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灼坐回了石台上。閱讀
身後的翅膀垂落在地上,半透明的冰藍色映著窗外流瀉的月光,宛若薄紗一般美麗動人,季煙只記得這翅膀上滿是血的樣子,沒想到乾乾淨淨的殷雪灼,會這麼好看。
她坐到他身邊去,打開藥盒,用手指沾了一點藥膏,慢慢抹在翅膀上的傷口上。
指尖剛剛碰到他的翅膀,他便疼得戰慄了一下,季煙小聲安撫:「你忍一忍啊,鱗片都被拔光了,不上藥的話,會很難好起來的……」
少年輕聲「嗯」了一聲,手死死撐在石台上,手背上青筋浮現。
身後的觸感很輕很癢,偶爾有灼熱的痛感傳來,翅膀本就敏感,小姑娘的呼吸噴灑在上面,更像是被羽毛撓動一樣……他閉上眼,艱難地喘著氣,感受著她溫柔的力道。
「翅膀已經好了。」她的聲音響了起來,整個人從石台上跳下來,又走到他面前,說:「你肩上還有傷,你坐直一點,我給你上藥。」
少年鬆開手,小姑娘往他懷裡湊過來,抬著頭,耐心地去擦拭他肩頭的傷痕,他垂著眼睛,可以看到她眼中是多麼的心疼。
很奇怪,她總是這麼關心他,他沒有見過第二個人,這樣一心為他好。
她在他胸前蹭來蹭去,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把她輕輕抱了一下,季煙的身子瞬間僵硬住,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你你、你幹什麼呀……」
他說:「不知道。」
「啊?」她悄悄抬眼,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少年垂頭注視著她,眉宇間似乎也有困惑,「我想親近你。」
「……」季煙徹底臉紅了。
孤男寡女,突然就這樣,如果不是她年紀這么小的話,或許真就變了意味。
可她知道,他這話絕對不是摻雜了男女之情的,也許是這麼多年來,都實在是沒人對他好吧,遇到一個對自己好的,便這樣全身心的信任。
季煙推開他的手,輕聲道:「那你要好起來,然後跟我走,知道嗎?如果你能平安成年,最好也變得很強很強,這樣才不會有人能抓到你了。」
少年笨拙地點了點頭。
季煙給他上好藥之後,便悄悄溜了出去,往後幾日,她都會趁著守備鬆懈的時候溜進來,一連五日過去,季正初也終於決定出手,將殷雪灼帶回太玄門。
季正初行事光明磊落,但第一次這樣暗中做事,說沒有私心,是不可能的,但他至少不會用魘族來達成那些見不得人的目的,他的私心只是,讓這隻靈魘從小便跟著他的女兒,若他有長大成年的那一日,女兒身邊也有會一位足夠強大的後盾。
不讓這隻靈魘落在居心叵測之人的手中,他只能選擇讓他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任何光明磊落的處置方法,都無法打消旁人的覬覦之心。
有了季正初出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季煙回到太玄門,急著去找大反派,可爹爹卻說,她的閨房裡有個不錯的禮物,季煙回去打開箱子時,看到裡面蜷縮成一團的少年,眼睛便是一亮,道:「灼灼!我把你救出來啦!」
他就像是季正初送給女兒的禮物,季煙打開箱子時,也沒想到箱子裡藏著的是他。
少年無助地縮在箱子裡,一見是她,緊繃的身子才逐漸放鬆,眼神溫潤無辜,「季煙。」
「嗯,是我呢。」季煙笑。
他抬頭望著她,隨即伸手將她也拽進了箱子,季煙嚇得尖叫了一聲,被他捂住唇,整個人宛若珍寶一般,被他小心翼翼地圈在懷裡。
他低頭,蹭了蹭她溫熱的臉頰,「差點以為,要離開煙煙。」
季煙下意識忽略了「煙煙」這個親昵的稱呼,聽到他委屈的嗓音,才反應過來,肯定是季正初的人抓他的時候把他嚇壞了。
她便抱了抱他,「沒有啦,他們沒有惡意的。」
他點了點頭,唇角微微上翹。
他笑起來真是好看極了,唇紅齒白的,明媚如春風,季煙被晃花了眼,低下頭擺弄著衣角,又不太好意思地說:「灼灼,你多笑一笑呀。」
「笑?」他唇邊的笑意凝固了,有些困惑。
季煙學著他勾起唇角,指著自己,「這就是笑!」
小女孩兒模樣滑稽,少年默默注視她片刻,撇過頭,不自覺地露出了點兒笑容。
還沒笑一秒,季煙捧著他的臉,要讓他看著她,「不要偷偷地笑嘛……」
「……」
「來,學著我多笑笑。」
「……」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卻還是被她感染,他彎了彎眸子,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兩人就這麼在箱子裡相對而坐,季煙是個頂級大話癆,纏著他說了好多,然後才帶著他四處轉了轉。
殷雪灼暫時還不會化形,耳朵的翅膀都收不回去,季煙讓人拿了個白色的斗篷,將他整個人裹在裡面,少年微微垂著頭,鬢邊落下兩根髮絲,眼神愈發無害。
季煙身邊的侍女,都圍在一起,讚嘆他有多麼好看。
「你們別打他的注意,他是我的!」季煙笑著揉了揉殷雪灼的頭,少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也不抗拒她的魔爪,「還有,你們不能讓其他人取下他的斗篷,我要是看見他沒戴斗篷,定饒不了你們!」
季煙的威脅很有效,那些侍女雖喜歡纏著殷雪灼說話,卻十分有分寸。
殷雪灼生得好看,魘族向來貌美得讓所有生物自慚形穢,加上性子溫柔無害,比起季雲清來,更不知好相處多少,原本太玄門內悄悄喜歡少主的人便不少,後來一個個的目光,全都轉移到了大小姐身邊的神秘少年身上來了。
侍女不動歪心思,但那些小師妹卻按捺不住,殷雪灼但凡獨自出門一趟,回來時總是一身香,胭脂香混著花香,讓季煙又氣又無可奈何。
索性拉著他招搖過市,非常誇張地宣告主權,連季正初都看不下去,打趣她:「你是要讓為父我,直接給你準備準備嫁妝,把你嫁出去不成?」
季煙害羞地推辭了一下,「這多不好意思啊。」
季正初:「……」
明樞真人的詭計被太早揭穿,殷雪灼離開了昆寧派,殷妙柔不會因此逃離昆寧派,也不會下山結識那些男配們,更不會遇上季雲清,所有的劇情都沒有展開,季正初沒有死於明樞真人之手,季煙也健健康康的,有殷雪灼陪著她長大,她沒有靈根盡毀。
挽秋劍被放進了太玄門的密室,季正初說,等殷雪灼成年之日,會將劍還給他,並且放他自由。
雖然他未必願意離去。
隨著時間過去,季煙修為漸長,殷雪灼也逐漸變強,學會了化形,不再帶著斗篷,更不再是當初那個小可憐了。
季煙發現,纏著殷雪灼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是從一句流言開始的。
有一日,一個太玄門的女弟子想要向心裡傾慕已久的少年表白。
她悄悄走到了殷雪灼身後,剛想叫他,誰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坐在樹枝上晃著腿的季煙,她在看著遠方,他在看著她。
那女弟子後來說:「我看到他那認真的眼神,好像是看著全世界一樣,我就知道,我肯定會被拒絕了,雖然我自詡並沒有那麼不堪,可我一定無法插入到他們之間。」
她們知難而退,卻也不覺得可惜,畢竟,這一對璧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若說感情不深,怎麼可能呢?
殷雪灼成年的那天,也是他渡劫之日。
他修煉得很快,雖然遠不及原書成魔那樣強大,卻也是同輩之中極為厲害的佼佼者,天下人中無出其右,季煙看他一舉突破元嬰期,修為還大有上漲之勢,又想了想自己卡了一百年的築基期修為,難受地嘆了口氣。
屬於元嬰期的數道天雷劈落在荒野,整個晚上的天空都是亮的,無邊的靈力滌盪開來,讓人不敢靠近。
季煙就遠遠地守著,心底亂成一團。
她擔心他。
怕他渡劫受傷,也怕他成年之後,離開她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熹微之時,最後一道電光割裂天空,一道悶雷炸響,隨機,暴雨傾瀉而下來。
下雨了,雷聲停了。
從天雷之中歸來的殷雪灼,手上緊緊握著那把挽秋劍,劍光仿佛和天幕融合成一片刺目的白光,他逆著光慢慢走來,衣袂翻飛,長發在身後飛舞,目光遠遠地落在她身上。
季煙揉了揉眼睛,確定他回來之後,眼睛變亮了。
「灼灼!」
她提著裙擺飛奔過去,一把朝他撲過去,整個人都摟住了他的脖子,緊緊掛在他身上,殷雪灼把她接住,低頭碰了碰她的額頭,淡淡道:「我回來了。」
她把頭埋進他的頸窩,委委屈屈地說:「我等了你整整一夜。」
這些年,她被他慣的嬌氣,等一夜對她來說,算是天大的委屈。
殷雪灼的手掌按著她的後腦,讓她貼他更緊,聞著她淡淡的發香,他才體內紊亂的氣息才平復一些。
「回家吧。」他說:「我不離開煙煙。」
他想了想,又淡淡道:「不知元嬰期的實力,夠不夠資格像門主提親,如果不夠,便再等我突破化神期。」
季煙怔了一下,聲音驀地細弱蚊蠅,「你……你是要……娶我嗎?」
他不置可否,問:「你要嫁給我嗎?」
「哪、哪有人和魘在一起的呢……」她還想稍微矜持一點,便開始找藉口。
「如果世人反對,我便殺了反對之人。」他放開她,讓她站在地上,低頭凝視著她,「我不是那個被人踐踏的小可憐了,誰都無法阻止我。」
季煙哭笑不得,對上他認真的眼神,不知怎的,她的眼睛忽然有些酸酸的。
仿佛和他一起經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分明,他們只是互相陪伴了這一百年而已,冥冥之中,仿佛千帆過盡、苦盡甘來。如果有平行時空的存在,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她覺得她也還是會喜歡上他。
「我當然想嫁給你了,我喜歡灼灼。」
「我也喜歡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