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穆康寧說了會兒話,穆康寧讓季煙留下來陪他用膳,順便傳了大夫,為季煙診脈。
季煙其實有些緊張,怕這大夫真的看出什麼東西來,不過那大夫似乎只是普通的大夫,沒什麼修為,只是為季煙診了診脈,便起身開了一些方子。
「大小姐近來身子好了不少,但還是需要繼續調養,每日都不可缺藥。」那大夫對穆康寧抬手行了一禮,溫聲道:「請城主放心,當年大小姐這身子,別說活過十六歲,三十歲也不難,如今這樣的情況,著實令人驚嘆。」
季煙心道她當然情況好了不少,她雖然魂魄不穩定,但呆了這麼多身體,還沒一個是纏綿病榻的。
只是她有些疑惑,這個活過十六歲是什麼意思,原身穆雲瑤的身體居然差成這樣嗎?連十六歲都不能平安度過?可她如果沒記錯的話,現在這具軀體就已經十六歲了。
如果沒有蒼溟那一掌,穆雲瑤也撐不下去嗎?
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何穆康寧對這個女兒如此緊張小心了,如果真的是註定活不了太久,換誰都要放在心尖上疼的吧,生怕哪日就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
等大夫離開後,穆康寧便在她對面坐下,年輕的面容上儘是喜色,笑道:「瑤瑤啊,你每日都記得喝藥,只要你能好好的,爹便別無所求……」
季煙垂下眼,笑道:「爹,我沒事。」
「對對,瑤瑤好得很。」穆康寧笑眯眯地點頭,忽然起身擰動一個花瓶,那是一處機關,隨著機關的啟動,牆壁里的暗格逐漸出現,穆康寧拿了一個通體漆黑的小匣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巧的墜子。
那墜子像是玉石做的,十分剔透漂亮,上面刻著什麼奇怪的圖案,下面綴著流蘇。
穆康寧說:「瑤兒,爹看你腰間那個墜子好像不見了,爹這裡還有一個,快戴上吧,以後別再弄丟了,這墜子啊,可以保瑤瑤平安的。」
他轉過身,笑著走過來,書房內光線昏暗,墜子卻泛著一層白幽幽的光,不像是什麼俗物。
季煙好奇,本來想問這是什麼東西,平安符也沒見用玉做的,但一聽到穆康寧說她原先還有一個,為了不暴露,就沒有多問。
她裝出一副認識這墜子的模樣,歉然道:「是我之前冒失,不小心弄丟了這墜子,這一回一定妥善保存。」說著,抬手要接過這腰墜。
誰知指尖觸碰上這墜子的剎那,季煙頸上的項鍊忽然發出一陣白光,她只感覺指尖傳來一股灼熱的觸感,緊接著腰墜便被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登時摔得四分五裂。
精緻的腰墜摔成幾片,發出淡淡的光,很快光芒轉至黯淡,變成了不起眼的俗物。
「這……」穆康寧猛地低頭,神色變幻,季煙也不知道怎麼了,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
她什麼都沒幹啊。
穆康寧深吸一口氣,鋒利的目光從季煙臉上划過,季煙被他看得有些緊張,聽他忽然沉聲問道:「瑤瑤,你脖子上戴的項鍊,是誰給你的?」
他這才發覺,她身上居然還有一件頗為厲害的法寶。
季煙下意識捂住那個項鍊,抬頭對上穆康寧審視的目光,小嘴一癟,無措道:「這是……是魔主給我的……」
她放軟了嗓音,朝穆康寧撒嬌,「爹,我沒想到會打碎腰墜,這個項鍊有什麼問題嗎?女兒只覺得這是魔主送女兒的東西,很是好看,如果有什麼不好的話,女兒這就把它取下來。」
穆康寧垂下眼,眸色微暗。
魔主送的東西,他當然也不能就讓她這麼取下來,那位性格陰晴不定,殺人如麻,萬一惹怒了他,定會大禍臨頭。
他緩和了神色,再次抬眼時,正好對上女兒緊張的眼神,便笑了笑,安撫道:「沒什麼,只是這等法器,看上去頗為貴重,爹是沒想到,魔主居然這麼疼我們瑤瑤。」
季煙佯裝嬌羞,笑著叫了他一聲:「爹!」
心底卻暗忖:這沒道理啊,殷雪灼送她的是防身法器,被改造之後,頂多還有一個養護魂魄的作用,怎麼還會排斥其他靠近她的東西?
不過比起穆康寧,她自是更相信殷雪灼一些,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鍊,季煙微微放下心來。
不管怎樣,現在都不是她一個人在面對一切了。
季煙這邊在書房和穆康寧說話,而極為遙遠的魔域之中,白白趴在冰冷的地磚上,看著魔主發呆了一個多時辰。
它家主人自從上回離開,就杳無音訊了幾日,這回終於又回來了,誰知一回來,就在這地宮裡,繼續放血溫養軀體。
只是與往日不同,他這回,打碎了封印軀體的冰水晶,將那具冰冷而沒有生命的軀體抱了出來,放在石台上。
屬於魘族的血流滿了石台,那些血液的氣息格外香甜,細看,血液之中還泛著淡淡的金光,合體期的真元糅合在血液里,可以充分溫養這個軀體。
「嗷嗚……」白白甩了甩大尾巴,悄悄湊過去,還沒靠近,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它彈開數米之外,白白痛得慘叫一聲,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殷雪灼冰冷的聲音響起:「滾。」
「嗚嗚嗚。」白白委屈地舔了舔爪子,又縮到了角落裡。
說真的,自打知道當初季煙被困在宮殿裡,鬧著想出去是因為它向她提了韶辛之後,這一百年,主人就沒對它態度好過,說得過分些,白白好幾回差點兒死在他手上。
殷雪灼成了最死氣沉沉的樣子,冰冷而沒有一絲人性,甚至比起他還不認識季煙時的樣子,更加的陰沉可怕。
白白從前還敢撒嬌,如今連靠近都要挨打。
只是白白這回又大著膽子靠近殷雪灼,不是因為好了傷疤忘了疼,也不是因為上回它把通訊法器叼到殷雪灼面前,自以為立功才敢放肆。
只是因為,今日從凡間回來的殷雪灼,又有了一些昔日的影子。
溫和,安靜,雖然看起來有些暴躁,卻好歹有了幾分生氣。
白白以為主人又變回來了,又看到被封印的季煙被抱了出來,以為他今日心情好,這才不知死活地湊了過去。
白白:是我太天真了。
它耷拉著一對耳朵,把下巴擱在前爪上,看著不遠處那石台,它聞到了久違的屬於季煙的味道,可它知道,這具軀體裡沒有熟悉的魂魄。白白這一百年也很孤獨失落,它已經太久沒有朋友了,自從季煙「死」了之後,殷雪灼也不要它了。
它其實隱隱猜到了,季煙的魂魄或許是找到了,所以殷雪灼才變得正常了一點。
其實正常只是指表情和眼神上面,做出的舉動還是一如既往地瘋,瘋起來沒有下限的,白白都看他放了這麼久的血了,又是心疼,又還有點兒饞。
這浪費的血要是給了它,它得漲多少修為啊。
那就可以去凡間了。
它也想去凡間找季煙。
可是它如今修為到了瓶頸期,兩百歲誕辰在即,它馬上就要化形了,這個關頭去凡間,只會給它帶來危險。
殷雪灼沒有看白白一眼,只是又從翅膀上取下一片玄冰鱗,揉成了粉末,慢慢灑在那具軀體之上。
粉末融入肌膚,少女的容顏更加精緻剔透,每一寸肌膚都像玉一般潔白無暇,泛著瑩瑩的光。
白白見了,又緊張地嗚嗚亂叫,殷雪灼被它煩得受不了,皺起眉,眼風冷冷地斜了過去,「滾出去!」
白白:「嗷嗷嗷嗚。」
——主人,你不能再拔了。
殷雪灼定定地看著它,忽然說:「你想見到季煙麼?」
白白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殷雪灼垂下睫毛,手指撫過石台上安靜沉睡的女子面頰,面容半隱在陰影之中,「想的話,就快些化形,去凡間逗她開心。」
白白迷惑地歪了歪頭,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逗她開心,難道季煙過得很不開心嗎?她也和主人一樣變了個樣子嗎?像季煙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她能變成什麼樣子?
白白插不了手,只好縮在角落裡默默看著這一切,沒有多久,蒼溟便來了。
蒼溟之前辦事不利,這才剛剛接受完懲罰,如今一身傷痕,還是立刻來求見殷雪灼。
「屬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一直不曾向魔主稟報。」蒼溟伸手,掌心忽然出現幾片碎裂的玉片,像是腰墜的碎片。
「這腰墜,是穆雲瑤身上的東西,屬下那日不曾傷她,只是打碎了腰墜,沒想到腰墜一碎,穆雲瑤身死,季……夫人這才附身到穆雲瑤的身體之中。」
蒼溟一開始沒察覺到什麼不對,撿起這腰墜,只是為了以此為證據抓穆雲瑤,後來發現穆雲瑤的體內是季煙之後,便就此作罷,沒有多想。
受罰之時,他越想越覺得不對。
魔主一百年定下規矩,任何魔都不得擅自殺人,他承認他打傷了季煙,但殺穆雲瑤的罪是無論如何都不認的,他下手時看清楚了的,怎麼可能人就稀里糊塗的沒了。
他雙手呈上那腰墜的碎片,交給殷雪灼。
殷雪灼的手指上全是他自己的血,指尖碰上那些碎片的剎那,手指上的血忽然被碎片吸了進去。
他略動手指,仔細瞥了一眼,眼神便陰沉下來,溢滿了殺意。
「這是吸食靈力的法器,可強行鎖魂,將三魂七魄全部困住,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手指狠狠一收,那碎片在指尖被揉成了粉末,從指尖漏下,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殷雪灼冷笑,「她還是太傻了。」
心疼穆康寧沒了女兒,歉疚自己鳩占鵲巢,還在努力扮演他的女兒。
殊不知,對方早就看穿了一切。