃。
顧大黃毛看著路清明這一招隨手捏劍有些目瞪口呆,同為天霜劍意的修行者,他自然是知道這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背後代表著恐怖劍意掌控力。要知道天霜劍意殺伐之氣最盛,難怪路大帝能夠成為唯一一個踏平天權古路的天驕。
「用你的山河圖鎮壓住她殘破的天宮!」路清明低聲喝道:「我要放開禁制了!」
顧長生聞言不敢懈怠,連忙祭出了天宮之中的天樞山河圖,一束純白光芒落在了鎖靈陣中央的小貔貅身上,下一刻路清明猛地收回了注入裴檸檸體內的天霜劍氣,方才一直被壓制住的完美金丹道蘊瞬間宛若決堤一般,瘋狂地修補凝結出金丹的雛形。
這是裴檸檸凝結失敗的金丹,按理來說金丹一旦凝結失敗就不可能半路重新開始凝,必須要等到築基再度夯實才能二次結丹。
可每一次碎基成丹給道基帶來的影響都是實質性的,哪怕表面修復了,內部也會有深深的損傷。所以許多修士失敗過一次結丹後,後面結丹的難度會更大。
小貔貅此刻的狀況比那些結丹失敗三四次的人還要糟糕。不過好在顧長生給她的躍境丹藥力充足,完美金丹道蘊也足夠給力,二者齊心協力之下,一座嶄新的道基再度被夯實。
「哐!」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裴檸檸體內的道基跟著猛地一顫抖,隱隱浮現出了一絲裂紋。
昏迷狀況下的她自然是無法主動碎基成丹的,所以這一次結丹是路清明幫她撞擊道基。
這第一下的撞擊之後,路清明眉頭微微蹙起神色有些萎靡。替人結丹這絕對是逆天中的逆天。若是在天道意志完整的搖光域,只怕第一下還沒撞出來這邊就已經被劈得渣都不剩下了。
連歸墟大境的大能強者都不敢幹這種事情,路清明和顧長生卻要在這天機有缺的天權古路里,完成這樣的逆天之舉。
顧長生終於知道為什麼路清明說這個辦法風險很大了,只敲了一錘,顧長生就隱隱感覺自己被某種力量盯上了。縱使天權古路內的天道意志已經殘破,卻也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承受的。
「不行的話記得開口。」路清明頭也不回地淡淡道:「我可以一個人來。」
「不用,再來!」顧長生咬了咬牙,強行壓下了自己翻湧動盪的金丹天宮。
「哐!!!」
第二錘的威力更盛,顧長生無法抵抗突然洶湧而來的詛咒之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繼續!」
第三錘,第四錘,路清明的天霜劍意化作一道無形的大錘,擊打著裴檸檸的道基,直到第五錘的時候,道基這才轟然碎裂,蹦出了一個光采有幾分黯淡但個頭卻大得驚人的金丹。
「天宮鎮物,丟過去!」
小貔貅這會兒自然是找不到合適的天宮鎮物完成結丹的,沒有辦法顧長生只能是從自己的收藏里去找。
萬佛宗的經書?拘靈教的魂幡?哪一個才是最適合裴檸檸的底蘊至寶?
「沒時間猶豫了,道鍾碎片!快!」路清明咬牙悶哼了一聲,一道鮮紅的血跡緩緩從嘴角溢出,似乎此刻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顧長生連忙打開乾坤袋祭出天衍宗的底蘊至寶碎片,只見這青銅碎片一出現便似乎找到了目標,被裴檸檸的丹田主動吸引了過去。
二者融合的一剎那,光華耀眼奪目,等到顧長生的神識再度浸入其中,看到的已經是一座金碧輝煌的璀璨天宮,以及那靜靜懸浮著的天宮鎮物道鍾碎片了。
仔細望去,那道鍾碎片的背後還浮現著一個青銅古鐘的虛影。做完這一切後天空之中一直在硬撐的路清明忽然身軀直直墜落,清冷絕世的小臉一片蒼白無血之色。
她作為此次逆天結丹的執行人,受到的壓力和詛咒要比顧長生強上太多了,饒是以她的實力也受到了極為嚴重的重創。
顧長生眼睜睜地看著虛弱不已的路大帝宛若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下來,眼角餘光一瞥又發現鎖靈陣停止運轉後,飄浮在半空的小貔貅也要掉下來。
經典電車難題擺在了顧長生的面前,而此刻的顧大黃毛因為方才詛咒之力的侵蝕蔓延屬於是一個也救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女孩噗通掉在地上。
顧長生:「……」
那麼現在問題又來了,我該先爬到誰那邊去噓寒問暖看看情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